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修真小说>沉鸾孽>第121章:断臂之痛(一)
  四十日前,北宣皇城黎都,太庙。

  八月的朝阳清晖遍洒,映照在琉璃大殿正门之上。原是万念无限的光景,此刻却生出一种悲戚之感,仿佛上苍看尽了人间的生死无常。

  沉香木雕成的梁栋之下,侍立着百余名朝中重臣,皆是素服整装,神色郑重;白石雕栏四周,无数禁卫军肃穆而立,襟系白帛以表哀思。

  今日,是北宣开国皇帝、中天帝臣往的百日之祭。此刻,臣暄正一步步踏入主殿之内,亲自将臣往的牌位供入太庙之中永受香火。靖侯朗星引路在前,执灯开祭。

  汉白玉雕成的三重须弥座式台基之上,供奉着臣家一门的祖先牌位,一排排,一列列,在燎炉的飘渺香火中,显出无比的深邃与庄重。臣暄依照大礼将臣往的牌位供奉于金丝楠木的桌案上,跪地叩拜三次。

  殿外,晨祭钟声不绝于耳,“吾皇万岁”的高呼声响彻天际;殿内,身在高处的年轻帝王,却只觉得不胜空虚落寞。

  “圣上,祭礼已毕。”礼部尚书见帝王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一动不动,斗胆上前开口提醒。

  臣暄想起如今礼部正在筹备的选秀之事,比筹备先帝的百日祭典更为用心,便在心底冷笑一声,沉默着撂了他的面子。

  礼部尚书不敢再劝,为难地看向一侧的朗星。

  “皇兄,祭礼已毕,满朝文武都在殿外候着。”朗星唯有开口再劝。

  臣暄双目注视着桌案上袅袅游曳的香火之气,半晌才开口道:“教群臣散了吧,朕想独自在此尽一尽孝。”

  朗星听闻“独自”二字,也没有再多言,挥手屏退殿内左右,自己也悄悄退了出去,神色虔诚地阖上殿门。

  清晨的初光就此被隔绝在琉璃大殿之外,只透过仅有的几扇雕花门窗照射进来。殿内的长明灯兀自燃烧,更显得跪在正中央的挺拔身姿无比寂寥。

  “今日儿臣想与父皇说说话。”臣暄对着案上的牌位道。然而仅这一句,他却再也没有开口,只是任由思绪在心中回荡,也在这殿内回荡。

  曾几何时,臣暄的全部生活,是在边关与南熙对阵较量,闲暇时再去青楼喝喝花酒;

  再后来,臣暄的志向所在,是执掌北国江山,为父亲的天下之志尽一份孝心;

  而如今,经过一番辛苦筹谋,父子两人终于站在了权势的制高点上,而臣暄却再没有了从前的意气风发。

  唯有高处不胜寒的寂寥。

  臣暄终是再次开口,对着殿内一片死寂道:“儿臣此生于亲情之道已是无由。母妃早逝,父皇遇刺身亡,叔伯庶出兼且功利,唯有义弟臣朗聊以安慰……”

  他停顿片刻,语气又黯了一黯:“余下爱之道,看似有路实则无门。儿臣赏遍各色名花,仅有一人看在眼中,如今却也相隔远,不得相守。”

  有些话臣暄没有说出口,却是他最为气愤、最为艰难之事。

  如今朝臣们步步紧逼,上表请求立后纳妃,甚至有意无意地开始在他面前谈及哪家闺女,并处心积虑送到宫里头来。这对于素来随心所欲的臣暄而言,实在憋屈至极。在他眼中,最有资格管教他婚姻大事的父亲都未曾以此束缚相逼,那些外人便更无资格去置喙他的枕边人选。

  臣暄此生最恨受制于人,从前在黎都如此也就罢了,眼下位极巅峰却还要忍气吞声,实在令他难以忍受。

  “儿臣身为一国之君,连自己都不能舒坦顺心,又如何能惠泽天下苍生?”臣暄幽幽道出这一句,带着濒临爆发的隐忍,还有对治国之路的迷惑。

  然而回答他的,唯有一室空悠悠的回响,和满殿长明不灭的灯火。他的父亲、臣家的列祖列宗,皆化作冰冷的牌位,沉默旁观。

  臣暄决定静心在太庙住上几日,罢朝思索,务求寻出一条两全其美的光明之路。为自己,也为北宣黎民百姓。

  *****

  翌日清晨,臣暄正在大戟门小金殿更衣盥洗,序央宫中却匆匆呈来奏报。来自南熙。

  甫一看到那烫金熨贴的大红请柬,臣暄忽得心头一颤,唯恐是他最不敢想象的那两个人。

  但请柬上的“庄氏”二字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臣暄再接过聂沛涵的亲笔书信一看,嘴角不由噙起笑意,随即又蹙起眉峰。

  噙笑是因为聂沛涵大婚,断绝了他与鸾夙在一起的机会;蹙眉则是为了书信上的内容:聂沛涵以鸾夙为条件,索要另外半幅龙脉地图。

  这足以证明,聂沛涵已得到余下的半幅地图。

  若是单论鸾夙与龙脉孰轻孰重,臣暄必定舍龙脉而选鸾夙。

  但如今,他身为一国之君,便不得不有所顾虑。如若自己将半幅地图拱手相送,则传国玉玺及无数宝藏便会被聂沛涵据为己有。届时南熙国库充盈,百姓富庶,北宣便距亡国之日不远了。

  臣暄自问并非胸怀苍生的仁君,却不能轻易将臣家的祖宗基业毁于己手,毕竟这是他的祖父、父亲辛苦筹谋数十年所得到的江山。这无关权势野心,而是凭着一个“孝”字。

  臣暄不得不改变主意,当日便从太庙返回序央宫,并立刻召见朗星:“聂沛涵大婚,朕已吩咐下去置备贺礼,你代朕去一趟南熙。”

  朗星看了看手中的请柬,冷哼一声:“还以为聂七有多大的决心要娶鸾夙,竟不惜将她抢走。如今不是照娶了别人?尸位素餐,实在可恨!”

  臣暄耐心听完朗星的怨愤,才将手中书信交给他,道:“事到如今,朕也不瞒你,那龙脉地图一分为二,我与聂沛涵各执了一半。如今他以鸾夙为交换条件,索要朕手中的这一半。”

  朗星闻言大为震惊:“皇兄不能给他!龙脉是何等重要之物,聂七狼子野心,若给了他,北宣亡矣!”

  臣暄挑眉一笑:“你可知晓龙脉究竟是何物?便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阻止?”

  朗星尴尬地摇头否认:“不知。但世人将龙脉传得神乎其神,必定不是俗物。”

  臣暄略一沉吟,又问:“若是让你选,龙脉与鸾夙,你选谁?”

  朗星蹙眉慎重地想了想:“我又不是一国之君,也没那个天子之命,若是地图在我手中,鸾夙又想回来,我必定愿意去换。”

  说到此处,朗星话锋一转:“可是皇兄不同,您是一国之君,且还是辛苦打下来的北宣江山,怎能舍得拱手送人?”

  “你说得不错。”臣暄黯然附和。

  朗星仔细想了想,出了个主意:“不若咱们弄个假地图出来如何?先将鸾夙换回来再说。”

  臣暄立时否定此计:“聂沛涵必定有法子鉴别真伪。再者即便骗过了他,换回鸾夙,他也会因此怀恨在心,难保日后不会再生出什么事端。”

  朗星又是一声冷哼:“他还能生出什么事端?打仗咱们奉陪到底,就怕他算计鸾夙。”

  这亦是臣暄心中最为顾忌之事。动手抢人,臣暄不是没想过。但是他既能抢回来,聂沛涵便有法子再抢回去。如此来来回回,他们折腾得起,鸾夙却折腾不起。哪里有女人能忍受自己是个筹码,在两个男人之间被迫周旋?何况是鸾夙那样的性子。ωωω.χΙυΜЬ.Cǒm

  他需要一个一劳永逸之法,令聂沛涵彻底断了对鸾夙的心思。

  这般想着,但听朗星又是一声试探地询问:“皇兄,你有没有想过,如今鸾夙在聂七身边已呆了五个月,或许他们已经……若是鸾夙已成了他的人……”

  朗星的话没有说完,只因臣暄的脸色实在难看到了极点。朗星知道,绿云罩顶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的事,更何况臣暄对鸾夙用情如此之深。但这个猜测不可避免,也许鸾夙已经失贞了。

  朗星看着臣暄的脸色由阴沉转为伤情,最后又变得坚定:“除非鸾夙自己来告诉我,她非聂沛涵不可,否则这些都不是问题。”

  也许是近来压抑得久了,臣暄忽然很有倾诉的。有些话他从未对鸾夙说过,今日却想对朗星全盘相告:“我在闻香苑养伤之时,容坠前来探望,那时我便知晓鸾夙是风尘女子,还以为她已破了身……是我执意选了鸾夙,容坠才告诉我她是雅妓,又恰逢她竞拍初夜,有些事便水到渠成了。但我承认,当我得知她是完璧之时,我很欢喜。”

  臣暄稍作停顿,似在斟酌字句:“我从前也不是什么洁身自好之人,更看重女人心理的忠贞。她是完璧之身也好,过尽千帆也罢,后来我喜欢上她,与这些无关。”

  臣暄的一席话说得平淡无波,并不铿锵也不是掷地有声,可却教朗星无端红了眼眶:“真想让鸾夙听听,她若是敢水性杨花跟着聂七,我第一个便不会饶过她。”

  臣暄闻言不禁苦笑:“你与程二小姐成亲都快两年了,说话还是如此口无遮拦。看来只有当了爹才知道章法。”

  提到这个话题,朗星顿时有些拘束:“如今南北动荡,日后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生孩子做什么?生出来也是受苦的,再等等吧。”

  “你才十八,也不急。”臣暄自觉朗星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便笑道:“你先退下吧,我去瞧瞧容坠。”

  朗星立时目光一亮:“对!坠妈妈看遍世情,也许会有周全之法。”

  臣暄将一个爆栗打在朗星额上:“什么坠妈妈?你当还是在闻香苑吗?她如今是容太妃!”

  朗星干笑一声,支吾地认了个错,连忙拱手告退。

  臣暄将聂沛涵的书信与请柬收入袖中,欲往容坠所住的宫殿而去。刚刚唤来内侍领路,却见殿外立着个窈窕身姿,恍然间与鸾夙分外相似,正是许久不见的林珊。

  臣暄原就为了聂沛涵的书信而烦心,此刻瞧见这张脸,霎时恼火起来,对着内侍喝问道:“谁许她来的?”

  内侍支支吾吾尚未说话,林珊已主动回道:“是民女执意在此等候圣上,民女有要事相告。”

  有要事相告?臣暄冷笑一声,并不准备听林珊的“要事”,抬步便走。

  林珊眼睁睁瞧着英挺清俊的帝王从她面前走过,沉着俊颜目不斜视,甚至连浓郁的兰芝草香气都不曾令他有片刻迟疑或停留。

  这样被人忽视的滋味并不好受,何况他们之间还曾有过一次旖旎且骇人的未遂情事。林珊见臣暄越走越远,遂小跑两步,对着他的背影开口道:“是关于鸾夙姑娘的事!”

  臣暄果然停下脚步,面无表情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林珊连忙上前跪地,郑重回道:“民女有一事隐瞒,望圣上恕罪。”

  臣暄淡然无波地俯身看她,并不做声,等待后续。

  林珊感到来自头顶的巨大压力,遂深吸一口气,道:“那日……民女只说鸾夙姑娘做了慕王殿下的侧妃,实则还有一事未曾言明。”她停顿片刻,于天清光霁之中抬起头来,对着臣暄郑重禀道:“鸾夙姑娘,有身孕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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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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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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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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