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眼中最为忌讳的子孙后祚,在臣暄眼中好似不以为意。他耳中听闻原歧的诅咒,面上却显得异常平静,语中也是波澜不起:“圣上眼下断子绝孙、基业崩坍,还是想想如何去向原氏祖先交待吧……”
他身形不动,岿然如山,终是教鸾夙听出了语中一丝微憾之意:“可惜我臣氏子孙下场如何,圣上远是看不到了。”说是臣暄语中带憾,可在鸾夙听来,却又如此轻描淡写,甚至隐约夹带了调侃与讽刺。
鸾夙在心中暗自揣测,臣暄既能以这等语气说出此言,要么是自负狂妄,不信子孙后继会毁于一旦;要么是罔顾伦常,浑不在意香火绵延……
鸾夙很迷惘,她认为臣暄两者兼有。
原歧闻言这才缓缓睁开双眼,却是忽然转了话题:“我有一问,若不得解,死不瞑目。”他的目光在鸾夙面上扫过,又将问话撂给了臣暄:“当日你逃出黎都,单凭这丫头相助,定难成事。朝中究竟是谁帮了你?”
臣暄露出一丝神色莫辨的笑意,噙笑半晌方缓缓回道:“朝中是谁微臣不说了,免得圣上愈发死不瞑目。不过当日微臣能顺利成事,理应多谢南熙慕王。”
“是聂沛涵!”臣暄一言说罢,原歧垂死的目中立时闪现一股怒意:“可叹我大熙王朝便是在聂氏手中一分为二!德劭皇后若在天有灵,瞧见母族夺了她辛苦打下的江山,只不知会做何感想!”
原歧口中的“德劭皇后”,乃是指大熙王朝的开国皇后聂氏,而如今南熙政权的建立,正是当年德劭皇后的娘家举事,说来亦算外戚篡权。可如今北熙原氏,也早已不是正统嫡出,乃是旁枝了。
“外戚又如何?英雄不问出处。圣上难道忘了我臣家的出身?”鸾夙听见臣暄淡淡反问。
原歧这才又大笑起来:“不错,即便你称王称帝,终究还是我原氏家臣,姓氏里永远难脱一个‘臣’字!”言罢又浮起一丝自欺欺人的笑意:“聂沛涵怎会平白无故帮你?臣暄,你莫要高兴得太早,这天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臣暄只噙着笑,并不回话。
原歧见这个话题无法激怒臣暄,便再次阖上双目,转而叹道:“我原还以为凌恪的后人死了,你却有本事寻她出来。只是我听闻她曾被聂沛涵掳去南熙,也不知你可是绿云罩顶兼且失算?”
臣暄终是有些变了脸色。
听到此处,鸾夙早已按捺不住,脱口质问:“你便是为了龙脉,才借口我父亲勾结南熙,将我凌府一门抄斩?”
岂知原歧却冷笑否认:“我并不是为了龙脉,我寻不到,旁人自然也寻不到,我又为何要惦记着?”他面上划过一丝狠戾之色,毫不掩饰残忍性情:“他有倾世之才,若不能为我所用,我如何能放他卸甲归田?倒不如杀了,免去后患。”
鸾夙只感到既惊且怒:“你竟是为了我父亲要辞官,便将他杀了!”
“他不予辅佐我,我难道要放他去辅佐旁人?”原歧没有半分愧疚,再看向鸾夙道:“你也不要欢喜太早,臣暄未必是真心替你报仇。你一日姓凌,他便一日惦记着别的东西。”
原歧浮起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我奉劝凌小姐一句,你可莫要所托非人。”
鸾夙只觉自己双目通红,似要冒出火来。再转看臣暄,见他面上并无吃惊神色,显然早已知晓她与龙脉有关。鸾夙又想起在闵州初见镇国王时,他曾代臣暄求娶自己。当时她便疑心他父子二人早知龙脉之事,此刻再看臣暄淡定沉稳的神色,更是坐实了心中猜测。
鸾夙忽然开始疑惑起臣暄的心意,他揭她的牌子,与她立约,赠她玉佩,许她山盟海誓……这其中究竟有几分真情?又有几分是为了龙脉?
经过聂沛涵之事,她当真怕了。她已是惊弓之鸟。
鸾夙明知这是挑拨离间之计,可她还是中计了。她不知臣暄做何感想,但原歧千真万确戳中了她的心事……然而此时此刻,她绝不能表现出来对臣暄的分毫猜疑,她要先看着原歧死。
如此一想,鸾夙已强制压抑了胡思乱想,朝着原歧冷冷道:“你还是想想曝尸何处才是正经。”
原歧却好似未曾听见这一句话,继续笑问:“臣暄与聂沛涵,谁让你更舒服?”
鸾夙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他话中的龌龊之意。她本就为聂沛涵的事而耿耿于怀,此刻再听此言,只觉“蹭”地一下恼火尽数迸发而出,恨不得立时冲上去与原歧同归于尽。
好在臣暄眼疾手快,即刻揽过她的肩头,似是阻止,又似安抚。鸾夙感受着那铠甲贴着她衣衫的冰冷,缓缓寻回几分神智。原歧这已不仅是挑拨离间了!这样的侮辱,她怎能忍受!
面对这个杀她满门的罪魁祸首,她实在无法如臣暄那般冷静自持。
原歧将鸾夙的反应一一看在眼中,情知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不禁再笑:“臣暄、聂沛涵……好极,好极。”他露出颇为玩味的表情:“一个卑贱家‘臣’,一个伪朝余‘聂’,而你是个妓女……果然般配得很。戏还没完,想必后头还很精彩。”
他再抬首望了望这寂灭晦暗的大殿,怅然地长叹一声,语中尽是绝望与不甘:“让我的宫中女眷都去陪葬吧!真是舍不得死啊!我还想再看看这戏……”说着说着,原歧的话音却低了下去,人也端坐在御座之上阖了双眼,面上还带着几分诡异的笑意。
鸾夙有些诧异地望向臣暄,却见臣暄目不转睛地看向丹墀之上:“他死了。”
鸾夙循着臣暄的视线看去,正好瞧见原歧的七孔之中开始流血,面目狰狞地歪着脖子从御座上摔下来,顺着丹墀滚落在了大殿之上。
纵然她口口声声说要手刃仇人,可当真瞧见原歧这样恐怖的死法,如此惨淡的结局,鸾夙还是有些骇然。所幸臣暄是了解她的,她感到有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了她的双眸之上,低低道:“别看。”然后他引着她缓缓转身,向大殿尽头走去……m.xiumb.com
直到行至殿门之外,臣暄才放了手,对门外侍立的宋宇和一众士兵淡淡命道:“取下原贼首级,悬于城门三日,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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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暄亲自将鸾夙护送至序央宫外,淡淡笑道:“黎都刚破,城内动荡,序央宫秩序亦混乱不堪。我已在城西置备了一处宅子,容坠会陪着你暂且歇脚。待诸事稳定,我再迎你入序央宫。”
鸾夙垂着眸,不愿去看臣暄那清俊的笑容:“世子一诺千金,为我凌府报了大仇,鸾夙感激不尽。”
臣暄见她答非所问,眉头微蹙一瞬,复又笑道:“闻香苑的往事历历在目,今日我终是践了诺,也不枉夙夙的一番情意。”
鸾夙仍未抬眸,只笑了笑:“是啊,一晃两年已过,王爷与您竟能在短短两年攻下黎都,这比我想象中不知要快了多少年。”
臣暄仍旧噙笑:“夙夙只瞧见我一时风光,却不知为着今日,我父子二人已筹谋了多久。背后辛酸,一言难尽。”
“好在如今已苦尽甘来,”鸾夙终是抬眸看他,“下次再见世子,恐怕要改口尊称太子殿下了。”
这是一个陈述句,并非疑问句。臣暄听在耳中,不置可否:“此事急不得。北熙历经两年征战,百姓流离失所,称不称帝、立不立储,且先安置了他们再作计较。”
鸾夙忍不住要为臣暄此言赞叹一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镇国王大军一往无前,全赖百姓支持。功成之后仍旧心系苍生,世子堪称仁者无敌。”
“夙夙见识之深,果然非一般闺阁女儿可比。”臣暄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附在鸾夙耳畔笑道:“恰好与我匹配。”
鸾夙闻言后退一步,刻意与臣暄拉开距离,面无表情道:“鸾夙的确非一般闺阁女儿,早已沦落风尘微贱至此了。”
臣暄见鸾夙一再回避,终是卸下了刻意的调笑,盯着她的娇颜轻声问道:“夙夙到底想说什么?”
臣暄的声音极富磁性,若是往常听来鸾夙必会觉得有如春风拂面,可此刻他的这一句,却似秋雨纷纷——提醒离人已是离别之时。鸾夙低眉沉吟一瞬,终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说了出来:“如今大仇得报,鸾夙心愿已了……”
“如今才过去两年。”臣暄到底没有给她出口请辞的机会,斩钉截铁打断了她:“夙夙忘了三年之约?”
鸾夙只得沉默。
许是这突如其来的静默衬得周遭更为哄乱,臣暄匆匆看了一眼在宫门不断进出的士兵,再对鸾夙道:“攻陷黎都百废待兴,如何处置朝中旧臣才是当务之急。你先暂且歇在城西,待我忙过这阵子,咱们再细说。”
鸾夙欲言又止,想要请辞的话就此咽了回去。诚如臣暄所言,他父子二人方才攻下黎都,称帝、清肃、整纪、兴民……桩桩件件千头万绪,她若在这档口提出离开黎都,实在显得不近人情,遑论黎都之外是否安全尚未可知。
鸾夙终是没有推拒,颔首允下。她抬眸瞧见臣暄长舒一口气,不知怎地,心中忽然生出了不忍之情。
臣暄却无暇再做言语,对五步开外相侯的坠娘命道:“容坠,好生照看夙夙。”
坠娘俯身称是,护着鸾夙在臣暄的注视下上了马车,直奔黎都城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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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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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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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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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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