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去世后,柳嬷嬷的差事就没了。
她不需要去厨房做膳,也不需要去屋里伺候,更加不需要守夜。
可就在某天晚上,南宫被一阵窸窸窣窣声惊醒。
一睁眼,就看到柳嬷嬷穿好衣服,准备出去。
“嬷嬷,你要去茅厕吗?我跟你一起……”
她正要下床,却听柳嬷嬷不紧不慢地说了句。
“不去茅厕,我去给公主守夜。”
而后,又听她嘀咕道,“还得带上安神香……”
南宫当即就怔住了。
“嬷嬷,公主她……”
“公主怎么了?”柳嬷嬷不解地问。
南宫犹豫几息,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公主已经薨逝。
这对于别人而言,无足轻重。
可在柳嬷嬷听来,该是何等得残忍。
所以,她不敢说,
南宫一路跟着柳嬷嬷,发现她进了主屋。
然后,轻车熟路地点上安神香,又将薄毯拿了出来。
她满脸慈祥。
“公主,天气转凉了……”
柳嬷嬷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公主还在世的模样。
南宫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她忙活。
她几乎不受打扰,还转身提醒南宫。
“你去外面守着吧,公主不习惯屋里有太多人。”
南宫表情复杂,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自公主去世,大人就鲜少踏足主屋。
是以,即便柳嬷嬷在屋里待了一夜,也不影响任何人。
第二天.
天还没亮,柳嬷嬷就去准备早膳。
而后,她端着热水进屋,伺候公主洗漱、更衣。
南宫一直跟着她,观察她的言行。
见柳嬷嬷拿了一件衣服,她当即拦下,问。
“嬷嬷,这衣服……”
“公主喜洁,穿过就要拿去清洗干净。”柳嬷嬷回答得非常认真。
但,这分明是她刚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没穿过的干净衣裳。
南宫眉头紧锁,忍不住问道。
“嬷嬷,公主现在……在哪儿?”
柳嬷嬷指了指梳妆台。
“公主正在看话本,早膳可以先摆起来了。”
南宫看着那空空如也的位置,眼神微乱。
事不宜迟。
她当天就将柳嬷嬷的异常行为告诉了楚安。
只因她见不到大人,没法直接向大人禀告。
楚安听完,也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只是昨晚上那一阵,这人可能是在梦游。
可这会儿天都亮了……
“嬷嬷会不会患了疯症?”南宫兀自猜测。
楚安叹了口气。
“先让大夫来看看吧,公主才出事,若是嬷嬷再有什么闪失,大人心里会更不好受。”
南宫对他的态度很不满。
她冷着脸道。
“这个时候,你应该关心柳嬷嬷会如何,而不是去在意大人的喜怒哀愁!
“难道照看嬷嬷,只是为了让大人心里更好受吗!”
被莫名其妙地发了一通火,楚安不明所以。
“我只是顺带提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我关心柳嬷嬷,但同时也关心大人。”
南宫盯着楚安,发出了质疑。
“如果嬷嬷真的因为公主而疯,就会显得我们对公主的感情有多虚伪、多可笑。
“你只关心大人,却不关心公主死前承受的痛苦。
“你只知道柳嬷嬷的行为异常,却不理解她的情感。
“甚至,你还能对那些上门求见的人露出笑容。
“你若无其事地过着从前的生活,你努力抹去公主存在过的痕迹。
“不管是你,还是大人,你们都不及柳嬷嬷!”
南宫说完,眼眶已然不自觉得湿润。
她以为自己早已看淡生死。m.χIùmЬ.CǒM
可看到柳嬷嬷的异常行为后,她能够感觉到柳嬷嬷的痛苦。
她想到公主留给她的信。
自己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侍卫,公主却愿意在疼痛缠身之际,为她写下一封长信。
她曾以为,大人性格温和,与人为善。
可事实上,公主才是那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南宫落泪了。
她甚至比葬礼那天还要悲伤。
“公主不会回来了……这种话,我们要怎么告诉柳嬷嬷。
“我无法原谅自己。
“若是那天我陪公主一起入宫,说不定……
“若是……若是大人能够再谨慎些……
“还有你!你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公主的异常,不是让你跟着公主的吗!
“你还不明白吗,害死公主的凶手,不止一个,我们都是!我们这些未能尽责的,都是凶手!
“大人不敢回主屋,是因为他有愧!”
楚安愣怔地望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南宫这副模样——愤怒、失控。
“南宫……”
他刚开口,南宫就决绝地走了。
……
楚安很快就请来了大夫。
经过一番诊治后,那大夫很笃定——柳嬷嬷已经意识混乱,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根源是,她无法接受公主的离世。
感情越深厚,就越是容易出现这种情况。
大夫叮嘱道。
“这就像是梦游之症,你们不必太过惊慌,只要顺着她,让她慢慢调整,千万不能刺激她。
“我会开几副药,一定要看着她喝完。”
送走大夫后,楚安还想和南宫解释几句。
但,南宫显然不想听。
……
午后清风阵阵,像是能吹散哀愁。
皇宫。
女学的学舍内。
温瑾昀坐在案桌前,处理着堆积已久的公文。
他时不时抬眼,看向那床帐。
仿佛,他还能像以前那样,唤里面的人起床,为她亲手系上腰带,目送着她去三尺堂。
这些日子,少帝的疑心病越来越重。
宫里每天都有人死。
温瑾昀已经习以为常。
有人来向他求情,他也置若罔闻,让其自求多福。
哪怕有人在他面前被施加杖刑、被打得血肉模糊,他也冷漠以待,眼神中没有半点悲悯。
回府后,听说柳嬷嬷病了,他才有所动容。
“让大夫看过了么。”
楚安赶紧点头,“看过了,大夫说能治好,就是得慢慢来,不能急。”
“多派几个人照看。”
楚安领命后,又忍不住问。
“大人,您今日……”
温瑾昀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院子里的花,打断楚安的话。
“把花都除了。看着有些碍眼。”
一朵渺小的花都能自由绽放,活得这么滋润,而比花更美好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这公平么?
一天之内,府中所有的花都被除了个干干净净。
温瑾昀却仍然觉得不够。
接下来,便是那生命力旺盛的树木。
一切努力生长、并且长得很好的东西,都成了碍眼的存在。
包括他自己……
他烧光了所有的医书,府中所有的名贵药材,也都一并烧了。
看着那熊熊的火焰,他喃喃自语。
“夭夭,你错了,我就是庸医……”
他花了那么多时间,都解不了她身上的毒。
他总以为能保护好她,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运筹帷幄,可事实上,他也只是个普通人。
看到她身陷痛苦,他会心急,会头脑空白。
他也会理不清那些复杂的线索。
他甚至连一场葬礼都办不好。
他有着人人夸赞的字,可那些丧贴上的字,歪七扭八,可笑至极……
楚安一低头,就看到大人的手上有血。
那血像是从胳膊的伤口流下来的。
血滴在泥土里,比火还要红、还要滚烫。
他的心已经千疮百孔,已经坏透了。
可他还是得活着。
……
听说慕卿卿最近和萧家人走得很近,甚至还将萧老夫人哄得很开心,温瑾昀便让人往萧家送了一份拜帖。
他不明白。
有些人,为什么能毫无愧疚地活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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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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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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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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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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