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有那么个做了儒家亚圣的大哥,入了道家的秃头老道士才得以带着一帮子弟子进入稷下学宫,否则换做他人,估计早就被赶了出去。
虽说学宫给这群道士们安排的庭院偏了些,不过倒也遂了秃头老道士的心意,越偏越好,这样不至于与那个自小分别,不怎么熟络的大哥遇见。
右边袖口空荡荡的封一二穿着一身儒衫,就那样跪在了庭院之中,即便是跪着,但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显然没有什么认错的意思。
秃头老道士刚想开口,却被封一二一个白眼给瞪了回去。
那眼神里,分明就写着一句话,我可不是茅山弟子。
“咳咳!”
一旁的薛威咳嗽两声,悄悄地伸出手指了指封一二那跪在地上的膝盖。
即便是离开了茅山的清凉峰,没了所谓茅山弟子的名分,但是师徒之情却不是说抹去就能轻易抹去的。
当年是逐出师门,可没说断了师徒名分。要不然封一二也不会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说白了,游侠儿打心眼里还是认这个师傅的。
心领神会的秃头老道士冷哼一声,气总算是消了一半。板着脸随意训斥了几句。
无外乎就是虽然不是茅山弟子了,但终究还是要尊敬长辈的。明着不能回去看看,但偷摸回去总是可以的。
几位师兄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师傅对小师弟的所谓训斥,说是训斥,其实更多的是关切。
果不其然,几句话之后就变了味了,封一二索性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说起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
几个师兄也跟着坐在了地上,围在了一起。
秃头道士几番思量之后,终究没有选择地上,毕竟那样太不舒服,而是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看着自己这帮子徒弟有说有笑。
听见惊险处,微微皱眉,听到奇遇时,频频点头,可大多时候还是一脸的欣慰模样,毕竟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日聚的那样齐了。
这么一群没有道士样子的道士,只恨不得有几坛子酒水助兴。
院子里是一片温情热闹,院子外听见声响的许初一倒是有些不自在了,不知为何有些惆怅。
自柳承贤留在望山书院后,自己这些日子只顾着与封一二斗嘴,为了那一两文钱思前想后,费劲脑汁,当时也不觉得如何,可现如今听见屋内的欢声笑语,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人师徒重逢,自己孑然一身。
就在少年独自一人蹲坐在门前,低头望着地面略有所思的档口,一只脚步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许初一好奇地缓慢抬头,顺着那双脚向上看去。
随后一袭儒衫映入眼帘,看着眼前陌生的年轻人,少年刚想开口询问,却被对方做出的一个禁声手势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既然不让说话,那就不说呗,做了几天的哑巴,少年似乎习以为常了。
一身华贵儒衫的读书人盯着少年身后那扇紧闭着的大门,听着里面传出的欢声笑语,许久之后,那张俊俏的脸庞微微翘起嘴角。
是笑不假,但是分不清是真心,或是假意。
一直蹲坐门口台阶上的许初一看向年轻人,又想起刚刚的的禁声手势,袖中两张符箓自行飞出,贴在了那扇大门之上。
读书人见到大门上的符箓,眼神之间闪过一丝诧异神色,不过转瞬即逝。
他小声嘀咕了一声:“咦?妖道洛阳留下的符箓?”
许初一愣了愣神,盯着年轻人看了好一会的他忍不住好奇了起来,口中发出“啧啧”之声。
少年之所以如此好奇是在于听见的这声嗓音与眼前之人的相貌极为不符,甚至说是天差地别。而非惊讶于读书人认识这符箓,毕竟这里是稷下学宫,读书人见多识广,知道符箓来历也不足为怪。
年轻儒生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身着一身淡黄色的华贵儒衫,头上还不忘佩戴了一顶黑色的儒冠,中规中矩极为符合礼数。
再加年轻人有那么一副好看的长相,看上去远比仙人还要多上几分仙气。
可就这么一个仙风道骨的年轻人,发出的声音却如同耄耋老者病卧床榻时的说话声音。
年轻人低头看向一脸好奇的少年,心里已然是猜到了七八分,于是赶忙笑道:“老毛病了。”
许初一点了点头,既然是老毛病,肯定是指嗓子坏了一类的。
少年便不再多想,指着身后的大门随口问道:“你也认识里面的人?”
“算得上是认识吧,不过也仅仅只剩下认识了。”年轻人看向那扇门,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头看向许初一,问道:“你怎么不进去啊?”
许初一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大门,随即掰了掰手指头,皱着眉头小声说道:“没那心情。”
“莫不是他们欢歌笑语让你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年轻儒生笑着问道。
似乎一双眼睛能够看穿人心,知晓他人所思所想。
“是……呃……但不全是。”
被说中心事的少年先是点头,后想了想又赶忙摇起了头。
院子里传出的阵阵欢声笑语虽说的确惹得少年心里面不是滋味,但自己之所以没有那心情,其中不乏送了自己那支晓雪锥和《山水书》的沈先生。
封一二这次本是为了劝沈先生而来,但是到了最后,破了境的他却只是躬身施礼,留下了一句,愿沈先生得其所愿。
这件事,让少年心里很不好受。
少年皱起眉头,欲言又止,思量许久之后这才说道:“你是读书人,读书人应该知道很多道理。我始终想不明白,有些人明明可以活,为何偏偏要选择死。”
年轻儒生盯着一脸愁容的少年,轻“咦”一声。
等了好一会,他才开口说道:“其实读书人知道的道理未必有那么多。老夫不知道如何回答你,毕竟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也不知道来龙去脉,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没有哪个人是不惜命的。”
“如果明明可以活,却选了死,那必然不是表面上生死两种选择那么简单。只能是,想要的东西对他而言,比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要。”
“废话!”听的云里雾里的少年白了一眼这个年纪轻轻讲起道理却自称老夫的年轻人,不耐烦地说道:“说来说去,不还是没说明白?”
年轻儒生笑了笑,也不辩驳,只是点了点头。
一个没问清楚,一个自然也就答不明白。
得了答案却不自知的许初一重新坐下,用双手撑起了自己的小脑袋,不禁想起了潼关外的黄鼠狼,想起了红尘天下中的那些尸骸。
仔细想想,似乎还真就是年轻人说的这个道理,黄鼠狼为了报恩,书中的百姓为了不愿受那只蠹鱼吞噬。他们都死了,可却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那沈先生又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有些东西当真就比得上性命?
少年的脑海之中不知怎的想起娘亲,想起了鸡鸣寺中的那一滩血迹,或许对于娘亲而言,比自身性命还有重要的东西便是自己了吧。
想通了的少年察觉到自己错怪了年轻读书人,赶忙抬起头想要说声谢谢,却见年轻人一直笑着看向自己。
见少年抬起了头,读书人知道他必然是想通答案,还未等少年开口,便说道:“求仁得仁。既然得到了,那便是幸事。”
好不容易想明白的少年又糊涂了,他闭上眼,回想起那一幅幅画面。
等少年睁开眼的时候,郁闷心情一扫而空。
环顾四周,已不见年轻人的身影,那一袭儒衫消失不见,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也未等许初一多想,少年便被院门内的一声惊呼吸引的转过了脑袋。
“什么?你收了徒弟?”
许初一听着那咋咋呼呼的声音,收起符箓推开了门。
一群道士连同秃头道士听见声响,齐齐看向敞开的大门,就见一个少年一脸微笑的看向他们。
少年极为利索地走向秃头老道士,就那样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不有分说地磕起了头,随后顶着有些淤青的额头,一脸哭腔地朝着秃头道士说道:“师祖,师傅他欺负我!”
封一二一头的雾水,目瞪口呆地看向许初一,提了多少次,都不愿意叫自己师傅,顶多就是叫声“封大哥”,怎么如今倒是叫起自己“师傅”来了?
见少年将本门护犊子一事了解的如此清楚,一旁的薛威忍不住笑出了声。
声音引起了许初一的注意,二人眼神稍微交错,刚刚还幸灾乐祸的大师兄立马笑不出来了。
“师祖,还有那个大师伯也欺负我!他借了我儒衫,不还我!”
秃头道士看了看这个门下最小的少年,点了点头。
封一二只觉得自己的地位好像有些不保,忍不住向后退了退,奈何一群师兄将他围在中间,退无可退。
那一晚,秃头老道士真就是实打实训斥了一晚上封一二,当然连同薛威这个不做人事的大师伯。
其余的几个师兄则是围着许初一嘘寒问暖,问东问西,少年也不含糊,着重说了封一二这一路上的所作所为,连同那两本满是插画的书以及沈璘的事,其中还不忘添油加醋了不少,说起自己受封一二欺负的事,更是挤下了几滴眼泪,顺带掏出了没几文钱的荷包。www.xiumb.com
封一二欲哭无泪,不过就一眼而已,师傅就看上了那小子。
好在薛威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偷摸着对一旁的封一二说道:“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秃头道士就去一边与自己的徒孙聊起了天,看那架子这是身上没什么好东西了,不然铁定少不了那一份见面礼。
也不知是哪个人开的口,说道:“师傅!不是还有一朵佛门金莲吗?不如就给咱们的小师侄呗!”
“不行!小师弟不是还要用它弥补断臂吗?不行!”长宁闻言赶忙组织道。
秃头道士低下头,想了想,正在为难之时,怀德呆呆地说道:“咱都有师侄了,还要啥师弟啊?他都被茅山除名了!”
长宁听后点了点头,朝着封一二问道:“师弟!你缺个胳膊不耽误吧?”
见他们这样一来二去,封一二又看了看自家师傅那伸向怀中的手,他赶忙喊道:“不行,不行,不能给他!”
“为啥?”秃头道士看向还跪在一边的封一二,不满地问道:“你就不想你徒弟早日修行吗?”
虽说沈知秋不肯收下佛门金莲,自己这手臂要与不要差别不大,但是游侠儿还是不愿意将其就这么给了许初一。
金莲是可以帮着许初一摆脱纸片人的尴尬身份,步入修行门槛,但是毕竟有限,到头来最多不过是和薛威一样二品的境界。
如此一来,指不定是害了许初一,更为关键的是,少年究竟想走多远,为很么要走那么远,始终没有想清楚。
封一二站起身来,伸手出,说道:“师傅,我是他师傅。这事我来定,行吗?”
秃头道士一脸错愕,不知道今日自己这徒弟是怎么了,竟然硬气了起来。
封一二转过身,对着如同众星捧月的许初一,问道:“许初一,我问你,你究竟想清楚了吗?为什么要修行?又打算走多远?”
被问了的少年眼神坚定,说道:“我想我娘回来。”
看似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好不简单。
在望山书院的时候,晏道安说过,即便是可以,还有所谓的规矩压着。不将规矩推翻,那便很难。
可若是要推翻所谓的规矩,单单一个二品境界又如何能够呢?
封一二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觉得为了这就足够了,也正是如此,所以这佛门金莲对于少年而言,真就是不够。
封一二与自家师傅对视一眼,秃头老道士心领神会,将那一株佛门金莲递了过去。
接过佛门座下金莲的封一二并没有用它恢复断臂,而是收入怀中,对许初一坦言道:“这个我替你收起来,我坦白告诉你,这东西可以让你修行,不过从此之后不过是个废物的二品境界,这辈子无望三品。你用不用?”
少年看着封一二,许久之后摇了摇头。
一旁还跪在地上的薛威忍不住回头看向自己的小师弟,恨不得上去打他一顿,这也装的太过了,什么时候二品都成废物了?自己怎么就废物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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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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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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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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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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