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的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脚步也轻快的。
我几乎是蹦跶着奔向叶雅人,挽住他的手扬起脸问他。
叶雅人没想到电梯一开就见到我,也愣了一下,随即摁灭手机收入口袋,他先朝着周斯远颔首问好,然后才回复我:“书蓉和我说你在这边开会。”
我猜也是:“书蓉真是快嘴小广播。”
“不怪她。我正巧也在附近,就想着或许能有好运气碰到你。看来我运气不错。”叶雅人语气淡淡。
恰好附近?
真的?
我眨眼看他。半小时间他更新了朋友圈,他当时分明是在某发布会的现场,坐标是国家会议中心。会议中心至此地大约二十公里,这个距离,用他的标准叫“附近”?
“下次若还有类似的会议,记得和我说。”叶雅人补充道。
我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轻声保证:“我知道了。”
叶雅人将车钥匙交到我手中:“长安,我的车在外面,你先去车里等我,我和周少说几句话。”
“哦。”我点头,拿着车钥匙出门,“你今天是开白车还是黑车?车牌号是多少。”
“黑车。车身有道划口,很好认。”叶雅人补充道。
我出了大厦,在停靠路边的车里迅速找到叶雅人的车。果然,车身有一道极其明显的长长的划痕,极其有碍观瞻。似乎是与别的车擦撞过留下的擦痕,我还注意到,这道疤并非新蹭,年头有些久了。
哎,一定是叶雅人真是太忙了,忙到没时间送车去修理!
我默默坐入副驾,关上车门。微微侧头,便见到后视镜里两个沉默而笔直的背影。
此时,叶雅人和周斯远也步出大楼,站在路边——交谈?
俩人并肩而立,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我自然无法听清他们的对话,只是他们一动不动的样子,宛若被施了定身咒语。
百无聊赖,我仰头看着新世大厦的外观。我惊讶发现,原来它的穹顶是圆的!
蓝色的玻璃幕墙像一面完整的镜子,虽有窗,但每一扇窗都紧闭着。
穹顶与幕墙搭配,使得这栋大厦的外观像一顶宝冠,也更像一只鸟笼。
一只巨大的华丽的玻璃牢笼。
我觉得它过于秾丽、几欲令人窒息。却又多少人,羡慕着且期待着,能成为那vip层的座上宾、这樽玻璃牢笼里献出歌喉的精贵的鸟儿。
只要有物质妆点,谁在乎魂魄,谁在乎心灵?
卢怡诩不就是其中之一么……
我在车里等了很久,叶雅人回来了。
我下意识往后视镜里看了看,周斯远已经不在了。
“你们聊什么?”
待叶雅人弯身坐入车中,系好安全带后,我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我在威吓情敌,顺便宣布一下所有权——从此以后,你的事情我来操心就够了。”
“你才不会说这种话呢。”
如今的我已经很了解他了,他断然不可能对周斯远说出太过无情冰冷的话语。况且刚才他们那种不看彼此脸的样子和剑拔弩张的台词也不匹配。
叶雅人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他沉默了一下,用非常暧昧的语气问:“你要不要回来上班?”
“……”
我正犹豫时。
叶雅人又说:“还是算了。”
“……”
两秒之间,他自决自定,已改两个主意。我甚至未来得及发表意见!
我不满撇嘴:“叶雅人!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就希望每次想你的时候,不用电话,一抬眼或者走两步,就可以见到你了。但是又想,我不能太自私,你现在必须好好画画。”
“……”
我不再多语,心暖如春。
叶雅人叮嘱我扣好安全带,我看到了方向盘上他的手,白色的斑点如星斗遍布他的右手背,那是被火燎之后留下的痕迹,这销蚀血肉留下的崎岖的星空,怕是这辈子都消不去了。
我心疼地伸手过去,掌心覆盖他手上疤痕:“还疼吗?
“不疼了。”叶雅人垂眼看着我们的右手,笑着说,“你看,我们多相配,右手都有勋章。”
他不觉那是伤、是丑,反而觉得残缺也值得骄傲。
我本想说他太善辩,总能将坏的说成好的。转念想这才是他的作风,因为内心够明亮,所以才坦荡。
我端详自己的手,虽然,它仍旧不自然的扭曲着。但如今的我已不再厌憎它。引导我正面看待它的是叶雅人。
想到这里,我对开车的叶雅人轻声说了句谢谢。
“什么?”他没听清,重复问询。
一个念头闪过胸口,我认真凝视他的眼:“你还记不记你第一次送我回家,我送你上公车,你说了句话,但是公车门关上了,我没听清——你当时说了什么?”
直觉告诉我,他说的话很重要!
叶雅人突然咳嗽起来:“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他果然记得!
我立刻振奋起来:“你当时说了什么?”
叶雅人犹豫:“嗯……我说,我们命中注定……”
“你胡说,你那时候还巴不得我滚得远远的呢,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我尽量将眼睛瞪大,并用力眨巴它。我知道他不擅长说谎。如果我撒娇卖萌,追问到底一定会有答案。
叶雅人抬手遮眼,连连说着“好了好了”表示投降。
他清咳了两声,小声说道:“当时,我说的是——如果是你,你可以不用以身相许。”
“哈?谁说要以身相许啦,你这个厚脸皮!”我忍不住大叫。
我气急败坏的模样让叶雅人清朗笑出声。
稍待片刻后,他才正色道:“我现在反悔反思中,请励小姐大人大量,务必要以身相许。”
我忍着表情,轻轻地:“哼!”
想了想,我又补了一句:“那得看你表现!”
叶雅人发动车子:“坐好了,我们回家。”
“嗯,回家!”
我到底还是没回“住家”上班,而是埋首画室,兢兢业业当起“穴居者”。终日只与画笔颜料为伴。每次提笔作画之前都会觉得,能继续画画真是太好了。即便,这条路其实如烟迷茫,我依然庆幸着,幸好,我归抵正途……
我独自窝在画室里,不停的构思,画草稿,不停笔地画着。每次都觉得手快要断了,才搁笔休息。我休息的范围也仅在院子里溜达,看叶雅人精心培育的花又抽出新叶了,就用手机拍下来给他看。
最近,披星戴月成为叶雅人的常态。每次,他仅在画室门口探探就走。或者我出门时,见茶几上摆着他给我留的保温饭盒,里头装着热乎的汤。
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见面了……
这天下午。我如常放风,刚踏出画室门槛,就见到叶雅人躺在小客厅的窄沙发上阖眼休息,沙发底下,一本杂志半开着。沙发太小,容不下他的身躯,他只能艰难地蜷着。
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都不知道……
我怕他着凉,找了条薄被单,屏着呼吸小心翼翼给他盖上。
他闭着眼,一动不动,睡得很熟。
此时,我的手机弹出一条新闻消息:“住家收购家居大鳄艾伦美”!
我吃惊划开,迅速阅读这则新闻:“国内家具新潮流’住家’向媒体证实,已正式完成对’艾伦美集团’线下卖场业务的收购……”
既是’住家’主动公布的消息,那就说明,收购程序业已完成!
我虽未曾直接参与收购计划,但也陆陆续续听叶雅人零星提过几句,如今配合着新闻报道,我总算拼凑出完整的情节——
这几年,艾伦美的线下卖场业务每况愈下,虽祭出多种促销手段仍不见起色。连年业务不断下滑,卖场业务也成为集团最大的包袱,“住家”应是最早与“艾伦美”接触并展开了谈判的企业。随后又有几家企业加入竞逐,新世也是竞标者之一。
不知因为何故,“新世”中途退出收购计划,作为领标企业它的影响力很大,另有两家跟新风退出。于是“住家”成为最有实力的竞标者,正如报道中形容——“‘住家’是竞标者中最有耐心的一位”——所以,虽“住家”虽为新创公司,经验、交情方面不占优势,但最后还是太成功了!
新闻里没写的是,因为合伙人迟迟下不了决心,收购案所有进程都是叶雅人监督,关于收购资金筹集方面,拉入几位投资商都是叶雅人亲选亲谈,爸爸也出了一份力。因为最后的决策为叶雅人拍板定案,若此项收购未来无增长,叶雅人是要全权负责的。
以上姑且不提,光是收购案中的法律文本讨论、今后方案设计、以及提交相关行政审批……光做这些就够蜕下几层血肉的了。
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叶雅人怎会不累。
所以,即便是此时此刻,明明睡着了,他的眉头还是轻轻拧着。我伸手,轻轻碰他的每间,想抚平他的忧虑。
“雅人,你辛苦了。好好睡一觉吧。”我忍不住这样安慰梦中的他。
我趴在沙发前看他,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中,我悄然凑前,唇面在他唇上轻轻一印,然后迅速逃开。xǐυmь.℃òm
可是……我没有逃成功。
整个人被张上来的双手擒住了。
叶雅人轻轻睁开眼,他的眼睛亮亮的,嘴角弯弯的。
他说:“嗯,抓到你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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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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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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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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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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