郇明此刻正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全身皆盖在被褥之内,不知伤在何处。他目不转睛盯着门口,一只盲眼还覆着黑绫,当瞧见鸾夙入内时,那一只完好的左眼忽然散发出一丝光彩,嘴唇翕动极力想要说些什么。
鸾夙立时上前伏在床头,镇定地喊了一句:“凌未叔叔。”
郇明想要笑,却又笑不出来,鸾夙将耳朵贴近他嘴边,才隐隐听得他气若游丝的话语:“老仆……为相爷……报仇了……”
伤已至此,他还顾念旧主,鸾夙只觉鼻尖酸涩,强忍着笑道:“叔叔真厉害。快些养好伤,咱们一道去祭奠父亲。”
郇明闻言微阖眼皮,喘息着回道:“老仆……不行了……要去服侍相爷……”说着便想要咳嗽起来。
鸾夙立时手足无措,转首便欲去唤大夫,当目光落在门口的臣暄身上时,却瞧见他无力回天地摇了摇头。
鸾夙没有想到郇明的情况这样堪忧,连忙转回身去再看郇明,见他还欲说话:“圣上……要为相……相爷翻案……”
鸾夙连忙附和:“殿下都说与我听了,都会好起来的,凌府的仇能报,我的身份也能恢复。”
郇明闻言面露欣慰神色,好似连那只盲眼都盈满了笑意。鸾夙见他余愿已了,忽然就想起他们相认后郇明那一番报国之志来。
如果不是她当时对他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如果她当时要求他跟着她归隐田园……郇明又岂会燃起一腔复仇热血,甚至自请去追击周会波?
早知如此,她宁愿他永远是那个不得志的幽州郇明,一生怀着这复仇之恨,总好过为此丢了性命。
一时之间,鸾夙只觉内疚不已,再看郇明这番垂死模样,越发伤痛。然而郇明却好似仍有话说,忽然就从被褥之中伸出左手,死死揪着她的衣袖:“殿下……值得托付……”
自从他们相认之后,郇明便一直在她耳边念叨臣暄的好。作为一名忠仆,想要看到自家小姐觅得一个好归宿,是情理之中。鸾夙岂会不明白郇明之意,连忙点头:“叔叔放心。”
郇明闻言仍不松手,好似是怕鸾夙欺骗于他。鸾夙见状,只得招手唤臣暄前来,当着他的面再对郇明道:“殿下对我很好,我向叔叔保证,我会跟殿下一起……我会好好的……”说到最后,已是语带哽咽。
臣暄见状亦揽过鸾夙的肩头,低低对榻上的郇明道:“为凌府翻案、处置周会波、迎娶夙夙,我会一一为之,你放心。”
按理而言,郇明乃是臣暄部下,他不应在部下面前自称“我”,可臣暄却这样说出了口,可见他此刻已将郇明看作是鸾夙的旧亲来承诺。鸾夙自己听在耳中,也觉得伤心之余十分动容。
郇明听闻臣暄此言,这才缓缓安详地阖上双目。鸾夙只觉揪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骤然一松,再看郇明,他嘴边还带着一丝笑意,仿佛是想要告知她,他死亦瞑目。
鸾夙眼眶一热,想起尚不知郇明伤在何处,不禁颤巍巍地掀起被褥。臣暄的手掌便立时覆上来想要阻止,却没能阻止她的动作。Χiυmъ.cοΜ
当被褥完全掀开之后,鸾夙已忍不住惊呼出声。但见床榻之上,郇明只剩腰部以上半个身子!他竟是被人齐腰截断了双腿!
见此凄惨情景,鸾夙再难抑制地大哭起来。凌未叔叔,他一生未有娶妻生子,为凌府鞠躬尽瘁。即便两世为人,死里逃生,心中所想的头等大事,也是如何要为凌府报仇。
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好人,怎会落得如此悲惨下场!竟连个全尸也没能留住!
即便是流尽了眼泪,哭瞎了双眼,又如何能抒发她心中的悲愤!鸾夙只觉已要哭得窒息,再难强撑精神,眼前一黑,晕倒在一个温热有力的怀抱之中……
鸾夙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
她在迷蒙之中睁开双眸时,脑子里尚有些不大清醒。待侧首瞧见不远处的案前坐了个人,才缓缓忆起发生了何事。
鸾夙隔着帘帐静静望去,只见那案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文书,而一袭白衣的男子正手执其一,坐在案前专注地阅读。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斜阳的映照下显得分外柔和,只有微蹙的眉头泄露了此刻的心情——他有心事。
鸾夙就这般怔怔地瞧了臣暄片刻。
他如今贵为北宣太子,日理万机,她却在长梦大醒后的第一眼便能看见他。虽说他并未守在她床畔,可这已然足够。
鸾夙忽然发觉自己很喜欢这样的感觉,睁开双眼能便瞧见他。
这念头一出,鸾夙立时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带着手脚也轻微一动,便将榻上弄出了些声响。正在阅览文书的臣暄显然被这动静所分了神,连忙起身朝榻上看去,方才还紧蹙的眉峰瞬间被惊喜与安慰所替代。
“夙夙,”他大步迈至榻前关切问道,“可还觉得难受?”
鸾夙挣扎地欲起身,却被臣暄单手阻止:“先教大夫来复诊。”言罢已冲着门外开口唤人。
须臾,两个年约四十岁左右的大夫先后为鸾夙诊了脉,报了平安,臣暄的表情才彻底放松下来,淡淡对侍立门外的宋宇道:“你跟着两位太医进宫取药,命人熬好了端进来。”
宋宇俯首领命,引着两位太医出了门。
鸾夙闻言却是大为吃惊,尚有些虚弱地笑道:“又不是什么大病,何须惊动太医。”说着已兀自缓缓坐起身来,倚着枕头靠在榻上。
臣暄却好似心有余悸,朝着鸾夙蹙眉薄斥:“你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我后来才知晓,你昨日中午没有用饭。”那话语与其说是斥责,倒不如说是心疼。
“是我错了,下次不会了。”鸾夙低低道。
这样听话的鸾夙臣暄甚少瞧见,不禁大为意外,挑眉笑道:“夙夙居然向我认错了?”
鸾夙垂着长睫干笑一声,没有回话。
臣暄的笑意更深了:“厨房一直煨着吃食,太医说了,你两日未用膳,今晚只能喝点燕窝粥。”此话甫落,两人都听见了敲门声,是一个丫鬟端了吃食进来。
鸾夙自行端过粥碗一口一口抿着,臣暄便坐在榻前看着她。待鸾夙一碗粥下肚,他才又恢复了笑容,抚上她披散着的青丝哄道:“还算听话。”
鸾夙将空碗递给侍立在侧的丫鬟,笑道:“这粥我若不喝完,只怕殿下会治我的罪。”
臣暄笑着把玩她一缕青丝,也不做声。
屋内的气氛原是沉静的,斜阳也渐渐落了山。可二人谁都没有提出掌灯的意思,外头的丫鬟也不敢擅自入内,只能先将院子里的灯笼一一点起来。
随着窗外缓缓亮起的灯火,屋内也有了些阑珊光热。鸾夙仍旧靠在榻上,静静问道:“凌未叔叔的丧事……”
“郇明好歹跟了我一场,我会让他体面地走。”臣暄的语气很平静:“此事我已禀告父皇,父皇欲追授他为‘忠义将军’,并借此机会在黎都建忠烈祠,将一众阵亡、病故的开国功臣尽数供奉其中,永受北宣香火。”
鸾夙闻言表示赞同:“如此甚好。凌未叔叔当得起‘忠义’二字……只可惜他没有妻儿。”说着说着,语气也渐渐变得黯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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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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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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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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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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