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的意思是,这两年你们就不要伸手了…”
李德的话十分笃定,带着不可置疑。
他又说道:
“本官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可也要分什么时候!”
作为扬州府的知府,他不怎么贪,实际上也用不着贪。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这种大邑的一把手,正经来路的银子就已经花不完了,贪了反而容易给人口实。
可他无法让手底下人都是如此。
人总要活着,手里没有米,连鸡都哄不住。
只要不过分,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不行了,他在这几年里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他不可能和朝廷作对。
官可以不廉,但一定要忠,更要有眼色。
他接着说道:
“下边的吏员,什么淋尖踢斛、字画买卖、阴阳账目…”
“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也要管一管…”
“这…”江泰嗫喏的不吭声。
李德的一句话,让他觉得白花花的银子正在远去。
他充满了灾难后的徊惶,心情坏到了极点。
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官场的规矩,上官吃肉,下官喝汤。
上官不吃肉,下官也要喝汤,总得养活一家老小。
他也很难。
看他不吭声,李德的声音大了些,白皙胖乎的脸上似乎也有了些威严:
“你听见没有!”
“这…”江泰又面带难色的沉吟了一声,眼神中带着哀求。
本来想来讨个应付京差的法子,谁知道要出血!
风景很美好,他很沮丧。
看他还是不吭声,李德心里叹了一口气。
从别人的口袋里掏钱,这种事情本就难办,总也不能太不近人情。
想了想,他说道:
“之前做的事情,趁着清查田亩的机会,全部丢出去,甩到那些大户的身上!”
“其他的还用本官教你吗?”
“这…”江泰心中一动。
他沉吟了半晌,脸上才终于有了些笑意:
“唯大人马首是瞻…”
李德脸色稍霁,心里冷笑一声。
话已经说成这样了,再不晓事,休怪本官翻脸无情...
想了想,他接着吩咐道:
“去岁...整个扬州府夏秋税粮是十九万石...今年要再高些,本官决定征收二十五万石,多出的差额嗯...”
他嘴上停顿一下,抬起头眯缝着眼看着江泰:
“你回高邮,把高邮城里那些盐商、瓷商、粮商还有城里的大户人家叫在一起,让他们乐捐...”
“从你高邮出一万八千石...以后也要定为常额...”
“这...”江泰惊骇之下又是苦笑。
这老东西,要政绩要的都快疯了...
就算是老虎吃人,还要摆顺吃嘞!
他迟疑的梗塞:
“人平不语,水平不流...”
“穷人富人...都是大明的百姓,况且,富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我等牧民一方,竭泽而渔是不是...”
看着李德眼里的寒意,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李德寒声道:
“你收了那些大户多少钱?”
“这...”江泰一脸的苦涩:
“这不是下官收钱的事...真要是让他们硬出血,他们也不乐意啊...”
李德冷哼一声,手指点在桌案上,点出一阵密集、沉闷的响声。
他说道:
“本官是通知,不是商量”
“什么身份不知道吗?不愿意的,都给本官绑了石头沉到运河里去...”
“古往今来,还从来没有商人造反的...”
官字两张口,变幻无常。
需要的时候,这些所谓的大户人家就是引领教化、扶倾济弱的士绅。
不需要的时候,同样被吃的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一旦翻脸,他们毫无抵抗的能力。
看着江泰一脸的吃惊,他又说道:
“不仅仅是你高邮,扬州府三州七县,都要这么办...”
“就按本官的原话告诉他们!”
他猛地一拍桌子:
“让他们少抠搜的算那些小账”
“本官就在这里,要是不满意的,让他们随时进京告状!”
“告倒了本官,本官给他们赔命,要是告不倒,他们一家老小就都去运河里头团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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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泰离开了很久。
李德在原地,闭眼拧着眉头想着些什么,又时不时端起茶盏轻嗫一口。
许观跪坐在他的侧面,一直面色如常。
李德杯里的茶水空了,他就续上一杯,再次空了,他就再续上一杯。
直到最后一次,李德摆摆手示意不喝的时候,他才有些好奇的问道:
“叔父要升迁了?”
除了升迁和调离,他再也想不到有什么别的可能,让李德下定决心得罪整个扬州府的士绅。
凭空多出的六万石税粮,不是小数目。
李德一愣,脸上有些笑意;
“哪的话...”
“这种大邑的知府,难来,难守,更难走...”
“只是这批京差...唉...有利益就会结党,只要结党,必定营私...”
“这种时候,当个孤臣,再稳妥不过了...”
“嘶...”许观的脸上有些惊骇:
“叔父的意思是?”
李德摆了摆手:
“你啊,以后做了官,千万要小心这些地方上的豪绅,这些人吃人不吐骨头的...”
“虽说叔父一直在用他们,可也一直的防着他们...”
许观拧着眉头。
京差...结党营私...豪绅...
他很聪明,也有些猜测,可他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看他有些不知所以,李德有些感叹的吟了一句诗:
“一曲广陵散,何处有清风...”
“朝廷大员,都不是省油的灯盏,进了京,有老爷子在那压着,谁敢胡闹?”
“可出了京...”
说到这,他嘴上停顿了一下,看着许观,脸上有些莫名的笑意。
他连连发问:
“你往江里抛过金子吗?”
“你用宝钞燃过篝火吗?”
“你让扬州城里最盛名的花魁舔过脚丫子吗?”
‘呼...’叔父的为老不尊,让许观肉眼可见的羞红了脸。
他瞠目结舌,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有些嗫喏的说道:
“银浪漂金...舔脚丫子?这这这...有辱额...孩儿是说,叔父真会玩...”
他想说有辱斯文,可他害怕。
害怕在他眼里一直正直不阿的叔父,也让大姑娘在脚上留下哈喇子...
要是说的太难听了,不就是在叔父的脸上扇嘴巴子嘛...
李德一瞪眼:
“我可没让那丫头额...滚!”
许观有些忍俊不禁,又极力的忍着笑,把通红的脸憋得更红了。
李德又有些感慨: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蝇营...”
“就说扬州,扬州不产盐,却盛产盐商...而大明天下幅员万里,好东西又何止食盐...
“粮食、土地、瓷器、丝绸,分散在大明各地的州府...这些好东西的背后,牵扯到的利益何止千万...”
说到这,他又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
“有利益就会有官员营私,官员营私就会结党,只要结党就要掉脑袋...”
“叔父一直觉得陛下有些东西操之过急甚至矫枉过正了...”
“就说江南的官员士绅...他们当然念着张九四…呵呵,那个草包,压不住手下的人,而当今陛下乾纲独断,刚愎雄猜…”
“谁会喜欢一个太过精明的主上呢?”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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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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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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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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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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