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人间,偶有句容来客会提及此事,但茅山小道可没有在大街上听人闲聊的兴趣。
李溪扬平淡道:“我被关在九龙山牢狱时,听两名狱卒侃侃而谈,这同名同姓,青衫黑甲,不是你还能是谁。”
陈玉知捋了捋额前青丝,打趣道:“既然你这么仰慕我,要不认我做大哥如何?”
李溪扬瞥了少年一眼,轻笑一声,又轻叹一句:“不如何。”
“小杂毛,你怎么这般不识趣,要知道做我的小弟可没有坏处,只需替我做些端茶递水的琐事,以后若有人敢动你,就是跟本大侠过不去!”
李溪扬没有与少年胡扯,而是正色道:“陈玉知,你打算如何安置侯岑颜?不论如何,可别伤了人家的心。”
陈玉知看了看蜷缩在道袍下的风韵女子,叹道:“我能如何……江湖险恶,总不适合她一个较弱女子。我与你师叔一样,有许多恩怨未了,前路漫漫,唯剑作伴。”
天色微亮,三人出了九龙山地界,途经一座茶寮,座无虚席。
按理说此处不该有这等人潮才是,小杂毛掐了掐手指,似在推演着什么日子,许久后言道:“不用揣测了,明日便是宝华山地藏生辰,他们定是去诵经念佛的远游人。”
“小杂毛,你说为何如今的佛门香火要比道门鼎盛许多?”
李溪扬闻言一笑,言道:“盛世佛门大开,百姓心有所求,便会将执念寄托于诸天神佛之上。而道门大多相反,天下大乱时才会救苦救难……说到底佛乃是大愿,道乃是小愿,道者入世证道,并不是为了百姓苍生,而是借机行天道、悟天道,都说大道无情,故无法比较,不提也罢。”
陈玉知抿了一口茶水,这茶已是没了涩意,他言道:“小杂毛,你说得太深奥了,我可听不懂。”
侯岑颜瞧着人来人往的栈道,言道:“以前在广陵时,每年都会上宝华山燃香拜佛,久而久之便成了惯例,想不到机缘之下又到了此处,我想再去走一走。”
一时半会儿陈玉知也找不到地方安顿风韵女子,他点了点头,笑道:“那便一起去燃上几支清香吧。”
宝华山上,小庙之中多了些香火,那都是蹭了古刹的光,在人潮拥挤下,香客们排起了长龙,有些闲不住的人,瞧见了小庙,便才到此添了些香火。三宝和尚不以为意,不论有没有人,不论有多少人,他该抠脚时便抠脚,该打盹时便打盹,似乎明日就是自己的生辰一般,好不自在。
大和尚卧躺于弥勒像旁,瞥了一眼正在打瞌睡的四少,言道:“明日便是地藏生辰,你可准备好去与人论经了?”
四少摇了摇头,又恢复了精神,笑道:“我不懂佛经,所以不用准备!”
“看你这样子是胜券在握了?你可别小瞧了宝华山,那几座古刹里也是有高僧的,到时候胡诌蛮缠起来,你可不是对手!”
“师傅,那该如何是好?”
三宝和尚捻着罗汉珠,眼皮缓缓下垂,鼾声如雷。四少对着弥勒像双手合十,叹道:“阿弥陀佛,随缘随缘!”
“礼佛一拜消罪业,称名十念种善根。”
这日宝华山颇为热闹,天才微亮,便有虔诚者三步一叩首,九步一跪拜,欲施苦行朝圣至山顶古刹。也有人“借佛游春”登山游览,虽说此时不是春季,但金秋的阳光温馨恬静,秋风携枯叶纷纷而落,意境尤胜春季不少,故而许多儒生都喜在秋季提笔挥墨。
陈玉知与李溪扬一身道袍,今日出现在此地颇为显眼,有些特意前来“砸场子”的味道,好在身旁有个风韵女子为衬,不伦不类的让人揣摩不出来意。
宝华山脚下有个小和尚席地而坐,他紧闭双目,口中缓缓诵念佛经,一动不动,
远游之人上山前都会在此围观一会儿,见小和尚久久没有动静,才会朝着山上走去。
“小杂毛,你快看,这不是那日在句容遇到的小和尚吗?”
几人对这小和尚印象颇深,那日颈间挂着悬到腰际的碧玉罗汉珠,双手合十间超度了漫天亡魂。如佛门大拿的出场,又被大和尚揪着耳朵离去,起起落落有些意思。琇書網
四少睁开了双眸,嘴里喃喃:“缘法已到,是时候登山了。”
小和尚缓缓起身,双手合十朝前走去,脚踏台阶三寸,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规规矩矩。
李溪扬言道:“走,跟上去看看……”
人潮拥挤,陈玉知拉着侯岑颜跟了上去,风韵女子也既没有挣开少年的手,却也没有多言与羞涩,一副淡然模样儿。比起小和尚的奇怪举动,侯岑颜的美貌也成了今日宝华山的一大亮点,远游客不似僧人那般六根清净,多瞧上女子几眼也不为过,只是见一名身穿道袍的少年拉着女子,心中有些嫉妒,多有人碎道:“可惜了,找什么男人不好,却偏偏寻了个道士。”
宝华山庙宇如林,登上山脚便有一座古刹,由于位置绝佳,香火鼎盛不凡。四少步入庙中,跨过门槛,佛爷凸起的脸宛如九天之上数不清的星斗。
小和尚身处人潮,却如若无人,漫步于寺庙内,双手依旧合十。
一声古老悠远的钟声传来,古刹中的僧人都有些诧异,此时早已过了撞钟的时辰,不知是何人在“无理取闹”!
而在小僧的盘查下,确认了梵钟周围无人,这就奇怪了,难道是佛祖显灵?
又有三声梵钟之音悠悠回荡,小僧如见了鬼般不敢置信。这四下钟声在香客耳中颇有深意,有人在陈玉知身后言道:“这佛门讲究四大皆空,这钟声定是在传达此意。”
钟声落下,四少稚嫩的话语响彻庙宇,他言道:“小僧特来贵寺论经!”
一袭袈裟一叶菩提,住持杵着金禅杖走到了四少跟前,他须眉垂至脸颊,看着小和尚笑道:“阿弥陀佛,不知你这个小和尚想论什么经?”
香客们纷纷避让,在寺庙中为他们腾出了一块“净土”。
四少思索了一会儿,言道:“那就来论论糊涂这本经吧!”
香客们哄堂大笑,都以为小和尚念经念坏了脑子,有人调侃道:“这是谁家的小娃娃,可别在佛门清净地开玩笑,快将他带走!”
须眉住持谦卑有礼,说道:“恕老衲孤陋寡闻,从未听过有糊涂之经,还望请教。”
“从前有个老先生发现了糊涂,取名中庸。”
“道家有位师祖发现了糊涂,取名无为。”
“儒生墨客也发现了糊涂,取名非攻。”
“他们都发现了,佛祖自然也不例外,便取名忘我。世间万事唯糊涂难也,有些事问清楚了就会无趣。佛曰,人不可太尽,事不可太尽,凡事太尽,缘法势必早尽。”
“所以有时,难得糊涂才是上道。”
小和尚一席话震惊四座,陈玉知在阳明学府通读中庸无为之道,对小和尚的话语感悟良多。
李溪扬笑道:“好一个人不可太尽,好一个事不可太尽!这小和尚还真有两把刷子!”
古刹住持双手合十,向小和尚施了一礼,言道:“老衲甘拜下风!”
四少没有停留,离开了古刹又朝着山上走去,小和尚踏出门槛后,气势发生了变化,有淡淡佛光隐隐而现。
陈玉知问道:“你们看到了吗?”
小杂毛还未回答,侯岑颜率先言道:“我好像看到了一丝缘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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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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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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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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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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