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着淅沥沥的小雨,地面之上满是泥泞。
一位出尘却不染半分尘埃的年轻和尚与一个道士装扮的男子竟然面对面而坐。
没有所谓的佛道之争,有的只是沉默不语,就这样僵持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
“行了!我知道亏欠你太多了,这不是来了吗?”
道士打扮的薛威最终败下阵来,嘴上说着道歉的话,可语气却有些不耐烦。
和尚莞尔一笑,继续盯着对方看了许久。
薛威有些怂了,赶忙继续说道:“之前那次我那不是被雪山之下那群佛家弟子给追着打吗?所以才来不及去见你。”
和尚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踢死老皇帝的事,你是只字不提啊!”
“这可怪不得我,谁能想到那小子身子骨那么差,我可只用了两分力道啊。”
薛威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个“二”的手势,满脸无辜的样子。
“唉……”白衣和尚轻声叹了口气,说道:“都那把岁数了,别说踢一脚了,恐怕摔个跟头都得死了,也不知道个轻重!”
被眼前和尚说了几句的薛威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那你不也是没有出面阻拦吗?”
“废话!我拦什么?再者说了,我拦得下来吗?”和尚白了一眼薛威,放下了手上转动不停的念珠。
薛威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道家二品乘风境的修为颇为满意,虽说这境界在师门里算不上什么,但是在这不也是让人刮目相看吗?
“现如今魏国还算安宁,南越那边才定下来可汗人选,朝廷之中党派之争还未停歇,暂时顾忌不到,约摸这仗即便是要打也得再等个两三年。”
年轻和尚说着看了一眼茶摊老板,伸出手招呼了一声上茶。
老板端着茶水送了过来,这个时候薛威说道:“打不打的,倒是与我没什么关系,输了更好。”
放下茶水的老板愣了愣神,随即白了一眼这个口不择言的年轻道士,冷哼了一声。
等到老板走后,薛威转过身看了一眼茶摊,好奇地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还不是要感谢那三只黄鼠狼。”白衣僧人说着看向潼关方向,开口解释道:“你们薛家也是祖上积德,国祚绵长,本以为要被南越慢刀子割肉了,偏偏出来这么一对兄弟。”
不明其中原委的薛威好奇地问道:“什么黄鼠狼?他们莫不是祸害了南越?”
“虽然是妖,但手段却没那么低劣。”
白衣僧人拿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个清清楚楚。
听到黄家二郎是如何拒敌于潼关之外,又是如何战死,而那个走了儒家的大哥又是如何替自己弟弟镇守边关,薛威忍不住叹了口气。
“可惜了,若是我必然在潼关之战后索性撒手不管了。”
白衣僧人点了点头,这样倒是符合薛威的性子。
“举国上下都知道了潼关当年那场惨烈战役,更有说书人传唱。现如今的魏国随任由贪图安逸之人,但也不乏慷慨之士,比前些年想必要好上不少。”
薛威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么说我的确是要谢一谢那三只黄皮子了,顺便去揍一顿那个端坐于皇位之上的不肖子孙了。”
“不急。”白衣僧人低下头,说道:“等贫僧走了之后你再动手,省得到时候他发牢骚。”
“行,不带你为难便是了。”
薛威不假思索的答应了下来,对于这位老朋友的话,多少还是要给些面子的。
至于皇宫内的那个不肖子孙,挨顿打是在所难免的了,自己师傅临行前可是特地嘱咐过,打不死就行。
师命难违嘛。
明明是一位为国为民的人,偏偏碍于皇上脸色,不得不以身殉国,为自己的大哥留下后路。
别说是那个二郎自己想要如此,若不是他大哥与三妹知晓这个皇帝的心思,并无意中让他明白了,恐怕他也不会连自己命都不要,想要成全自己的大哥。
“别说这些烦心事了。这都多少年不见了,要不咱们叙叙旧?”白衣僧人见薛威略有所思,赶忙打岔道。
不料这话刚出口,薛威便重重地叹了口气。
“既然不想叙旧,那边说说以后。”白衣僧人见状赶忙改口。
薛威喝了口茶,发出“呀”的一声,一脸地舒爽表情,调侃道:“那是你的以后,我以后就在这魏国境内兜兜转转了。”
白衣僧人笑着说道:“那也是你自己开口的。要我说,要不就算了,贫僧一个人在这待久了,早已习惯了。”m.xiumb.com
“那可不成,你这都待了多少年了?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入画成莲。难得我也许久没回来了,就替你一段时日,你自己想去哪就去哪吧。”薛威摆了摆手,拒绝了和尚的好意。
“刚刚还说与你没关系,现在……”
白衣僧人面露微笑,终归还是姓薛,终归还是魏国百姓。
“既然如此,那贫僧就说一说自己的打算吧。”白衣僧人拿起念珠,将其随手丢到一边的地上,开口说道:“等出去之后,贫僧得去一趟灵台洲,见一见自家老师。随后会去一趟望山寺,见一见我那个师伯。跟着去一趟白马寺,问一问当年,看一看来世是否有来世,然后……”
“你别然后了,这样下去,我岂不是得待上十几年?”
薛威苦着脸,几乎都快哭出来了。本以为在魏国待个几年也就差不多了,可按照白衣僧人这么个走法,自己这十几年恐怕连魏国半步都迈不出了。
“那就不去看望老师和师伯了,也不去白马寺了,贫僧直接去找那个混迹于勾栏的师弟就好。说实话,去那么久我也不放心。还要靠在魏国气运稳固自身修为呢。”白衣僧人语气平淡,似乎像是一种妥协。
薛威仰起头,看了看茶摊的顶棚,听着滴答滴答的雨点声,良久之后缓缓地说道:“想去就去吧。许久未见是该见见了,这都多少年了。”
是啊,这都多少年了?起码得有个七八百年吧。自打他离开魏国,眼前的好友就一直困于太安城,也是时候出去走走了,毕竟是自己欠他的。
薛威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余莲,你走了之后,这魏国气运我替你留着,反正我这修为也到头了,用不上。别那么急着回来,在外面好好玩玩,该吃的该喝的别亏待了自己,什么吃肉喝酒的戒律暂且放一放。不碍事。”
名叫余莲的年轻和尚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好。不过这气运暂时就不用了,就留给百姓吧,毕竟他们需要。”
“谢谢。”
薛威开口道谢,语气诚恳,是为自己也是为魏国。
“见外了!你这样说可就生分了。”白衣僧人笑了笑,也站起身来,朝着城门走去。
就在白衣僧人踏出太安城后,薛威挽了挽袖子,骂道:“不爽!太不爽了!”
随手丢下几枚铜钱的道士抬头看了看还未停歇的小雨,点了点头,起身朝着皇宫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道:“下雨天无聊打孩子去喽。”
言澜洲,文栾郡的一条小路上。
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并排而行,行动十分缓慢,如同在家门口散步一般,并不像是在赶路之人该有的速度。
一个清闲自若,左顾右盼。
一个表情严肃,无暇其他。
“唉……”封一二叹气道:“按照这速度咱们估计得明年才能见着洛阳了。”
许初一停下脚步,用手托了托身后的长匣,吃力地说道:“我也想快啊!”
其实少年能做到这样已经是相当难得了,起初背上长匣之时,一个昼夜顶多走出十步远,第二个月的时候终归能走上五十步才力竭倒地。
现如今虽说步子慢些,但却没有半点力竭的模样。
细细算来,这才过去十个月而已,能用如此的进步,已然是很不错了。
“要不咱们到下一个村庄就歇会,你也好好睡一觉。这个年纪若是休息不好,可是长不高的。”
游侠儿抬起手,眺望远方村落,缓缓说道。
“又睡破庙啊?”许初一皱起眉头,嘴里抱怨道。
封一二挠了挠头,又摸了摸那只空荡荡的袖口,似乎摸到了什么,笑着说道:“那倒是不至于,找户人家住下,保管有枕头就是了。”
“钱呢?没钱人家凭什么让咱住啊?”
许初一嘟囔了一句。
这都是仙人了,怎么还会为钱苦恼。
原先一路上胡吃海喝,住宿也是在客栈,前些时日居然就没钱了,甚至连马车都给卖了。
少年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啊。
见许初一一如既往的拆台,这一次封一二反倒是没有与他争辩,只是从那只袖口中拽出了一件道袍。
看着那件宽大的明黄色道袍,许初一只觉得眼熟,等游侠儿穿上了,他看了看那拖到地上的衣角,这才想起来,这分明就是他们刚见面时游侠儿从街头算命那拿来的道袍。
游侠儿嘿嘿一笑,开口念道:“无量寿福,走,好徒弟。看为师替世人指点迷津。”
少年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与其说是指点迷津,不如说是算命骗人来得贴切些。
不足半日光景,两个人便到了一处村落,急不可耐的许初一放下肩上的长匣,刚想开口喊上一嗓子,好吸引人前来算命。
可许初一刚开嘴,还没来得及发声,就被眼疾手快的封一二给拦了下来。
“喊什么啊?”封一二白了一眼少年,伸手拿起放在一边的长匣放在了自己肩上,开口说道:“跟我来,让你涨涨本事”
没了长匣的少年一脸笑意地跟在了游侠儿身后,就这样向着村里走去。
一路上,游侠儿左看右看,最后挑了一间门口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却唯独大门下面有些破损的人家,就那样敲起了门。
“咚咚咚……咚咚咚”
每次敲门声不多不少,刚好三下。
片刻后,门内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和女子说话的声音。
“来了,来了!”
“吱呀”一声,两扇大门应声而开,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探出脑袋,见是一个道士和一个少年,好奇地询问道:“你们……”
“无量寿佛,贫道与徒弟路过此处,路途劳顿,想要讨碗水喝。”
封一二说话时不光一脸诚恳,还不忘指了指身后因为之前背负长匣而一副狼狈模样的少年。
妇人看了看许初一,顿时不由得开始心疼了起来,想着不过是一碗水而已,于是说道:“好嘞,你们稍等会,我去给你们取。”
看着转身进院的妇人,许初一刚迈出去一步,便被封一二给拦了下来,示意他站在原地不要动。
少年虽然不明白,但也只得听话照做,撤回了刚刚迈出的右脚。
若是家中有男人和孩子,那么必然不会让一个妇人开门,所以封一二敢肯定,屋内只有她一人。
既然妇人独自一人在家,自己与许初一又怎么能进去呢?
街坊邻居会如何议论不说,倘若进去了,那之后的话即便是说了,也很难让他们听得真切。
不一会,妇人端着两个碗便走了出来,看见老老实实站在门口的师徒二人如此守规矩,妇人心中难免对他们生出了一丝好感。
许初一看着手中浮有稻壳的水,轻“咦”了一声,不料脚下吃人,险些将手中的碗给摔了。
妇人看到这场景,捂嘴一笑,说道:“不碍事,小孩子不懂。”
而踩了少年一脚的封一二则是呵斥道:“还不给妇人道歉,她这是为你好。水凉伤肺,这稻壳是为了让你慢些喝。”
许初一“哦”了一声,听话的弯腰道谢。
妇人顿时对眼前的道士又平添了几分好感。不光知晓规矩,还彬彬有礼,这样的人可不多见。
“这位大嫂,这碗还给您。”喝完了水的封一二将两只空碗递还给了妇人,开口说道:“这水不能白喝,贫道精通命理,不如让我给您算上一卦,就当是抵了水钱吧。”
“不用,不用。这水能值几个钱啊!不用。”妇人一手拿碗,另一只手在身前晃了晃,推脱道。
“敢问大嫂,贵公子可还安好?”封一二当做没看见,脱口问道。
妇人愣了愣神,家中是有一个儿子不假,可这事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这道士真有些本事?妇人想到这,赶忙说道:“他挺好的,道长您……”
知道对方这是信了,封一二微微一笑。
“无量寿福,贫道这就给您算一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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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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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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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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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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