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时不过盛夏,如今却已经悄然入冬了。
封一二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件过于宽大的淡黄色道袍套在了身上,一副蹩脚的样子属实不像什么道家真人,倒是和街头糊弄人的算命相似。
看到许初一向自己投来的异样眼神,一手提着吃食,一手拿着纸钱的封一二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要看重形式,要看重道行本事,绝对的童叟无欺。”
柳承贤伸手拍了拍一旁的许初一,劝慰道:“没事。没事。封大哥的本事你也见过的。”
这边才安慰完许初一,那边又朝着他口中的封大哥说道:“就不能找件像样的衣服吗?跟算命先生似的。”
“你怎么知道的?就是找城隍庙的算命先生借的。”封一二将手上的东西随意放在地上说道。
许初一听到这话,只觉得自己这钱怕是花的有些冤枉了。
冤枉,的确很冤枉。说是法事,却连个像样的供桌都没有。封一二只是在傍晚时分,随意找了块空地,将一只烧鸡和一壶米酒当做供品摆在了地上,剩下的吃食则给许初一他娘亲当做祭品。
供品敬神明,祭品慰亡灵。
按照封一二自己的话说,这叫以地为供桌,看似简陋,可却是最大的礼数。
两个孩子没有说话,心里却十分清楚这个满口胡说的年轻人只不过是抠门罢了。
封一二这场法事做的和他身上的道袍一样的蹩脚,唯独点燃纸钱时所念的那段咒还算拿得出手。
或许是陡然下降的气温,又或许因为是自家娘亲。许初一这次并没有觉得祭品前燃烧着纸钱纸人的火堆有多膈应,相反倒是平添了些温馨的意味。
“能帮我个忙吗?”许初一转头看向柳承贤,继续说道:“我想看一看娘亲。”
柳承贤愣了愣神,这才想起许初一说的是那卷千里江山图,画卷之中不是有他娘亲吗?
从马车内出来的他迟疑了会,从单手拿画改为双手捧画。ωωω.χΙυΜЬ.Cǒm
自从封一二骂过他之后,他再没有如此恭恭敬敬的捧过那幅画了。
之所以这次恭敬,是因为现如今觉得,他这一次捧的不是什么王土江山,而是许初一的娘亲,是他愧对的黎民百姓。
王土江山不配他捧,许初一的娘亲与黎民百姓他觉得自己不配捧。
摊开千里江山图的两个孩子直接看向画卷中心的舍利塔,仙人登天之下,却是一点猩红。
许初一伸手抚摸那点鲜红墨迹,用力很轻,轻到好像根本没有触碰到一般。
他怕一旦稍有用力,便会弄疼画中的娘亲,虽然明知道娘亲已经死了,可依旧很怕。
难受多了,总是不好的。
封一二蹲在画边,打趣道:“这就是你们的家乡啊?”
许初一与柳承贤点了点头。
“挺好的。有海有山,有巍峦叠嶂,有大江过境。”
封一二的一番话倒是让许初一想起了自己出身至今好像还没有出过洛城,没有去过很多地方。而他身旁柳承贤何尝不是呢?
于是两个孩子索性从画卷东西两边各自看起,一路从汪洋大海上的滔天巨浪看到高山峻岭的点点苍松;从塞北关外的残垣断壁看到烟雨江南的歌舞升平。两人就那么一直看,直到同时看见洛城中的红墙碧瓦这才停下。
许初一看着画中的皇宫,抬起头看向柳承贤。
“你想家吗?”许初一问道。
柳承贤双眼注视着画中的那一片雕梁画栋,摇了摇头,说道:“那算不上是我家!我姓柳,他们姓唐。”
“不对啊!我一直好奇,为什么你爹姓唐,你却姓柳?”封一二坐在一边的草堆上问道。
柳承贤笑了笑,语气平淡道:“我跟我娘姓。她生我时难产死了。她青楼楚馆出身,未曾进过宫。碍于皇家颜面只能对外说我是某位战死沙场的柳姓将军之后,为彰显皇恩这才将我收养在宫里。”
说到这,柳承贤面色凝重。
许初一看在眼里,出言安慰道:“没事,我娘亲也是出来卖的。不丢人。”
“咳咳!”
封一二咳嗽了两声,哭笑不得,他摇了摇头,轻微抬手。
只听“啪”的一声。
许初一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了自己脸上。
“不许说自家娘亲!不仅如此,以后别人若是说,你也要给他一巴掌。知道吗?”
封一二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强硬,与之前对许初一的温和态度极为相反。
捂着脸的许初一点了点头。想起那一晚自己与娘亲一起扔的石头,他觉得的确应该如此。娘亲向来不在意别人说她怎样的低贱下作,只会在意别人说他许初一出生如何的不干净。
娘亲做什么营生也是为了他能活下去,既然如此自己又怎么能这样说呢?别人如何说,娘亲可以不理会,自己却不能坐视不理,因为自己是娘亲的孩子。这道理是何其的简单,又是何其的大。
夜深了,入冬时的夜本应该很冷,柳承贤却是被热醒了。坐起身,看着许初一盖在他身上的锦衣袄子。这才明白,原来许初一当时并不是想将他扔掉的袄子据为己有,而是想到了以后。
柳承贤走出马车,看见了坐在车外的年轻人。
“怎么,有心事?”封一二问道。
柳承贤没有回答,只是找了个地方随意坐了下来。
还未等他开口,封一二小声说道:“其实你父皇很爱你娘亲。”
“我知道。”
“他其实可能是想将皇位传给你,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他很爱你,不然不会独独送你出来!”
“我也知道。”
封一二皱了皱眉,嘀咕了一句:“那你怎么睡不着?”
柳承贤叹了口气,掀起了帘子的一角。
兴许是许青做的棉袄太过厚实,马车内的许初一热的四肢摊开,让本就不大的马车再无他人躺下的地方。
封一二看见许初一的那副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将马车的帘子往上挑起。感觉到凉意袭来的许初一便又蜷缩到了棉衣之中。
等柳承贤进马车睡觉了,封一二走向不远处原先做法事的地方。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那壶酒,又转身看了看马车,叹了口气将酒扔到一边,转而盯着地上的吃食。
等到天刚亮,封一二便叫醒两个孩子,说是昨晚没吃饱,急着带他们去前面的城里吃早饭。
马车走后,作为供品的烧鸡只剩下一堆骨头,而许初一给娘亲的祭品却完好无缺的放在原地。
封一二素来不敬神明。但他敬亡魂,特别是许初一娘亲这种亡魂。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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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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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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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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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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