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真可怜,那些年,村里外出的人到哪都留心着找她,没想到自个流落到古野镇去了。”
“是呗,她说那个什么婶娘,那就是个人贩子,村里压根没那号儿,不过是当年人多眼杂把这孩子拐了。”
“是啊,真真可怜了,亏得她还记得自己叫椿枝,还知道村子是梨树沟子村!”
“我问她,为啥不回来这么多年,她说她小时不懂事,在外面走了歪道儿,没脸回来,怕丢祖宗的脸。这是她病着要托孤,才说了那些事儿,不然她那般要强不然不说的。”
“没啥寒碜的,一个几岁就被拐走的女娃娃走了歪道儿也是身不由己,在怎着她也是我白家的妹妹。”
“也算老天有眼,白钰老村长可以瞑目了,孙女找回来了,还有了外孙子。”铁庆公母俩就这样一递一句的谈着,光普下午来过,那孩子看得出是有心劲儿的,求着铁庆想要回来镇上念书呢。
“若这孩子想读书,且整个村子供养他都没人会有意见,可他娘死前跟咱们透了——孩子有爹,不是图家业,若是能认下到底命不至于像孤儿那般苦了。”回想起去年腊月底,秀秀帮着椿枝写的那封信。
铁庆心下早就合计好了,这孩子既然有那样一个爹,自己就应帮他拼个好前程,他觉得自己甚至梨树沟村的人全都欠着白钰老村长人情呢。
白文岭是光普的姥爷,白钰是光普的太姥爷,这事假不了,可村民们并不是因为这姥爷而怜惜光普母子的,因为白文岭是个傻子,人们一直感念的是其父亲,没错也就是光普的太姥爷。
太姥爷名为白钰,旧社会时是铁铮铮的一条汉子,那是秀秀的老爹白文水村长都要敬重的人物,那时候山外很动荡,土匪鬼子闹的凶极了,封闭的梨树沟村也被入侵了,白钰挑头儿拉起队伍保卫村民,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死在鬼子手里。后来太平了,白钰回村儿当了村长又生了个儿子,可这儿子是个傻子就是白文岭。
白钰不堪打击,晚年抱病而亡,村民们张罗着给傻儿子说了一个疯子女人,疯女人生了个女儿就是白椿枝,在那个家家户户吃不饱的年代,傻子和疯子陆续死了。只留下这个女儿,村民们心疼极了,也觉得愧对老村长白钰,各家轮流照看,正因为看管人多,小女孩椿枝丢了,大家以为被人贩子骗走了,没想到在古野镇误入歧途了。
光谱又回了古野镇,众人以为他辞了这里不来了,当然他们并不知道他有了梨树沟村做根据地——
“呦,少爷回来了?”,光普不理会好事之人的打趣儿,他真不想回这破地方来,他在梨树沟跟铁庆舅舅说了,他想去念书,铁庆告诉他还不到时候,让他在回来忍一阵子。为什么要回来,大概是觉得那条鱼还没完全上钩吧。
不怪别人嚼舌根儿,周掌柜给的那间宿舍就在客栈后院儿,干净又向阳面,两面窗,东面的能望见山跟河水。光普住进去感觉十分称心,他叮嘱自己不可以太眼皮子浅,他要的是能在村里传说的《光普逆袭记》,想给祖宗争脸,更想荣耀屈辱了一生的娘。
太阳还没落山,突然,田二蛋闯进屋来,
“你这小子可回来了,这假请了有十天吧,都没人陪我去西山根儿的集上蹦鸟儿了。
呀,这是啥,你认字呢?”二蛋的目光被桌子上的两本书定住了,一本百家姓,一本新华字典,拿过来字典翻了两翻,不知道具体是个啥。
“这次回去,我舅教我认了点儿字。”光普多少有点儿得意,又感到二蛋不高兴,按耐住了想说以后要念书的话。
田二蛋以为这小子想当账房先生,心里确实不快了。
“诶?对了,你娘老家是哪的?”
“南方一个小镇子”,梨树沟绝对在古野往北还要几百里,铁庆舅舅特地叮嘱过绝不能说实话,村里没人知道娘在这边的事。
“明儿个西山大集,咱俩去呗!”
光普走神了没回话,脸色悠然暗了下去,以后若是真的能脱离这个镇子,那肯定得和长这么大十来年来的人和事彻底切割了,田二蛋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
“咋,你可别说你不去啊。”田二蛋不满的嘟囔着。
“去,肯定去,我想买的米花放屋里吃。”光普忙应了下来,以后离开了这儿,再也不会去他和二蛋从小最喜欢的西山大集了。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相与一个地方的人和事没有过什么愉快的感情,可如果待久了要走,莫名有些留恋。
隔天,光普和田二蛋天没亮时就起身奔西山赶去了,西山集虽然也属于古野镇,但从客栈过去足足要三十里地,晚上披着星星回来的。
回来一路上,田二蛋满心的落寞都没跟光普拉呱几句话,他不是诚心怄气,而是感觉这铁磁儿已经要变成一个自己够不着的人了。
白天在山集上看见杂耍儿,田二蛋兴冲冲地要过去,回头一看光普慢吞吞的张望别处,拉他,他脸上有些倨傲淡漠,看不出一点以往的兴致。Χiυmъ.cοΜ
走到鸟摊儿时,摊位旁的半大小子和孩童照例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
光普有些不耐烦了,
“二蛋,你挤进去看吧,我在外头这儿等着你。”等鸟摊儿散了,二蛋四处找,终于在一个老头的旧书摊儿那儿找着光普,那小子买了一摞书。
“俺舅让读读这些书!从老家回来前,给俺列了个单子。”他觉得在不识字的二蛋跟前儿显的有点装腔了,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起来——
:“咱俩都没读过书,我也是回去这十几天,舅妈教我认了点字,但她还教给我怎么查字典了,会查字典,就能自己去认识所有的字,所以我今天买的书有千字文,还有菜根谭、曾国藩的家书!字人多了就能.....”
“好啊你,看来账房先生你都看不上,大概是想去考状元吧!”田二蛋听着很烦,忍不住大声打断了,脸上憋着红有些气鼓鼓的。
田二蛋性子并不是个多顽劣的,不然也不会和大家骂“野种”的光普混一起玩儿,还在别的蛮横孩子欺负他时护着他,他明白自己是有点嫉妒的。
“二蛋听我说,别生气,咱们要是想在这镇子上找出路太难了,你想一辈子和你爹妈一样吗,在后厨锅炉房干一辈子活儿?”光普不知道自己竟这么有耐心。
“咱俩可以一起学认字,我带着你教给你。”
田二蛋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不明白这个从小跟着自己,总是一副六神无主的小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些成算,眼珠都比以前亮了。
上下又打量了两下,觉得他身板也有了精气,就想原来路边一座没人打理的破败草庙突然住进了一尊神仙。
田二蛋没说话,有点儿回答不,就像黑夜里他的手电筒只能照见那么大打一圈儿,光普说那些出圈了,他不能想象了。
自此,光普下死劲儿的学起了认字,每天忙完店里的活儿,除了吃饭就是抱着字典查字,那之后很长一段儿,田二蛋很少再来找他了。
其实,光普一方面想赶快离开古野镇,但是铁庆舅舅说不行,要等到那个人,再来镇上看过他,到时再商议。
搞什么?其实有了梨树沟村,他对攀搭那人儿并没太大心劲儿,但娘临死前跟舅舅嘱咐过,让光普别恨那人,那人也没对不起娘...
舅舅、舅妈却还想光普被那人拉巴儿一把。
身份太过悬殊,有身份的人肯定得顾面子,怎么能被喜欢,那就得孩子先争气,要怎么做,铁庆这次给他说了好几车的话。
光普一门心思扎书里,但也会走神,他想起,上次在那人房间伺候时,他问出来自己都不认得字,满眼的无奈又不屑的。
————
五月底了,梨树沟村上空满是飘着的甜甜的面香。
这时节,村里很多人家儿都从树上摘下新鲜的槐花儿,掺进面粉和玉米粉里,做成槐花馍、槐花饼,当然也有富裕些的人家儿把之和新鲜羊肉和成馅儿蒸大包子吃。
瞎子铁庆抱着白小茏打了个饱嗝儿,一旁的秀秀刷着蒸了槐花馍儿的铁锅,想起什么似的——
“你说那姓林的肯认那孩子吗?是你给她娘出的主意这么着弄。”
“到是不用他摆明了认这孩子...”
秀秀好像懂了,又说:“椿枝其实很要强,临死把这事抖出来本不想说非要认这个爹,是外面委屈受多了,见了娘家人儿把兜底儿露出来。”
“她实在太可怜了,我是想让她走得放心点儿。不然,凭是谁留下这么个孤儿,都没个近亲,死也难以瞑目的。”说到这,铁庆装了义眼的眼窝也湿润了。
“是啊,她给我说,她不是想攀附权贵才私下留这个孩子的,是当年的人里就这个孩子爹看着人性好,而且拐走她的那个‘婶娘’一直要强逼她喝绝育的药,她是想留个亲人。”
梨树沟村一大半儿都姓白,铁庆和椿枝是出了五服的堂兄妹,不是近亲了。但椿枝信任他,他和秀秀本也心地好,誓不辜负这个托孤之愿。
————
城里边,林老爷家里。
老爷子这几天儿气不顺,原因无他——长孙今年都十六了,学业成绩令大人羞于提起倒罢了,从小不学无术,依仗家里财力在学校了是小团体头目,三天两头霸凌别的学生,还根本不把老师放在眼里。
校长因忌惮那个小子是林仁宝的孙子,也不好训斥太过,恐伤了林某人脸面。结果是三天两头请家长,这一次即便是他爷爷自己出面也不行了,那小子把一个学生的腿打断了。
那个断腿的家世不俗,有点权势,这次用钱是摆不平了,对方定要打官司。
大儿子垂头丧气,儿媳哭哭啼啼地,“不管他了,进去管教一下倒好!”林仁宝气的手都抖了。
晚饭的时候,林仁宝躺在客厅的摇椅上,一斜眼瞥见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从门前的走廊故意去,顿时怒火中烧大呵一声:“你给我站住!”
”还回来干什么,实话告诉你,你这次的事我管不了了,我以后没你这个孙子,你有本事闹出人命也自己偿命去,我没你这个孙子!”
外面人没出声,林仁宝气不过冲了出去,人竟不是惹祸的大孙子,是老二家的小孙子。
“爷爷,听我妈说哥哥被被管教所带了去了吗?还说他得几年才出得来!”
这话听得人脑瓜嗡嗡的,头晕了般身子晃了两晃林仁宝定神看着眼前这小子——
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全身的外国衣服配一双花哨儿的高档球鞋,听说一双鞋够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这也是祖宗啊!
“你不舒服吗?”那孩子看出爷爷脸色难看,还算不太愚钝。
“没事,你玩儿去吧。”
林仁宝有点踉跄地又躺回摇椅上,毕竟六十岁开外的人了好了一辈子好强,现如今孙子不肖,他自然满怀悲凉,刚一合上眼,眼前就是一双老棉鞋,鞋的四周围打着补丁,这分明是那个山里孩子的,想起那孩子怯怯的眼神,老泪不由自主纵横而下。
他自己也觉得奇了,孙子的事是真的懒得官,心里总是记挂那个苦孩子。
没有什么理由再去了,上次去那孩子娘刚死,神情带着凄楚,自己也是看不下去又跟客栈掌柜的关照好多。若是再去,旁人恐怕会生出疑虑。
就在林仁宝纠结烦躁的日子里,又接到一封信,不知道怎么,拆信封的时候,他信痒痒大的哆嗦。
这是他今年收到到第二封信,家里早安了电话,好几年没有什么书信了。
是刚劲的男人笔迹,先看了下落款——梨树沟村村长白子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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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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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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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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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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