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郭桓家。
狭小漆黑的暗室内,户部尚书郭桓坐在椅子上怔怔的出神。
他坐在这的时间不短了,并且一动不动。
直到书案前燃着热气的炭盆还有书案上冒着白烟的茶盏,逐渐的温和,然后慢慢的冷却。
他想了很多,子嗣、同僚、朝局等等…
最后,他想到了自己挣的外快…
老皇帝权力欲望太重,在这上面,所有的臣工要保证绝对的迎合…
所以他虽然是在给自己留后路,可他也只是贪钱。
要是挣些钱,就算是做一个孤臣也无妨。
将来鸟尽弓藏,调离户部,就算重新做一个按察司的佥事,哪怕是不当官了,做一个富家翁也好…
并且他也知道,哪些东西该拿,哪些东西不该拿。
有些东西收了只会收掉自己的掉脑袋…
但如今来看,有些偏差…
手下的人,他已经管不住了。
一个县的赋税,说贪就贪了…整修新安江大堤的银两、砖石,说没就没了…
账册俱在,没的光明正大,不冤不枉…
想到这,他的眼神泛起恐惧的光。
他有才能,他也有志向。
他更以为自己可以像胡惟庸那样,以户部为基,做一个治世能臣,可现在想想,比起胡惟庸,他差得很远。
他没有胡惟庸那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能力,也没有太师李善长那样的开国元老在背后强有力的支持,他更压不住这些人的贪婪之心。
说起来,他甚至连栗恕都不如。
“大人,按照皇帝的脾气,我等做下一次,就是诛九族的罪过了,人难道还能死两次不成?”
每次想起这句出自户部侍郎朱安仁口中的话,他就不禁有些苦笑。
一辈子谨小慎微,如今却…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了露风的船舱里。
进一步是万丈深渊,退一步是湍流寒水…
因为利益形成的集团,早晚也会因为利益发生争执。
如今争执,爆发了。
而他的儿子郭正,却一脸兴冲冲的跑过来:
“父亲,发榜啦!发榜啦!”
作为户部尚书的儿子,他有些稚嫩,对局势缺乏敏感。
并且这一次应天府的乡试他依然没有考中,但孝心十分可嘉。
郭桓生无可恋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崩着脸教训:
“如此冒失,成何体统!”
“嘿嘿…”郭正吐了吐舌头,有些尴尬。
他说道:
“不是,这不是给父亲说一声嘛,父亲总说户部缺人,说不得这一科还有不少人入户部哩…”
郭桓不吭声,郭正就往前走两步,端起他爹那一盏已经冷却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接着兴致勃勃的说道:
“状元丁显赐翰林修撰,榜眼练子宁、探花黄子澄俱赐翰林编修…”
说到这,他停顿一下,然后又有些神秘、羡慕的接着说道:
“儿子还听说…宫里已经下了旨,要他们同时侍读太孙呐…”
……
文华殿。
宫里的朱雄英却没有郭正这么大的兴致…
他和丁显等人见了礼之后有短暂的沉默…
看着眼前戳的板正的三个人,朱雄英心里有些发毛。
“这就是老爷子亲手选的状元、榜眼、探花?”
“妈的这个丁显…怎么看上去就有一种死了爹的气质…他爹死了?”
“头铁的夫子与头铁的侍读,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朱雄英心里踅摸个不停,对面的丁显、练子宁、黄子澄心里也是止不住的发怵…
“这个太孙…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看着可不像个好人呐…”
他们三个是这次恩科最大的获利者,进士及第,入仕翰林,侍读太孙。
这不仅仅是无尽的荣耀与光明的前程,更意味着皇家的重视,也将意味着他们满腔的抱负亦能得以施展。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们不仅满面都是红光,就连眼睛都红了,甚至连鼻头上都长了一个火尖子,红彤彤的…
他们这次到文华殿,是要先认认门。
为了给朱雄英一个好的印象,更为了体面,他们都是一水的干新。
沐浴、焚香、就连看不见的内衬、袜子,都换了新的。
“咱把大孙就交给你们了,要多费费心,尽展所学,伙着夫子把咱大孙教好了,就是一个大功…”
“要是力有不逮,翰林院的虚职可以不用那么操心…”
想起之前皇帝交代的话,他们的心里就忍不住的激荡。
看场面有些冷,朱雄英就干笑两声,上前轻轻拍了拍丁显的肩膀,念起他的文章:
“呵呵…”
“所谓吾辈进退不苟,死生唯命…”
“烽烟南起正十年,当北扫不臣,天兵纵横九万里,镇我万方…”
“内攘奸邪,显无大德,亦愿头悬国门,持九天雷亟,以警天下墨吏…”
朱雄英的喋喋不休让丁显似乎有些意外,恍惚之间,他涨红的脸更红了,他有些哆嗦的问道:
“殿下…殿下读过臣的文章?”
“当然…”朱雄英摆摆手:
“振聋发聩,令人深省…”
“这几句话有王道,有霸道,有天地人心,有江山社稷,非常好…”
“唔~!”丁显震惊。
自己的才学自己是知道的,但说实话,光有才学也不够,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王道、霸道、天地人心、江山社稷…”
这是他太学蹉跎数年,头一次收到这么好的评价,他爹都没这么说过!
看着一脸潮红的丁显,朱雄英点点头。
虽然丁显才二十多岁,可他这个状元却不是水货。
甚至能得到这个状元,更主要是因为他的主张与老爷子和朱标的志向重合。
北征、吏治。
他笑着说道:
“我大明朝缺的就是你这种敢为天下先的臣子!”
“这个状元,你当得起…”
“你这杆笔,能杀人!”
说过这句话,朱雄英绕过一脸激动的丁显,看向中间那个长须入腹的汉子,有些似笑非笑的问道:
“练卿,可还记得我?”
“这…”练子宁有些疑惑。
说实话,从他刚进来就感觉太孙有些眼熟。
并且不仅是太孙,就连太子爷他都觉得眼熟。
尤其是听太孙的意思,分明是之前就和自己打过交道…可他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看着丁显和黄子澄有些疑惑的眼神,他干笑两声:
“臣…恕臣愚鲁,臣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
看他实在是想不起来,朱雄英就摇摇头提醒道:
“前年,秦淮河畔…”
练子宁一怔,他前年是进过京,并且待着了时候。琇書網
他眼中带着些回忆,往日的种种浮现在眼前…
电光直闪之下,他乱七八糟的胡想了一通,但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看他一脸的苦笑,朱雄英也不卖关子。
他直接说道:
“前年跟父亲出宫一行,一个做蛇羹的酒家…后来,你和国子监的几个学子冲突,还是父亲解的围…”
“嘶…”练子宁吸了一口冷气。
说实话,他还是没想起来。
谁能把吃的每顿饭都记住?况且他自己脾气不好,干仗的事经常发生,这就更想不起来了。
看他还是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朱雄英叹了一口气,他决定强行施法。
他说道:
“当时父亲就说你是栋梁,对你寄望甚深…”
“他说,你的大才,不在经史文章,而在于你的心…”
“所谓大人不华,君子务实,对于百姓的衣食,你能从大局着眼,又从小处入手,从而推行富国强民之道…”
“太子爷…”练子宁有些难以置信,他哆嗦一声接着问道:
“臣…太子爷真这么说臣?”
“当然…”朱雄英点点头。
朱标非常完美的遗传了老爷子的识人能力,这些旁人看不到东西,他却洞若观火。
想了想,他眯着眼又说道:
“山珍海味何益,豆腐浊酒何伤…”
“练卿这句话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并以之为戒,以之为行…”
“是…”一直沉默寡言的黄子澄插嘴道:
“臣听翰林院的同僚提起过,太孙忧虑黎民,曾在朝堂发下大愿,用膳必有粗粮为辅,惜农、爱农…”
他很上道,嘴皮子也不错。
比较巧合的是他和榜眼练子宁一个岁数,都是至正九年生人,今年刚满三十五岁。
只是和练子宁的炮仗脾气不同,他多了些事故与圆滑。
看着这个传说中的黄傻子,朱雄英也有些感叹。
他没说别的,摆了摆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这没什么骄傲的,我大明九州万方,有吃不饱饭的百姓,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说起吃饭,朱雄英突然又想起来,今天老太太出宫安排亲蚕了,后宫没有人做饭。
怕是又要在春和宫用膳。
所以他想了想说道:
“对了,一会留下来,让徐兴祖安排一下,在东宫吃个便饭…”
说到最后,他扭头看着赵墩子。
直到赵墩子拱拱手走出殿门后,他才又调笑的扶起谢恩的三人:
“说实话,你们算是掏着了,太常寺卿徐兴祖上了岁数,已经向皇爷爷提了好几次告老还乡…”
“要是再等些时候,你们还真不一定能吃到这么难吃的饽饽…”
朱雄英不是没吃过好东西,但他安排的便饭,真的非常便饭。
从来没有山珍海味,舞台歌榭,几十盘几十盘的往上端。
他深刻的记得老朱家的出身,且对口腹之欲没有要求。
在他眼里,有鱼有肉就是宴。
况且,口腹之欲也远远不如权力欲望得到满足后的快感多。
可还是让这三个人吃的满嘴流油。
看他们吃的开心,朱雄英也笑着点点头:
“喜欢就多用些,这些都是凤阳米,是十二叔他们亲手耕种的,颗颗饱满稻香扑鼻,出宫时卿等也不妨带些…”
朱雄英是假客气。
这是藩王亲手种出来的粮食,虽然不多,但知道儿子长进了,老爷子很高兴。
亲儿子亲手种出来的孝心,自然与旁人不同。
但他们三个却没客气。
吹捧几句之后,然后面面相觑一番,最后顺手就谢了恩。
……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朱雄英也和赵墩子面面相觑一番,又摇了摇头:
“这些书生真不要脸,就会顺杆爬,连三辞三让都不会,以后可不能打肿脸充胖子了…”
沉吟一番,他说道:
“去奉天殿…”
奉天殿。
今天老太太不在宫里,朱元璋索性也没有去后宫,一直在书房里忙活着什么。
只是让朱雄英诧异的是,每次一向笑呵呵迎接他的朴仁勇这次却有些欲言又止。
朱雄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心里开始忍不住的踅摸。
难道是白日宣淫?
想了想他又摇了摇头。
不会,后宫的娘娘,除了老太太绝不会有别人能跨进这个书房。
况且,要真是后宫的娘娘在里头,朴仁勇绝对得拦着。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他迈步走进书房。
走进书房后,朱雄英的心里有些了然。
因为毛骧也在。
这个特务头子干的事,都是脏活,一般老爷子召见也会下意识的避开太孙。
如今他正躬身听朱元璋说些什么,时不时的点下头。
看见朱雄英进来了,朱元璋笑呵呵的冲他摆了摆手,又扭头对毛骧说道:
“这件事你们不要插手,咱会安排给其他人,但他们查不出来的,你们要想法多帮衬着…”
“下去办差吧”
毛骧一拱手,扭头后又对朱雄英深深的行了一礼。
从他的脸上,朱雄英似乎看出了激动…?
等他出门,朱雄英有些诧异的问道:
“这…毛都堂怎么满脸红光的,孙儿看着他好像比那仨书呆子都开心…娶新媳妇了?”
“呵呵…”朱元璋轻笑一声,又摇了摇头,像是在给朱雄英解答,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这小子也知道动心思了…”
朱雄英有些不解,但他知道,有些事情老爷子愿意说,那他就听,不愿意说,他也没法子。
他摇了摇头,又看着御案上的饭菜有些无语。
标准的四菜一汤。
两盘绿叶菜,一道炙羊肉、一个肘子,一盆茄瓜鸡蛋汤还有半盆米饭,但几乎没有动过。
朱雄英上前伸手摸了摸碗底,都凉透了。
他皱了皱眉头刚要张嘴,朱元璋就打断他:
“甭,凉的热的一样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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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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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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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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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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