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夙嘴角噙着冷嘲的笑意:“多谢岑侍卫费心。”
岑江见状只蹙了蹙眉,便不再多发一言。两人一路沉默着行至内院书房前,门外已有个三十余岁的内监进去通禀,正是几日前在味津楼里遇到老者时,他身边跟着的那个人。
待内监再次出来时,面上已挂了几分微妙的笑意:“奴才满双福,又与姑娘见面了。”言罢已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鸾夙低低福身:“有劳满公公。”便款款迈步入了书房,目不斜视地端庄行礼:“鸾夙见过圣上。”
“你身子重,坐吧。”老者那熟悉的声音低低传来,没有带丝毫情绪。
鸾夙道了谢,便兀自坐定,这才发觉书房内有些狼藉。地上有磕掉一角的砚台,还有茶渍和一盏翻落的茶盏,只是不见水迹,想是被这天气烤干了。她有些诧异,不由再看聂沛涵,但见对方薄唇紧抿,凤目微垂,身上是一片湿黑,还沾了几许茶叶片。
她立时明白过来那茶盏是如何打翻的了。
鸾夙此生只近距离接触过两名身为父亲的人,一位是自己的父亲凌恪,一位是臣暄的父亲臣往。这两位父亲皆是人前无比风光的人物,私下里对待子女亦是疼宠有加,就好比中天帝臣往,即便训斥臣暄,那训斥的话语里也不乏几分偏爱之意。
然而眼下这父子二人的关系……鸾夙虽早早便知统盛帝子嗣众多,与聂沛涵不大亲近,却没有想到,父与子之间,竟会闹得这样僵。是为了自己吗?鸾夙忽然生出些愧疚情绪来。
她发觉自己有出神的毛病,尤其是紧张的时候。好比眼下,当着南熙统盛帝的面,在自己的生杀大权握于他人掌中之时,她竟然又出了神!偏偏去想什么父子之情!
便在此时,聂竞择的一句话成功地将鸾夙的神智唤了回来:“你见了朕,难道不诧异?”
鸾夙长睫微闪,并未抬眸:“从味津楼回来之后,殿下便对民女告知了圣上的身份。”
“哦?你当时作何感想?”聂竞择似来了兴味。
“民女为圣上及慕王殿下感到悲哀。”鸾夙淡淡回话。
“何解?”聂竞择再问。
鸾夙这才抬起头来看向聂沛涵,只见他双眉微蹙,面上有担心,亦有斥责。然而鸾夙却浑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父子相见,还要这般迂回曲折、费尽思量,罔顾了亲情人伦。民女以为很是悲哀。”
“放肆!”聂竞择似是动了肝火:“天家宫闱又岂是你能随意置喙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朕与梓霖先是君臣,而后才是父子!”
听闻此言,鸾夙更觉一阵悲哀,为了聂沛涵而悲哀。她不知聂沛涵在旁听了这话是什么感受,由她一个旁观者听来,已是心寒不已。天家有什么好?父子冷情,母子隔心,兄弟姐妹争相猜忌,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
鸾夙忽然觉得臣暄与自己是幸福的,纵然皆是母亲早逝,但作为独生子女,都已享尽最充分的父母之爱,。
这般想着,鸾夙不禁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意。然而这笑看在聂竞择与聂沛涵眼里,却是变了意味。但见聂竞择一声冷哼,转对聂沛涵道:“这便是你千挑万选的女人?那日在酒楼里瞧着还有几分可取之处,如今再看看……哼!”
聂沛涵沉默半晌,表情阴郁兼且伤怀:“她平日对长者从不如此,这是在恼儿臣强留了她,才故意顶撞父皇。”
聂竞择又是一声冷笑,目光已看向了鸾夙双手护着的小腹:“皇室血脉不容混淆,莫要说她出身微贱,即便是大家闺秀,这样的性情也容不下她。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有母如此,还能学来什么好处?只怕是学了几分小聪明,也学了满腹小肚鸡肠的算计。”
聂沛涵张口似要为鸾夙辩解,却被聂竞择抬手阻止,再看了鸾夙一眼,继续道:“皇室宗亲,讲究一个宽广胸襟。男儿是胸有丘壑,女儿是温婉贤淑。聂氏不缺这一个孩子,况且她还跟过臣暄。”
此话一出,鸾夙与聂沛涵霎时白了脸色。
“父皇!”聂沛涵试图挽回聂竞择的心意。
鸾夙亦是看向这高高在上的统盛帝,当日那客气的老人原来是这样一副面目,果然与聂沛涵一样阴晴不定。鸾夙死死护着自己腹中骨肉,从座椅上起身迅速下跪道:“既是如此,还请圣上做主,放民女离开南熙。”
“离开?”聂竞择冷冷反问:“带着我聂氏的孩子离开?亦或是打了孩子再回北宣?”
明明是即将入伏的天气,鸾夙却觉得背上氤出了冷汗。她在心中来回斟酌,是否该说出这孩子的父亲是谁。若要说出实情,只怕聂竞择逼着自己打掉孩子;可若是说假话,又怕聂竞择一怒之下杀了自己……
鸾夙正兀自犹豫不决,却听聂竞择继续道:“朕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拿掉孩子,朕许你留在梓霖身边相伴;要么生下孩子,你独自回北宣,只当是从没生养过,你还是臣暄的女人。”
聂竞择双手负立,最后这话却是对着聂沛涵所说:“女人与孩子,你只能留下一个。总归不能教这出身微贱的女人,做了你长子的母亲。”
“不!不!”鸾夙睁大双眼想要开口解释:“这孩子是……”
“鸾夙!”聂沛涵的声音忽然暴怒而起,忽然又转为一番深情:“是我不好,拆散了你与臣暄……可如今你我连孩子都有了,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吗?非要忤逆父皇、报复我,甚至不惜搭上你和孩子的性命?”
鸾夙侧首看向聂沛涵,那双目之中迸发出的,是热切的期盼。这样深情且诚挚的聂沛涵,她许久没有见过了,自从她拒喝他端来的汤药之后,他们便形同陌路。可如今……
鸾夙不傻,聂沛涵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不惜在他父皇面前突然插话,这有违礼数的举止自是为了她,大约还是为了她的孩子。聂沛涵先是违心地认下这个孩子,又在阻止她说出实情,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十分明显,若是她说出孩子是臣暄的,只怕便会立刻一尸两命。
鸾夙沉吟片刻,决定大胆地配合聂沛涵演一出戏。既然统盛帝说了“女人与孩子,只能留一个”,她偏偏要搏上一搏,保下自己,也保下孩子。若是做得好,只怕也会帮了聂沛涵一把,亦算是对他今日维护之举的回报吧。www.xiumb.com
想到此处,鸾夙不禁动起情来,回味过去与聂沛涵的点点滴滴,五分真情五分假意地怒斥道:“殿下强行留下我,究竟是为了情爱,还是为了旁的什么,殿下心里最清楚。南熙慕王聂沛涵,何时变成一番深情的痴男子了?真是笑话!”
她说这话时,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聂沛涵,果然瞧见他眸光一紧,似是不可置信。
然而鸾夙此刻却顾不得那许多了,只是护着小腹,转对聂竞择道:“圣上难道不奇怪吗?您的皇子品性如何您自当清楚,慕王他难道是个沉迷女色、会看中妓女的人吗?况且民女还是北宣太子的人。”
聂竞择闻言,果然闪过一丝犹疑,狠狠看了聂沛涵一眼,问道:“梓霖你来说!她这话是何意?”
聂沛涵却是敛去眸光,薄唇紧抿,固执地不发一言。半晌,才缓缓道:“儿臣对鸾夙……是认真的。她与孩子,儿臣都想留下。”
听闻这句话,鸾夙不是不动容的。聂沛涵若是此刻依照统盛帝的选择,打掉孩子留下她,她怕是没有反抗的能力,左右这孩子本就是他口中的“孽种”。可聂沛涵却表明态度要保全这个孩子……鸾夙忽然有几分悔意,那日他端来的一碗汤药……大约她当真是错怪他了。
要有怎样的情深,才能让一向孤傲的南熙慕王,容下她肚子里怀着别人的孩子?她怎么就忘了,聂沛涵与自己是同一类人,纵然心中有万般柔肠,话到嘴边还是回变得尖酸刻薄,甚至于伤人伤己。
她怎么就会相信聂沛涵说出来的那些话?从而硬生生将两人的关系逼到如此境地?
鸾夙终于感到自己鼻尖有酸涩之意,不为旁的,只为聂沛涵这一份别样的刻骨,虽然来得迟,来得阴差阳错,却到底没有辜负她心中的那个他,他仍旧是十一年前凌府之中的涵哥哥。
可是如今,她的身心已全然托付给了另一个人,又要怎样报答这个绝世男子?她知道他最想要什么,也唯有助他登顶金銮宝座,以此偿还这一段错情错爱。
所幸的是,力挽狂澜、反败为胜之法,她已从臣暄那处学了不少,遑论还有那一番“人生如戏”。
想到此处,鸾夙已敛去动容之意,沉稳了面色做起戏来,对聂沛涵怒斥道:“我奉劝慕王不要太过贪心,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能教殿下江山美人两不误。殿下以为强迫我怀上孩子,我便会心软了吗?你想要的东西,我没有,也给不起!”
“鸾夙……”聂沛涵目中是担忧与责备,好似是怨怪她的无情,又似是惊讶她的反常。鸾夙看在眼中,却是不管不顾,再对聂竞择道:“圣上,民女与腹中骨肉本为一体,舍掉孩子,民女绝不独活!”
这一招“先利诱再威逼”,想来是极有成效的。鸾夙先隐晦提及自己有利用价值,再表明自己的立场,她不信统盛帝不好奇、不动心思。即便看在北宣的面子上,想来也不敢再轻易动她母子(女)的性命。
不出鸾夙所料,聂竞择闻言逡巡在她面上,目中闪烁着疑惑的精光,半晌忽然道:“朕便说臣暄岂会如此看重一个风尘女子……你到底是谁?”
鸾夙等的正是这一问,立刻面色肃然,一字一句回道:“民女凌芸,家父凌恪。”
聂竞择面上立时闪过一丝讶异,连忙再看聂沛涵。但见自己的儿子只沉着脸色不发一言,似是默认。聂竞择冷哼一声,看着聂沛涵质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若是凌芸,你那个侧妃又是谁?莫要告诉朕,你从头至尾认错了人!”
“慕王没有认错人。”鸾夙也顾不得天家礼数,连忙抢过话头,认真地道:“慕王府里那位侧妃,本名江卿华,名义上是凌府管家江良之女,实际上却是民女同父异母的亲妹子!”
鸾夙假作一番坦然模样,不动声色打量着聂竞择的反应,再次撂出一剂狠药:“家母云氏出身高门,家父与府中侍婢有了孩子,不敢告知家母,才设法养在了管家膝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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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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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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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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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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