他们都是南方的孩子,还没有见过北方的风光,决定向着西北去玩儿一圈,却由于她姥姥的突然辞世,所有计划好的东西都被取消。
叶深熬了好几个夜做的攻略也用不上了。
次日一早,温母就回来接温婉回老家奔丧。
温母不是本地人,她家在北方,小兴安岭深处的一个小山村里。那里交通还很闭塞,来往很不方便。当年温母和妹妹考上大学,双双来到苏州,后来两人又都找了本地的男人结婚生子,在此扎根,家乡很久都没回去过了。前两年,姐妹俩就跟家里的老人商量,把他们接到苏州来养老。老人舍不得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一拖再拖,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一天一夜的火车一直在哭。
火车的终点站到了之后,还要转汽车。
汽车在歪歪扭扭的山道上徐徐前行,温婉看到窗外佳木成林,郁郁葱葱正是茂盛的时节。她侧过头,看了一眼温母,她眼泡又红又肿,一看到熟悉的山景,眼泪又哗哗地掉。
温婉从包里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妈妈,别哭了,要是姥爷看到你这个样子肯定会很难过。”
温母擦了擦泪水,虽不掉泪了,却还忍不住抽泣。
温婉见她这个样子,也觉得难过。亲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的,大家不过相逢一段,同行一段,可生来就是为了离别,到底还是要离别。
她又想起了叶叔叔。叶叔叔和她很亲,从小妈妈上班,她经常往叶叔叔家里跑,叶叔叔待他很好。他死了的时候,自己是那么难过。她从没有如此难过过,爸爸去世的时候她还在妈妈肚子里,不知道伤心。
可叶叔叔不同了,他看着自己长大,又走得那么突然,那种伤心她从未经历过。
路况不怎么好,山上又下了很久的雨,汽车一直走了八九个小时才到。下了车又是羊肠小道,路上铺满了松针和落叶,踩上去嘎吱嘎吱响,深处还有未干的雨水冒出来。
温母和小姨姐妹俩拉着手,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小道上,漫出来的水灌进了高跟鞋里。
好歹都不哭了。
路不好走,温婉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了唢呐锣鼓的铿锵之声。
她们都知道,到家了。
可她们立在原处,看到遥遥的灯火,谁都没有先迈出一步。
温婉明白,这个就叫近乡情怯。
她们默立片刻,还是小姨先说:“走吧,都走到这儿了。”
话音一落,姐妹两人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村里有人已经看到她们,咋咋呼呼喊道:“邵老头,你家两位姑娘回来了。”
没一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里头走出来。
他身体还很硬朗,只不过精神很不好,眼睛红肿红肿的,见到姐妹俩,声音一颤:“娃回来了?”
她们跪在父亲面前,哭道:“女儿不孝,女儿不孝。”
老头却没哭,一直去拉她们:“你们妈妈去天上享福了,快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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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家的孩子很多,除了温母两姐妹,还有两个兄弟,一个在省会当公务员,一个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搞人参养殖。
温婉姥姥去世的时候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突发脑溢血,姥爷做饭的功夫,她就去了。是以邵家一家上下都险些哭岔了气。
惟独姥爷。
葬礼是按当地风俗办的。葬礼之后七天,大舅舅因为请不到假,先走了。二舅舅养殖场的事情还要忙,也先走了。小姨呢,表妹还在上学,姨父工作忙,她还要回去照顾孩子。
骨肉至亲因至亲去世,短暂相逢之后,又要各自纷飞了。
好似姥姥的离去,只为让久未蒙面的亲人再次聚首。
温母见姥爷精神不怎么好,决定留下来陪他一段时间,等温婉开学了再回去。温婉自是要留下来的。
她给岑婵打了电话,让她帮忙给自己填写志愿,学校就报的北京那几所。岑婵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答应了。
山里的日子,很宁静,没有车子和工厂的喧嚣,安静得只剩鸟儿的叫声和风声。
姥爷是森林的护林人,每天早上和晚上都要在山里的巡逻一圈。
他要走的路很长,从山的南面,一直要走到北面,每次一走就两个多小时。
几个孩子都让他不要再做了,提了好几年,这次姥姥葬礼上又提了出来。一向钢口紧的老爷终于松口了,答应等到年底就提出辞职,去大舅舅所在省会颐养天年。
妈妈怕他出事,每天他去巡山,就让温婉跟着。
这一片的山上全是针阔混交林,密密麻麻的全是树,地上铺着厚厚的松针和落叶,脚踩上去,松松的,软软的。
姥爷怕她走不稳,滑,给她削了一根手杖。
温婉蹲在屋檐下,看着姥爷握着刻刀的手游龙走凤般,木屑纷飞,像是下了场雪。
她惊呼道:“姥爷,原来你还会雕刻啊?”
姥爷说:“我五十岁那年开始学的。你想雕个什么?刘德华?还是黎明?”
“姥爷还知道这些?”温婉噗嗤一声笑。
“去年你表哥表妹们放寒假回老家了,成天就在我耳边叨叨,什么刘德华好帅,黎明好酷……”
温婉歪着脑袋,说:“我不要刘德华,也不要黎明。姥爷,帮我刻一个凤冠吧。”
“凤冠?”
温婉给他比划了一下,解释道:“就是古代女孩子结婚的时候戴的那个,凤冠霞帔。这样,手杖做好之后,我还能带回苏州,以后等我唱老旦了还能当道具呢。”
“婉婉还在学戏?”姥爷点了点头,问道。
温婉嗯了声:“对,我大学又报考了昆曲专业。”
姥爷的脸上总算是浮现了这些日子难得的笑容:“你表妹他们就不学戏了,别说学戏,听都不愿意听。”
温婉捡了一小块边角料,拿了一把刻刀在料上比划,一面回应:“我很多同学也不喜欢听,他们都说我是老古董。”
姥爷的一刻也不停,熟稔的用着刻刀,渐渐有了凤冠的形,他说:“以后他们才知道这是好东西。”
温婉扭头学着老爷的模样,下刀却是歪歪扭扭的。她问道:“姥爷,为什么现在的人都不听戏了?”
“因为你们的选择多了呀,像我们那个时代的人,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有个广播就很开心了。闲暇之余能看一出大戏就觉得太幸福了。可你们不一样,你们什么都有,想看动画看动画,想看电视剧看电视剧。选择多了,抛下的也就多了。”姥爷顿了顿,又说:“我们这一代人,对什么东西都很珍惜。像工作,基本上所有人选择了一份工作,就会坚持一生。因为我们都是用一辈子去学做一件事,若是抛下了,就难捡回来了。就比如说村头的木匠,他年轻的时候选择做木匠,那他一辈子都得学着怎么把凿子给挥得更好,否则更好的木匠会取代他,他就没饭吃了。但现在不一样,就算你选了当木匠,可你要想半途下海经商,没准比当木匠还赚得多。”
温婉点点头:“有道理。”
“可是这样,就容易把很多东西丢下。”姥爷说:“总有一日,无人去研究凿子和木料的世界,世上就再无木匠了。人活着,总要为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东西。”
姥爷看着已经逐渐成型的手杖,说:“不然,就白来一遭了。”
温婉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学习昆曲的意义。这是她深爱的东西,也是她想为世界留下的东西。
“谢谢你,姥爷。”温婉没头没脑的说。
姥爷偏过头看她,老花镜挂在鼻梁上,掉下来了一半,显得十分滑稽,扫过她手中的木料,说:“你这傻丫头,木料要先挫形,然后用刻刀雕花。”琇書網
他从工具箱里找了把黄金锉出来,递给温婉:“用这个,你想做什么,用它把大致的形状挫出来。”
温婉说:“我想刻一枚印章。”
叶深喜欢看书,家里床下塞满了装书的箱子。他以前还说,要是有时间了,要去学着雕一枚藏书章,给所有的书都盖上戳。
姥爷说:“印章啊,这块料太大了,还需要再锯一下。”
他又掏出一把线锯,耐心地教温婉怎么使用。
祖孙俩人坐在屋檐下,温暖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长长的。
两人的神色都是那般专注,就连风都舍不得打扰。
“婉婉,开嗓唱两句。”姥爷忽然说。
“得嘞,姥爷,你想听什么?”
“黄梅戏,《女驸马》会不会?”
温婉一笑,嗓音就开了:“为救利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
黄梅戏独有的婉转曲调顿时在兴安岭空旷的山野里回荡起来,惊起满树栖息的鸟,振翅而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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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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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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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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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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