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夜长长远远,繁星满天,堂屋的门大敞,往外看便是婆娑的影,温柔的风。
若娘看着他们喝的有些红了的脸,轻轻柔柔地开口。
她的声音一贯带点沙哑,在今晚尤其明显。
“时日过得很快,转眼间你们都大了,今晚大家都聚在一起,我想谈谈分家的事。”若娘的手轻点了点桌角,面色平和。
简单的一句话,却如一个极坏极坏的消息一样,堂屋里的男子的笑闹声,女子的低语声都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很震惊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人。
众人都以为若娘只是说了句玩笑话,目光看向了老二。
现世都以长子为大,许白前没了后,老二许白求便是家里最大的儿子。
家里有事,一向也是他挡在前头。
老五虽是秀才,那是在外面的派头,在家也得听他二哥的。
几人将手中的碗放下,意识到她并不是一时兴起,他们差点都忘了,他们娘,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几个脸色凝重地看向若娘,尤其是大丫和老二。
老二先开了口:“娘,都说父母在,不分家。咱家虽然情况特殊了些,总也没到分家的地步吧?”
他有点觉得是自己喝多了,听岔了。
老五不会喝酒,酒只沾了唇边,听到若娘的话,便先将这些时日发生过的事想了想,不由余光看了看坐在他侧手的大姐夫。
最近,也就只有这一件烦心事了吧。琇書網
若娘看他眼珠子乱转,知道他想歪了,屈指敲了敲桌子。
“听娘给你们分析分析。”分家不是她一时意气的决定。
早在大丫和二虎回来,她就动过这样的念头。
更早之前,看到许家村那些沆瀣一气的许姓人,为了维护宗族里的人,冯翠花一条人命都能轻拿轻放,或许连冯翠花也只是她看到的冰山一角,她曾认为宗族是最牢不可破的一种捆绑联系。
直到遇到洪灾,不管是许家村,周家村还是柳家村,他们想走都走不掉。
出了比宗族势力更大的事,他们就怎么也走不出这块地方,因为他们看到的天地太小了,他们深陷在这里,孤立无援。
后来她就在想,等她的孩子长大了之后,便希望他们都能独当一面,即使以后没了她,也能在乱世里活的好好的。
所以搬来上谷关之后,她基本不在人前露面了,所有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几个孩子在处理。
她冷眼看着,对于他们如今的成长并不太满意。
不管是大丫,老二,老五都不够。
......
“你们看,娘今年也快四十岁,别人家的娘这么大岁数还操不操心娘不清楚,娘却是想享享福了。”
“大丫头家,小老三都有了,一家五口人,二虎不得担起做爹的责任?”她说这话时,是双眼含笑地看着大丫和二虎的。
转到老二这里,嗓音明显低了几分:“老二虽然和离了,新儿也渐渐长大,你啊,也该考虑再找个人了。”
“老三啊,好好种地,有不懂的就来问娘。”
“老四去战场,娘也不知道他哪日能回来。”
“老五明年考举人了,以后造化如何,但凭如今的刻苦读书远远不足,一旦考中,便一脚迈入了官场,是是非非,总说不明白的。”
若娘慢条斯理地说着话,目光扫到张安青和睁着大眼睛懵懵懂懂看着她的霜儿,在心里叹了口气。
最近每次看到张安青,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张景彦,总有种乱世沉沉浮浮的压迫感。
“所以我想着,趁着你们都不算大,也多出去见见外面的世间,免得只看得见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若娘今日会提分家,自是将该顾虑的都想到了。
“去岁雪后,村子里很多屋子都重新翻盖过,娘近日去看了看,除了没有咱们家大,其余也是应有尽有。
若娘起身,将放在一边案几上的几张纸拿了过来。
前两张给了大丫,然后老二,老三,老五,连张安青都有。
老五在村子里给小娃子教学,云家大大小小都能识得几个字了。
鲜红的房契和地契,摸在手上有种被烫到了的错觉。
老五拿着两张盖了官府红印的契书,不由想到了娘为了跟许二柱和离,为了那一家子断绝关系做的事,也是这样所有后路都想好了,明明白白告知你一声,答不答应都不影响大局。
这便是书中所说的思前想后,运筹帷幄了吧?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读了很多书,如今已是秀才,在云家甚至在悦家村,谁能出其右?
总是他娘在他越来越看不清前路时,给他沉重的一击。
”娘,我们都搬出去了,您就剩一个人在家了。”搬不搬出去,对老五来说并无所谓,他一个人在哪里读书都是读,但娘一个人他怎么放心?
其实他也能看得出来,家里人越来越多,娘嘴上不说,脸上的笑容是很少看到了,虽然她总是这副淡淡的模样。
比起几年前,娘的性子越来越温和,渐渐的却好像没有烟火气了。
他抬眼看向同样拿着地契不知所措的张安青,想到张景彦。
老四在上谷关的消息,他们不时就能从石英和张得发的口中得知,而张将军的消息,自他团圆夜那晚离开,便一个字都不曾听说。
似乎是他下了封口令,也好似这个人从未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过,如一场梦。
“怎么?老娘为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操劳了半生,如今还不能清静两日?”若娘脸上看不出分家的伤感,反而一脸轻松,“更何况,别人家的孩子几岁就能独当一面了,种地放羊的,你们都多大了,还躲在老娘身后,害不害臊?”
“每家两百亩地,一间屋子,一百两银子,娘就出这么多,以后你们过的好坏,纯凭造化。”
“当然,有些话我也说在前头,老四,老五还未成婚,老二还是要找个人...”若娘话音未落,桌上便传来酒碗碰撞的声响。
若娘顺着看过去,老二慌里慌张扶正了碗,目光却是瞥往了东南方向。
东南方向?
她的左手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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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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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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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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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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