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儿独自一人斜靠在马车上,盯着书院大门,就在子时刚过没多久,一个人影从房门口一闪而过。
“你怎么还不睡?”穿着淡紫色琉璃裙的女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问道。
封一二扬起嘴角,闭上眼说道:“那我现在就睡。”
“哼!”沈璘瞥了一眼游侠儿,嘟起了嘴,说道:“明明就是在等我,却不敢说!胆小鬼!”
记得几十年前,好像也是这样。封一二初来衍崖书院就不受待见,偷偷摸摸去山腰洞穴找书,光明正大在们口听沈知秋说道理,时不时还要隔着大门吵上两句。
那时候的沈璘不过是个少女,面对这么一个痞里痞气的年轻人,属实有些感兴趣。久而久之,两个人便熟络了起来。
那时候书院的学生一同向沈先生抱怨,甚至以弃学为要挟,求书院不要让这个年轻人再进来了。于是再三协商之下,门口就挂上了那个写着“封一二与狗不得进入”的木牌。
不过年轻人倒是不以为意,权当自己不认识字,照进不入。只是没了床位的他,只能睡在了书院的门口。好在风餐露宿多年的他也习惯了,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只有封一二腰间的沈璘从此便只能半夜偷偷跑出来,听这个年轻人说那些新奇故事和外面的光怪陆离。
不过年轻人也是相当滑头,总是说自己想喝酒,不仅如此还掐着结尾不说,等着下一次沈璘这个小丫头抱着从院子里挖出的酒过来,才将故事的结局跟沈璘娓娓道来。
一个坑人,一个心甘情愿被坑,并乐此不疲。
现如今,沈璘抱着最后一摊子酒便过来了。
游侠儿看了看女子身边的那坛子酒,笑着说:“不喝了!再喝下去真像你爹说的那样了!”
沈璘撅了撅嘴,走到马车边,坐在了马车另一边,轻声说道:“你明天真的要走吗?”
“嗯!”
游侠儿轻轻点头。
“那我明天也回鲲舟吧!”沈璘悻悻然地说着,右手的手指在马车上来回滑动,等着游侠儿说些什么,哪怕做些什么,自己也会同意。
封一二想起沈知秋,用手擦了擦脸,一扫疲态,说道:“那么急干什么?等到日子了再走,好好陪陪你爹。这些年你在鲲舟上,虽然嘴上不说,可是沈先生指不定多想你呢!”
“你让我别急,那你自己急什么?这些年你漂泊在外的,才相聚多久?难道就不知道也有人嘴上不去说什么,心里也多想你吗?”女子轻声抱怨,手上用力在马车的架子上狠狠地掐了一道印子。
游侠儿低下头,心知肚明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愣了愣神,轻声说道:“你这话说的,我这种人漂泊在外才是正常,有个地方歇歇脚就很不错了!哪里有个定所!”
沈璘伸手拽了拽自己的琉璃长裙,听着游侠儿的答非所问,没好气的伸出手,用掐马车的力道掐在了游侠儿的胳膊上。
封一二也不闪躲,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抿嘴微笑,讪讪地说道:“我答应你,等差不多了,我就回书院见你!好不好?”
“差不多,差不多。”沈璘松开手,双手环胸,没好气地说道:“差不多是多久?你就知道整天在外面跑,上次也说要回书院,一走就是几十年!你说话从来就不算话。”
游侠儿挠了挠头,面露难色的他只得解释道:“这不是回来了吗?我都答应那两个孩子了,送他们去了望山书院,我一定回来一趟。”
封一二嘴上这样说,心里也是这样盘算的。等他到了望山书院,差不多沈知秋也就快到稷下学宫了。对于这个即使侄子辈,又是老丈人的读书人,稷下学宫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到时候厚着脸皮去求一求文老头,让他出手救救沈知秋。
衍崖书院有人做主,自己也好带着沈璘走。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带着她回家。也顺便问问她,愿意不愿意跟自己回家。
只是有些话,封一二现在还不能说,也不好说。
沈璘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镜子,是她一直放在锦盒中,压箱底的那一面小小铜镜。Χiυmъ.cοΜ
她拿着铜镜,默默地递到封一二手中,说道:“你能再说一遍上面的话,再替我整理一次发髻吗?”
游侠儿拿起镜子,看着上面那句话。镜子是当年在集市上买的,词句是家乡那边一个亡国皇帝写的。他当时想着送件礼物给沈璘作为豆蔻之年的礼物,就花了三十文钱在镇子上的摊子上买了一面小小的铜镜。一向抠门的游侠儿想了半天,觉说礼轻情意重,但始终觉得这也太轻了。
几经思量之后,想起了自己家乡那边有个做皇帝不怎么样,但写词却很有一手的亡国之君曾写过一句词,用在镜子上再合适不过。于是便亲手刻下了这句话,顿时为镜子增加了几分意境。
封一二送镜子的时候,顺便还给沈璘整理了一下发髻,尽显自己的风流儒雅。
游侠儿接过镜子,看着沈璘的样子映射在铜镜之上,他小声念着刻在铜镜上的那句词,“江山看不见,最美镜中人。”
游历了整座天下的大江大河,封一二此时觉得这句话说的当真有几分道理,虽说自己好开口,可似乎真就不如身边女子的笑颜如花。
“你等等我!”封一二跳下马车,指了指放在马车上的镜子,独自将沈璘留在了马车上。
没过多久,游侠儿手中拿着一支眉笔,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他一边帮忙打理其沈璘的发髻,一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一会我给你画眉,再等些日子,我回来了,我便天天给你画眉,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眉笔尖扫过沈璘眉间,游侠儿手持铜镜,轻声说道:“你真的很好看。”
书院的后房花园中,沈知秋看着院子中的那一株苍兰,眼神迷离。轻声说道:“自家的闺女,终究还是让人骗了!娘子,猪拱白菜了,还不起来骂两句!”
次日一早,封一二从马车里钻了出来,撑了撑懒腰,一脸的疲惫。许初一倒是起得早,一大早就跑出了书院,朝着马车里看了看,随即一脸的失望!
“看什么呢?”封一二白了一眼,问道。
许初一摇了摇头,一脸失落地说:“昨晚给你送被子,怕打扰你我就回去了!可是,今早一看,你这,唉……”
封一二回头看了看马车,咳嗽了两声,朝着男孩骂道:“小孩子家家的想什么呢?”
就在这个时候,柳承贤人抱着一大堆书出了门,用极其哀怨的眼神看着许初一背影,也不说话,就是那么看着,如同一个被抛弃了的小媳妇。
“啧啧……”封一二看了一眼不堪重负的柳承贤,调侃道:“读书种子可真不容易,一想到这些书都要背下来,我就同情你。”
许初一回头,看见了那本书最上面的《千字文》,他一脸嫌弃的接过了一半书籍,随手抽出那本《千字文》,自言自语道:“你怎么那么扣门,都不用的书了还不忘记带着,不如就给需要它的人呗。”
还没等柳承贤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许初一将其他书放入马车之后便拿着那本自己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千字文》走进了书院。
封一二眯着眼,看着这个乐善好施他人之物的男孩,小声嘀咕道:“这小子,倒是大方。随我!”
“多谢了!那我就谢过柳公子的好意了!”
“客气了,王叔!我们先走了!”
看门的老王一路将许初一送到门口,看了看马车边上的三人。他朝着柳承贤挥挥手,再次说道:“多谢柳公子送书。诸位慢走……”
穿着粗布麻衣的柳承贤看着满脸堆笑的王老头,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原来所谓的大方是这样,自己不用的书给了需要的人。
老王挥了挥手,随手将那块写着“封一二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又挂着了书院门口,拍了拍手,不好意思地对游侠儿说道:“公子莫怪,这是书院的意思,说是规矩不能改!”
游侠儿点了点头,赧颜道:“应该的,应该的。”
两个孩子先后进了马车,封一二驾着马车渐行渐远。
游侠儿没有道别,因为道别场面多辛酸,离别时分多泪水。所谓离别,不过暂时而已,封一二见不得女子落泪,看不得心爱女子戚戚然。
马车里,许初一看着柳承贤身上的粗布麻衣,略有所思道:“你这衣服还没穿够吗?”
抱着那本《论语》的读书种子,抬头朝着马车外看去,轻声问道:“封大哥!我能不能脱掉了!”
虽说这一年多,柳承贤日日穿着这件衣服,多多少少是有些习惯了。可终究孩子还是孩子,特别是读过书的读书人,也想穿上一身儒衫,显一显风采!
赶车的游侠儿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说道:“你要脱就脱呗!本来在书院的时候,我就想让你脱了来着,一时间有些忘了!”
听了这话的柳承贤赶忙脱下身上的粗布麻衣,打开马车帘,将那身衣服递给了游侠儿。
就在他脱下粗布麻衣的时候,抵境洲云层上方,天地浩然气倒灌而来,直奔山间的马车之中。
柳承贤抬头凝望,心中莫名生出一份独一无二的心境。
“小子!我问你件事!”封一二看了看天上气运波动,朝着马车里问道:“若是老天爷给你赏饭,你要是不要?”
马车内的柳承贤想了想,突然想起那个“火”字,即是天赐,也是人为。他看了看一旁的许初一,对这马车外一声傲气地说道:“不要!我才不稀罕呢!”
封一二点了点头,说道:“那我明白了!你稍等一下!”
说罢,游侠儿脚尖点地,飞到马车之上,双脚立定,一拳打出。
一人守关隘。
天地间那股浩然气所化的气运瞬间被游侠儿这不讲道理的一拳打散。
衍崖书院内,苍兰边的沈知秋,看着天上的奇异景象,抚须长笑:“好一个读书种子柳承贤,抵境洲儒家一品二境第一人的气运,说不要就不要了!好,痛快,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马车上,许初一掀起帘子,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这可以将气运打散的一拳,心神往之。
“封大哥!你教我练武呗!”许初一对着马车外喊道。
封一二笑了笑,解释道:“教你可以啊!但是空有招式,没有气息,也没多大用!”
“没事!先练练!等到时候能修行了,再练就来不及了!”许初一说着便站了起来,在马车内,学着刚刚封一二在马车顶部的站姿,双脚踏实。
封一二摇了摇头,一脸苦笑。
柳承贤翻开《论语》第一页,两耳不闻,一心读书。
就在此时,许初一怀中的那本《山水书》,那只蠹鱼依旧还在啃食着那个山字,纹丝不动,不得向前一部。
一行三人,就这样在马车上一路向着望山书院而去,不过有意思的是许初一无论马车晃动的如何,双脚踩在马车上就是不动。
游侠儿专门驾车行驶在颠簸的的路上,可几次下来,许初一依旧纹丝不动。这倒是有些武夫该有的坚韧样子,就连蹲马步蹲了几年的老师傅也未必能做到这样,可刚开始便如此,真就有些奇怪了!
封一二几次回头才发现,这小子为了站稳,在身后贴了一张“山”字符箓,有符箓撑住,这一路颠簸,许初一自然不晃不摇,稳如老狗。
“你这样,没用的!”封一二说着,心中也是念着符箓。
只见许初一身后符箓自行飞走,两张符箓分别压在许初一双肩之上。
吃了力的许初一个没站稳,险些跌倒。
“这才不过两斤重量!”封一二放慢马车速度,轻声说道:“你若是能坚持到五十里外的城镇,我今晚带你俩去个好地方!”
许初一咬了咬牙,重新站了起来。
一旁的柳承贤也放下手上书籍,咽了咽口水,满怀期望地说道:“你再坚持坚持!我也挺想去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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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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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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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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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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