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瑾昀面不改色,目光如水,平淡无波。
但若是仔细看,便可发现,他背在身后的手,原本微攥着,此刻已经松开。
慕辞另夹了一筷子菜。
紧接着,又去夹别的。
一共三碟小菜,一碗汤。
她一一尝了。
喝汤时,她端起小碗,抿了一口。
随着那口汤入喉,她又默默放下碗,颓丧地低下了头。
温瑾昀看着她这一系列的反应,刚松开的手,又不自觉收拢。
正要出声询问缘由,就看到,一滴晶莹的泪水,“啪嗒”一下掉在桌面上。
紧接着,又是一滴。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往下落。
小公主吸了吸鼻子似的,肩膀微微抽动。
而后,抬起胳膊,两只手揉了揉眼睛。
这一刻,少女如鲠在喉。
她哑着嗓子,低声喃喃。
“华裳皇姐……是华裳皇姐做出来的味道……”
说完,她抬起头来,用那双湿漉漉的眸子望着温瑾昀。
眼中尽是氤氲的水雾,几乎要模糊她的视线。
“太傅哥哥……”她嗓音娇软,如同猫儿伸出爪子抓挠他的心。
温瑾昀薄唇微抿,不置一言。
慕辞已经哽咽住,声音断断续续的。
“太傅哥哥,这些菜……到底是……是谁……”
华裳皇姐所做的饭菜,那味道,她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她不会弄错。
可是,华裳皇姐分明已经死了。
慕辞等不及想知道答案,猛地站起身,迈至温瑾昀身边,小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袖。
两只眼睛里,闪烁着急切的光亮。
“太傅哥哥,你告诉我,是谁,是谁做的!”
温瑾昀低头看了眼被攥住的袖口,又抬眼看向慕辞,目光温润如玉,声音也是清越似玉石。
“是当年教授华裳公主厨艺的厨娘。告老回乡多年,如今又回到皇都。”
弟子的本事,大多是模仿师父。
是以,与其说那厨娘能做出和华裳公主一样的菜式,不如说,华裳公主一直模仿那人。
温瑾昀本来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方才见公主肯吃,他那紧绷着的弦才松了些。
慕辞笑中含泪,一瞬不瞬地望着温瑾昀。
“我知道,华裳皇姐死了,不会再活过来,可是,今天能吃到同样味道的菜,我已经很开心了……
“太傅哥哥,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我会吃光的。”
她说“喜欢”时,两只漂亮的大眼睛里含着道不明的光芒。琇書網
如同冬日里的艳阳,驱散寒冷。
又如同暗室里的烛光,排开阴暗。
霎时间,周遭的一切都有了颜色。
但恍惚间,那颜色又湮灭殆尽,只剩下她那一抹绝色。
温瑾昀将袖口挣出来,后退一步,向她拱手行礼。
“公主慢用,臣不打扰公主进食。”
他没再看慕辞,走至案桌那边,拿了所需用的书册后,便离开了书舍。
慕辞眼看着他离去,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直到目光重新放回到那些菜上,她眼中的悲伤褪去,只剩下凉薄和漠然。
相似又如何。
还是不完全一样的。
不过,太傅哥哥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吧。
少女重新坐回到位置上。
她漫不经心地咀嚼着,若有所思。
那厨娘早已告老回乡,想必如今居住在宫外。
温瑾昀能够将宫外的东西弄到女学,手段可真不小。
入宫门的东西,哪怕是一小颗石头,都得经过仔细的检查。
更何况,这不是一小块石头,而是一个很难遮挡藏避的食盒。
太傅哥哥,还真是深不可测呢。
慕辞搅了搅汤,唇边勾着一抹熟稔的笑意,美眸中也尽显勾惑病态。
……
书舍外,场院宽敞明亮。
院子里摆放着石桌石凳,婢女会在晨间过来洒扫。
这会儿功夫,婢女并不会来此。
温瑾昀将书册放在石桌上,专心致志地翻阅,偶尔做上批注。
阳光下,斑驳的树影投到书页上。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书角,目光朗润温和。
但,当翻看到北凉杂文时,那抹温和又在顷刻间褪去,变得异常淡漠。
整个午休时间,温瑾昀一直在院子里待着,处理手中事务的同时,也关注着书舍那边,时不时抬眸瞥一眼,担怕有什么意外发生。
……
自上女学以来,这是慕辞第一次在宫中吃饱饭,且没那么难受的。
午休有一个时辰。
她吃过饭,便去床上躺着了。
一扇门,隔着两个世界。
下午的课业开始前,温瑾昀估算着时辰,回到书舍内,隔着帐幔,将熟睡中的公主唤醒。
和之前一样,腰带依旧是没系好,需要他帮忙的。
温瑾昀只是说了句“公主应该自己学着系”,就听到小公主甚是苦恼地吐槽。
“不要,我好讨厌绕来绕去的东西。
“绳子可怕,腰带也可怕。”
同样是洛神结,温瑾昀系得比上次还要精致。
上次只是普通的洛神结。
这次,他在原有的基础上多打了个鸢尾结。
慕辞细细观察着他的手上动作,眉头微微皱起。
她抬头看向男子俊美的脸,不开心地直言。
“我不喜欢这个。”
温瑾昀正在专心致志地准备收尾的小结。
听她这么说,他便本能地抬起眼来。
旋即,便跌入她那双秾丽漂亮的眸中。
这才意识到,他们此时的距离太近,不合适。
慕辞没看出他刹那的晃神,阻止他后撤的动作,抓住他的胳膊,凶巴巴地警告。
“太傅哥哥,你不听话。
“我要洛神结,不要这种。
“你快解开,快些!”
她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温瑾昀却是脸色微敛。
为公主系腰带,已是权宜之计。只要不触碰她的身子,也并非什么有违礼法的大事。
可若是要解腰带,温瑾昀却不能立时说服自己。
系和解,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思及此,温瑾昀不再回复,而是扯开话题,提醒道。
“公主,莫再任性了,下午的课业即将开始,迟到是要被罚抄的。”
慕辞拧了拧眉,还想再说什么,可一想到罚抄。也只能暂时将腰带的事放在一边了。
临走前,她还紧握着小拳头,朝温瑾昀威胁。
“我还没有原谅你!”
温瑾昀云淡风轻站在原地,恭送她离开。
一拳头又落在棉花上,令慕辞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
三尺堂。
杨素素看到慕辞那腰带的系法,甚觉稀奇。
“公主,这不是普通的洛神结吧?是你自个儿系的吗,手真巧啊。”
她边说边细细打量着,眼中流露的赞叹之情,并非平日里的伪装。
可见,她是真的很喜欢。
慕辞低头看了眼,神情不怎么满意。
一抬眼,就看到慕卿卿拖着病怏怏的身子进来了。
颜霜鹿立即起身,过去搀扶她。
“公主,肚子还很痛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太医都瞧过了吗?”
慕卿卿已经腹泻了一上午,虚弱得不行。
母后实在太狠心了。
她都拉成这样,还让她来上女学。
擢考难道比她这个宝贝女儿还重要吗?
慕卿卿越想越觉得委屈。
擢考的压力,以及早上那不翼而飞的罚抄,都令她郁闷极了。
坐下后,她握住颜霜鹿的手,哭丧着脸抱怨。
“小鹿,我一定是水逆了。”
“水逆?”颜霜鹿没听明白,但总觉得不像什么好词。
昭阳公主身份特殊,不少双眼睛都关注着她,其中就包括杨素素。
而此时,杨素素唇边含着隐晦的讥笑,眸中也是一片冷色。
她这把火,也是时候添上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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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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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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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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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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