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环抱双膝蜷缩在客厅沙发上。周围黑漆漆的,唯有爸爸书房里的光透过栅格门。那道薄门,无法隔绝他们刻意压抑的说话声。
妈妈声音颤抖,刻意压制冲出喉咙的哭泣:“我就奇怪,长安当年人还躺在医院,他周战霖怎么第一时间就知道……你真行啊,瞒了我这么多年,要不是一曦家那个桂姨的女儿今天说了……我还蒙在鼓里呢,亏我还见周斯远那孩子还挺亲的,这回长安住院,他还假惺惺送了许多花!”
“他送花应该是真心的,这事不好推罪到孩子身上。”
“不怪他怪谁!”我妈气闷不已。
我爸爸小声安慰她:“你小声点,孩子该听见了。”
“我就是气不过,他周战霖也太欺人太甚了。”
“我们也没落下风不是吗,是他周战霖自己丢品格……你看,现在长安健健康康的,还是那么活泼,挺好的了。她现在都不想这个了,我们紧揪住不放反而对她不好。”
“我就是气不过,我们家长安……太可怜了。”
我无声蜷缩黑暗,身子如同浸在冰冷深潭。我听着他们小声又压抑的讨论、其中夹杂着妈妈隐忍克制的哭泣。仅几句话,我已听悉当年的刀光剑影。
我愣愣盯着茶几上那杯咖啡,咖啡早冷,结却一圈黑色的硬渍。它已错失自己最好的期限。
“长安。”
怕惊扰书房里的俩人,我哥悄然靠近并低声唤我。
我抬眼看他,声音飘忽:“我在医院昏迷期是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们瞒了我这么多年,也该告诉我真相了吧。”
哥哥深呼吸,沉默犹豫,他终于愿意为我缓缓回忆:“你还在昏迷的时候,周战霖,就是周斯远他爸来了。他说他愿意出一大笔钱,前提是我们必须闭嘴,不准拿你和周斯远交往的事炒作,我们怎么可能会炒作,那时你还躺在病床上,医生也没有说你什么时候醒,我们还担心……他爸爸担心女友车祸……会影响周少的未来,着着急急前来善后。你没看到他的表情,像是碰到什么瘟疫一样,生怕我们家讹上他们家大势大的周家……”
“妈妈不知道……”
“嗯,爸爸出面处理的,妈妈不知道。长安,我太为爸爸骄傲了,他把那个不可一世的周战霖说得脸青一阵白一阵的。”
我木木地点点头。
我原以为,我的秘密只有我哥知晓,原来,爸爸早已知悉。
“长安,你别多想,事情早过去了。妈妈那边有爸爸呢。老励那张嘴还是很厉害的!”老哥嘟着嘴,做亲吻状。
我忍不住抬手遮眼,破涕而笑:“哥哥,你太污啦。”
我的伤已大好,却没有立刻销假回归,反以脚伤为借口,一天天躲在家中休养。
叶雅人的问候短信每日准时抵达,他说云,说雨,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题。
我时常看着他发的短信发呆,我在回复框里打字:删除,再打,再删除……
最后,我没回复其中任何一条……
这夜。冰冷的床令我无法入睡,我索性拧开灯,穿上厚衣悄然外出。夜已深,我在大街上独自晃荡,看霓虹灯箱依然坚挺,仍有深夜小店热乎忙碌。
突然想起北岛在《城门开》里说——我喜欢在大街上闲逛,无所事事。在成人的世界中有一种被忽略的安全感。只要不仰视,看到的都是胸以下的部分,不必为长得太丑的人难过,也不必为人间喜怒哀乐分心。
嗯,我不难过,也不分心……
我钻入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屋,点杯热饮,什么也不做,什么不想,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着,直到身体彻底疲乏,我才裹紧衣服慢慢往回走。
走着走着,我突然顿住了。
我看到了叶雅人。他静立我家门外,一盏昏黄路灯温柔笼罩着他。
他像是被施了法,定定的,他微仰着头在认真看着什么。我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探寻,发现,他在看我房间的窗。
出门时,我未关灯。在这黑漆漆的暗夜,除路灯外,我的窗子是这周围唯一亮点。那扇小窗里透出黄色的暖暖的灯光。如同一枚温暖的指标。
我将脚步放得很轻很慢,一步步慢慢向他移动,一点点缩小我们之间的距离。
他回转脸,我停步,我们蓦然对视。
似乎有火车从我们之间呼啸而过。
他双眸里盛的是惊诧、难以置信……我实在无法详细摹清此时他眼中当中各种情状。
突然,叶雅人向我奔跑而来。
我看见他双眼泛红……
我的脑袋还未清醒,身子就撞入一个发烫的怀抱。我僵着身子,不知道是否应该回抱他。
此时,我们皆失语。
时间若沉入海底两万里,彻底停歇……
“我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他什么都没说,一句话都没说……”
我喃喃着,试图向坐在我对面的小枫复述当时的情况、描述彼时的心情,我提着衣服强调:“你看,我当时就穿着身上这件厚衣服!我记得清清楚楚!不是梦……”
如果叶雅人没来过——
我怎会清晰记得那个温暖的拥抱?
怎会记得他那双充涨血丝、满是悲伤的双眸……
小枫握住我的手背:“长安,听完卢怡诩的话,你讨厌他了吗?”
我茫然。点头又摇头。
小枫伸指掐我的脸:“到底是讨厌,还是不讨厌?”
我猛觉醍醐,惊诧:“小枫,我该不会是被他的色相所迷惑,丢失了判断正误的能力了吧?”
小枫肃然站起来拉我的手:“走吧!”
“去哪?”
“去帅哥多的地方找乐子!”
我知道她说的地方,我犹豫:“我现在不能喝酒也不能跳舞。”
小枫:“嗯!我们不喝酒也不跳舞,我们就吼、就发神经!顺便检验一下你的判断力!”
头顶旋转七彩射灯,音乐震耳欲聋。
小枫拉着我的手钻入人潮挤挤的舞池,我们不随音摇摆,我们在重分贝的喧闹里互吼,我们的声音被声潮彻底覆盖,仿若无用功,却依然吼出一身汗。
我们吼够了,坐回吧台。
小枫轻拍吧台:“给我来杯朗姆,给她……柠檬水。”
侍者若有所思地瞟了我一眼,掩口轻笑,然后转身为我倒水。
我悄声问小枫:“他是不是,有点娘?”
“胡说,人家明明是貌美的少年!”
小枫说着,故意拿酒杯在我面前晃了晃。
“你是故意虐我的吧,明知道我现在还不能解禁。”
“你可以闻啊。”小枫笑着将杯子递到我鼻下,“看这一池的帅哥,你是什么感觉呀?”
“没感觉……”我裹紧身上的厚衣。
小枫似有深意地微笑:“我明白,即便是为色所迷,你迷的也是特定人的色。”
这时,有人将手搭上小枫的肩膀,说要请小枫喝酒。
小枫优雅微笑着,将那只手摘下:“不必了!”
对方仍不死心,凑她耳边喋喋不休。小枫不耐而四下张望,突然她目光定于某处,紧接着,她的微笑冻结唇边。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那边沙发池座里,我哥和他的几位损友正举杯痛饮,他们被无数清凉女团团围住。尤其我哥,左右手都坐着位浓妆艳抹、着装热辣的女人,她们如两条柔软的蛇,卧在我哥怀里……
我不禁皱眉,眼前这面面,实在缺乏美感。
悠然间,我哥飘忽的目光也猛定住。
当他看到小枫身后使劲凑过来的男人后,
他深深拧眉,忽而又调转视线,原本搁在腿上的手改搭在女人们的肩头,并重重揽进怀里!
幼稚、幼稚鬼!
我内心暗骂不已。
小枫的脸色猝然铁青。
她倏然转身,面无表情地对吧台里说:“来杯黑标。”
酒送上来,她迅猛抓过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再来一杯!”
“小枫……”我很担心,却结巴难成句,真怨自己词汇量不够多,在此关键时刻却不知如何安慰。
“小枫,你慢点喝。”
“放心。”
说话间,小枫已拿到了她最新一杯烈酒,再次猛灌入喉,将空杯归还后,她重拍我的肩:“长安,你不是不确定么。接下来,要为你做个示范。”
紧接着,她将指关节捏得格格作响,拨开人群径直朝我哥走去。
哎,换我,我也想揍人!
看在他是我哥的份上,我还是希望小枫下手能轻一点。别打断他的牙齿就好……wWW.ΧìǔΜЬ.CǒΜ
转眼间,她已经到我哥面前,她大手旁挥,将我哥周围的莺燕推开,单手拍上沙发背,另一手撩裙,并高抬腿单膝跪沙发面,她用身体将我哥圈禁其中,用双指挑起我哥的下巴,在他诧异抬眼的瞬间,小枫头一低,双唇印了上去……
“噫!”
我心与肩跟着一耸,猛抬双手遮住眼睛,又忍不住打开指头看,我哥已从呆愣中回神,他迎上去,双手环绕上小枫的腰肢,翻身反将她压制在沙发上……
我捂着发烫的脸,悄悄溜出门。
我想,接下来他们应该有很多话想要说。
我给小枫和我哥各发了一条短信,我又独自走上街头。
我伏在天桥上看车流。
这时,衣兜里手机震动。
我划开:“放心,我在回家路上了。别找我了,你们俩好好聊吧。”
“组长,公司出事了!”
电话里传来焦悦惊慌失措的声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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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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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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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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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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