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天边卷起层云,夕阳如同添了把火,将广袤的天地映成血色。

  虞清绝抬头去看日暮,暖光如同千万把利剑刺入双眼。

  远处马场上又一球被扫进,欢呼声不绝于耳。

  青年们总是豪迈又张扬,汗水浸湿衣襟,洒落在土地上,如同热血。

  虞清绝似乎能感受到萧燎赢进一球之后的畅意。

  她朝那边望了许久,突然释怀了一般轻笑两声,调转马头与花墨融进人群中朝山林深处奔去。ωωω.χΙυΜЬ.Cǒm

  花墨带虞清绝轻车熟路地穿过层层密林,这条路幽寂,除了两人的马蹄声,只剩树枝随风摇动的摩擦。

  此处临近后山,野兽极为凶猛,前朝有世家子弟命丧于此,从那之后前朝皇帝便下令把这一片围起来禁止捕猎,毕竟春蒐也就是做个样子。

  虞清舟在一处洞口烤鱼等她们,身后一头巨大的黑熊安静地卧在地上,轻声喘气。

  “大哥!”虞清绝的马在原地甩着蹄子,似是不愿再往前走靠近黑熊一步。

  虞清绝无奈只能下马,拽着缰绳往前走去,最后拉不动只能把它拴在一旁的树上。

  虞清舟看这情状,笑着走过来,说道:“没受伤。”

  “那就好。”

  虞清绝给这匹不争气的马顺毛,骂道:“怎么你在校场跑那么快呢?见着个熊就吓成这样!”

  也不管马听不听得懂,花墨只顾在一旁拱火:“就是就是!等下回去就把你烤了今晚吃马肉!”

  虞清舟:“......”

  时间不急,虞清舟等她们解气了才招呼二人过去吃东西。

  “清舟大哥这手艺越来越好了,不知道谁家姑娘这么有福气能同你做夫妻。”花墨三下两下就解决了两条鱼,抹着嘴巴说道。

  虞清舟摇着头笑道:“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先把自己的破事拾掇清了也不迟。”

  处理完烤鱼,几人又将烧过的木柴清理干净。

  洞内的黑熊还安静的趴着,虞清绝注意到它受了不小的伤,除了一只前爪还能动,其他都几乎被挑断,应当是起不来了。

  虞清绝盘腿坐着,侧耳听虞清舟和花墨给她说计划,才发现此事不止他们三人出手。留下的一队锦衣卫几乎都要出动,他们三个主要负责“擒王”。

  许家这个宝贝疙瘩自然是不可能独自进山林的,身边护卫不少,虞清绝得去帮忙先做掉一部分。

  月上林梢,竹影摇摇,虞清绝装上弩机,朝一细枝射过去。

  细枝应声而落,伴随的还有虞清绝的一声惊呼。

  “果然是好东西!”

  阵阵打斗声穿梭在密林之中,一个侍卫还没来得及抽刀就被钉住,箭矢借着林中逐渐升腾的雾气,刺穿他的心脏,也刺穿他身后的细竹。

  一队侍卫与黑衣蒙面的几人纠缠在一起。

  许逐水驾马跑在最前方,想要甩开他们。

  他瞠目欲裂,时不时回头大喊:“你们是什么人!敢动许家,仔细你们的脑袋!”

  刀光剑影间的铿锵声埋没他的话,只有那张惊恐的脸被武器碰撞出的火光照亮,让人分辨出他的胆怯。

  他没有停住,不停抽着鞭子往更深处逃去。

  万箭齐发,挡住想要跟上去的侍卫,绊马索围出一片斗兽场。

  密林碍手碍脚,长刀在不经意间砍断新生的嫩竹。鲜血喷洒汹涌,在树干上留下记号,代替雨水浇灌土地。

  浓郁血气加以堆叠,一波又一波向边缘弥漫开来,吸引着虎豹豺狼前来饱餐一顿。

  几个侍卫终于从险境中脱身,扔下同伴朝着许逐水的方向追上。许逐水拿出长弓,身下骏马突然掉头,带人往另一个方向跑。

  几人闯入后山禁区,突然间,许逐水以飞快的速度抬起长弓朝前方树上射过去。

  “铛——”

  长刀抵过簇头,闪出一星冷光。

  树上的人委身于繁枝当中,跳到下一棵榆树上,鬼魅一般如影随形。

  没有人看到踪迹,只有不断摇动的树枝在提醒亡命之徒:还在!

  前方一座三人高的奇石挡住去路,小径左右分出岔口。许逐水一行人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还没等他下令掉头,便听到身后传来“啪”的一声。

  长鞭卷住他身边一个侍卫的脖子,被生生拽下马来翻倒在地。

  许逐水没时间朝后方看,勒马钻入密林。

  层层机关刺入马蹄,许逐水重心不稳朝前跌去,随即把另一个侍卫拉下,换上他的马,意图续命。

  又数十箭自上而下飞来正中马腿,只消刹那,许逐水身边就只剩四人。

  连滚带爬地翻起身来,他不敢继续走了。

  “何人想要取我性命?”

  他站在原地,风度翩翩地重新整理好衣装,仿佛此处只是许家的后院。然而豆大的汗珠已经顺着他侧脸淌下来,与方才沾的土混在一起,看上去落魄非常。

  剩下的侍卫纷纷拔刀,十分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许大人果然气度不凡,置身险境也能这般丝毫不乱啊。”一道女声轻快地从树上传来。

  许逐水一愣,没想到是个女人。

  “姑娘似是对我不满,可我自认并无与姑娘有什么纠葛。”

  花墨从树上跳下来,不加遮掩。她背着手来回踱步,笑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过可惜许公子的命并不是那么值钱。”

  “没有钱,总能有些别的。能来春蒐的刺客可不多,姑娘的身份不低,或许能再升。”许逐水为显示诚意,慢慢收起长弓。

  “呦,听这意思,许公子是不再做逃命的打算了?”

  花墨在许逐水身前停住,一脸欠揍地看着他。

  许逐水按下身旁侍卫的刀,拿出帕子擦去额上的汗水,“无处可避。若我想死个明白,姑娘会告诉我多少东西?”

  “这还用我告诉你?”花墨嬉皮笑脸,“你们家仇人可多了去,从鸿都城门口排到望州都...”

  话还没说完,许逐水身侧的侍卫猛地刺过来,花墨立刻偏头躲开,趁势蹲下,又有一人拦腰横扫。

  她刚才站的树上传出出鞘之声,一把霜金长刀直直刺向此人。

  花墨甩出长鞭缠上刺刀侍卫的手臂,用力朝外一甩,连刀带人地飞出去。来不及反应,那侍卫又被卷住脖颈,用力一扯,咽喉处瞬间爆开,最后只剩丝丝肉皮挂住头颅。

  虞清舟踩着树干冲下,拔出还插在尸体身上的长刀,一并挡住了剩下几人的退路。

  “大哥来的也太晚了点,我还以为你们碰上什么事了!”花墨嫌弃地甩了甩鞭上的血,“怎么不见阿婵?”

  “我在我在!我在树上!”

  虞清舟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剩下的两个侍卫,才把虞清绝带下来。

  “佑临哥还说过来帮忙,看这样子倒也不用。”虞清绝上下打量着许逐水,“你的侍卫是行还是不行,怎么刚刚那一拨那么费劲?”

  花墨一撇嘴,嘲笑道:“这几个自然是贪生怕死之辈,等着脱险邀功的。”

  许逐水也看向虞清绝,眼神中似有不解,“永安...”

  “是是是!是我!萧燎要找你麻烦!”虞清绝敷衍着他,专心致志地把已经空了的弩机又填满。

  花墨把许逐水绑上,一步一步踹着他往黑熊洞口那条路走去。

  虞清舟牵着马开口问道:“长话短说吧,许公子。望州私盐的事你知道多少?”

  “私盐?”许逐水被踹地走不稳路,还是很好脾气地说:“你是说许家有私盐买卖?”

  “我知道你在等人来救你,我们也的确没多少时间,但你这条命也不是非得留下的,不如我们都来个痛快?”虞清舟淡淡说道。

  “望州私盐的买卖已有二十年了,你不可能这么不明不白。许家起初在吏部没有人,只能买通望州知州,随后便推了自己人上去,打着官盐的名义做自己的买卖。毕竟许贵妃生下端王,以后总要在这方面打点人脉。”

  “一直扶持端王到现在,三省六部中皆有许家门客,可许翰潮野心勃勃,还是不肯罢休,给自己留了退路。”

  “外敌环伺,也没有关外军想与许家扯上关系,你们只能自己想法子。朝中局势逐渐明朗,许翰潮深知皇帝忌惮重兵在手的永定侯,也清楚永定侯为人耿直,不擅朝政,便把主意打到了赤东头上。”

  “再加上当时的太仆寺卿虞正堂做过两年望州督查使,你们不放心他,使计套出赤东的战马,栽赃到虞家和苏家。”

  “不过我一直不太清楚,苏敏是怎么得罪了你们?”

  “原来是这回事,我早应该知道的。不过陈年旧事,提及起来,不如你直接去找祖父问。”许逐水直到见着黑熊也没再多说一句。

  虞清绝听到花墨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

  花墨把他的腿也绑住,一脚踹到膝弯处,让他身靠洞外石壁跪下。

  非常的不讲究,虞清绝三人也席地而坐,围住许逐水。

  他们明白,许逐水并不清楚兵马案所有的来龙去脉,可他们需要一个口子才能据需往下搜查,这样不仅能翻案,还能给许家定下私藏亲兵的罪行。

  横竖他们本就与谋反没多大差别了。

  “许家做事确实干净,天衣无缝的计划不会被抓住把柄,可惜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会出岔子,哪怕是已经死了的。”虞清舟慢慢说,“原本应该被火烧了的李氏现在就在樊霜手里。”

  “阁下也太为难我了,家中事务一切都由祖父打理,我能派上什么用场?”许逐水还是摇头。

  “你多少说点,我们好交差,你也能与家人团聚。”虞清绝冷下脸来,“你都能被绑在这,你女儿也可以。”

  许逐水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世子夫人又是为了什么事才大动干戈亲自动身?莫不是与青梅竹马感情不顺,想将今天这出闹剧栽到永安侯府头上?”

  虞清绝收起弓弩,冷声道:“是我在问你。”

  “我真的不清楚,不过若是世子夫人信得过我,大可放我回去,帮夫人探探风声。”

  “你不说,自然回不去的。”

  虞清绝神情淡漠地抽出虞清舟的长刀,直冲他的腿刺过去,仿佛在做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她操作起来也算得心应手,这种活计早就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了。

  “啊啊啊啊——”

  许逐水从小养尊处优,多的是人为了他赔上性命,这种痛楚还是头一次体会。他大口地喘着粗气紧咬牙关,颈上的青筋暴起,可这还是抵挡不住腿上传来的痛。

  “我没时间一点点把你片成肉卷,但是来日总有机会这么对你的妻女。”虞清绝拔出刀,一字一句道:“把你女儿扔到屏玉楼去如何?要不直接卖给魏河算了,他什么都喜欢。”

  “你现在不说无非是觉得我动不了许家,可没了你,自然会有别人来继承家业,至于一直仰仗你的她们是死是活,死在前朝还是死在后院就说不准了。你将门楣看得如此重要,最终落得的是个什么下场呢?”

  “都拿你开刀了,你的祖父和父亲,也不会太远。”

  虞清舟躲了躲地上淌出来的血,不紧不慢说:“其实查到的东西不少了,话说到这你也该明白我们是个什么意思。只一句,甚至一个字,也足够保你这条命。”

  许逐水的汗流到了眼中,他颤抖着,硬生生还是挤出一个笑,“我自然能猜到你们不只要查一件事。昔日高门,如今却只能做条乖巧的狗,哈哈哈哈!虞清舟,你也不痛快吧?”

  虞清绝找准了位置用力刺下第二刀。

  刀刃没入大腿,她不大满意地扭转刀柄,把血肉搅在一起。

  “寻仇之人自然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止这点。我留你和你妻女一命都换不来你一句话?”

  虞清绝双眼含笑却又戾气横生,见许逐水依然不开口,又用刀身朝他一条胳膊比划着。

  “无所谓,”许逐水癫狂地笑起来,“兵马案已成定局,你们永无出头之日了!只有我这条命,若想拿去,请便!”

  “啊啊啊啊啊——”

  许逐水右臂被砍断,孤零零地落到一旁,喷涌出的血迹染红了他金银丝锦羽缎的刺绣长袍。

  “哈哈哈哈哈哈,”他咬牙笑着,脸上表情扭曲到极点,“你们威胁不到我,同样的,死一个我,也威胁不到许家!告诉你们的好主子,如今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你们尽管去查,兵马案也好,私盐也好,不过蚍蜉撼树罢了!哈哈哈哈哈...”

  虞清舟夺过虞清绝手里的长刀,泄愤一般砍下他双腿和另只手臂,扔到洞内黑熊的嘴边。

  虞清绝未曾料到,许逐水相比自己的命,更加忠于自己的家族。

  但也的确是情理之中,她想,古来成事者,不论黑白,定有过人之处,比如忠诚和把家族荣耀置于自身之上的勇气。

  任何改朝换代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数不清的下一届统治者都用数以万计的人血造就一条新的护城河。

  许逐水笑到最后没了气力,慢慢垂下头去,被虞清舟拖向洞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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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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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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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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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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