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间里出来,虞清绝去街上买了两只红灯笼,自己去库房搬了梯子换上。
虞清舟自己住,自然没有时间打理一些花花草草,院中只留了棵柳树。
虞清绝四周打量一番,思索着从哪里开始清扫。
除了兄妹二人的卧房,书房和厨房,其余房间基本都是上锁封起来了,虞清舟住在锦衣卫所也不经常回来。
房内有人清扫,只是院中的积雪看起来已堆了不少时日。虞清绝拿了笤帚簸箕按部就班地将积雪污泥运走。
收拾完这些,她又端来水盆,细细擦拭廊下的柱子。
干了半天活,累出了一身虚汗,她拄着扫帚咳嗽了半天,最后院子只清扫了一半便搬了把躺椅坐在廊下晒太阳。
巷子里时不时传来夫妻商量着置办年货的讨论,男孩们用晾衣杆比作安北将军的长刀,敲敲打打。
虞清绝在椅上摇晃,盯着头上干枯的树枝想事情。
花墨若是真能进锦衣卫,好处自然比坏处多,还能与兄长有个照应。
只是自己...
兵马案的进展停滞不前,少许多证据。人证只算有半个,物证嘛,基本搜不到。
虞清绝怎么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地方能藏得住十万马匹。
他们只能从端王处入手,可这夺嫡大业没完没了,皇帝老子看起来还有不短时间能活,何时是个头儿啊?
虞清绝心知着急也没用,但还是焦躁,手中的珠串被她揉搓得嘎吱作响。
“哈!看我用‘金乌’把胡羌人的头砍掉!”竹竿碰撞的声音不断传进院子。
虞清绝忽然笑了。
永安侯府不会牵扯进夺嫡之事,自然也不会在端王那儿惹祸端。
她得找机会好好让萧燎看清楚,自己是个祸了。
“萧燎。”
她有些玩味地品味这两个字,似是要把这名字嚼碎了吞下去。虞清绝突然有些好奇这皮囊下,血肉里,泡出来的是什么风骨。
东西二市的喧闹被高墙隔绝在皇城外。
城内宫外则是忙的不可开交。
萧燎抬脚跨进右军都督府的大门,进屋挑了正位坐下。身后跟的周寻怀中抱着个木盒。
“张右军,这是打算过完年再见我了?”萧燎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茶,翘着二郎腿看向书桌前正翻兵书的张申岳。
“萧世子这是哪的话,”张申岳收起书,起身行了个礼,笑道,“鸿都哪还有人敢晾着您啊!”
萧燎说:“别,这话我可担不起。张大人告假几日,可真是让我好等。”
“怠慢了世子不是?”张申岳面露惭愧,叹了口气说,“今年冬日要比往年还冷上几分,加上病体沉疴,也实在是身体抱恙。临近年关,要处理的事更多,这两日各军队归京我才不得不来。”
萧燎一派善解人意地说:“确是年关,不如张大人就先将兵符与统兵文牒交予我,这事儿可好办。了却一桩麻烦事,才有时间处理旁的。”
张申岳看着自己面前的青年,手掌在袖中揉搓两下才开口:“萧世子所言极是,可惜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办成。前都督,金城金大人在时,便不再留兵符了。至于这统兵文牒,也是一直是由右军严加看管。”
萧燎耐心地撇去茶上浮沫,并未开口。
张申岳微微皱眉,补充说:“这也是圣上允了的。”
“嗯,这我知道。圣上龙体不适,虽已有数日不上朝,但仍忧心国事。我前日里递了折子,”萧燎从怀里掏出奏折,扔在茶几上,“张大人仔细瞧瞧。”
冷汗打湿张申岳的后领。
他面上赔笑,慢慢伸出手拿起奏折打开看。
朱笔批着一个“允”。
张申岳逐字逐句翻看了几遍,咳嗽起来。
“张大人有恙在身,不必如此激动。”萧燎收起奏折,拍了拍周寻抱的木盒,“这雪莲生于镇北,是滋补调养的好东西,算是赠与大人的年礼,酬谢大人为我的事多日奔波劳碌。”
周寻放下木盒,跟在萧燎身后拍屁股走人。
萧燎没再盯着兵符的事儿,打马去溪驰校场转了一遭,才回了扶桑院。
换了常服出来,凌风几个都在北屋。
周寻将窗子合上,说:“我原先还苦恼这统兵权,张申岳早就握在手里了,咱们要想撬动,谈何容易。”
萧燎一掀袍子坐下,“皇帝也不能苦等边疆战事平息再收兵权。还得顾着各家的面子,只是这调兵一事来得太急。我全当他按捺不住了,要不然也不会赶在岁暮回京之时下令。”
“确实过于急躁了。”凌风点了点头,说,“之前还听闻镇北军应是归入恒州卫的,不料竟是散落至江南。”
“赤东镇北本就让他提防,若还放在身侧,怕是更不能睡得安稳。”萧燎将腿搭在桌子上,眼中堆满嘲讽。
凌云抓了抓耳朵说:“只是擎南归禁军统领,就有些奇怪了。那边天高皇帝远,没理由调来鸿都。”
周寻苦笑:“擎南每年上贡上多少你心里也没个数,往昔户部借钱都能借到擎南去。”
“那以后我们粮草不够了,也给擎南借点,世子夫人与安南将军是表亲呢!有这层关系在,不怕借不到!”凌云笑起来,脸上两个酒窝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孩子。Χiυmъ.cοΜ
周寻给了他一脚:“年纪再小也得懂点事,借了就不用还吗,到时候还什么可就说不准了。”
凌云摸着屁股,委屈巴巴地开口:“年纪不小!我都十六了!”
周寻摇摇头,干脆开门把凌云踢了出去。
屋里安静下来,萧燎才又说:“这统兵权拿的时机凑巧罢了,皇帝既想收兵,自然得给点好处,防着各家起兵造反。若我没猜错,年末还是要赏的。”
这自是好办法,用自己的兵换高官厚禄,也算得上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周寻说:“近年战事少,可并不意味着以后不打仗了。况且镇北与其他不同,这些兵都是镇北的百姓练出来的,裁军也行,何必非得调去别处,可怜那些弟兄了。”
“好歹能吃上顿饱饭。”
萧燎坐在桌前,眉间满是阴鸷。
他在这鸿都寸步难行。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军队散落各地。
尤其镇北全员皆兵,许多人与胡羌打了一辈子仗,最后却背井离乡。
萧燎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父亲明日才到?”
凌风说:“前几日来信,路上碰见了永定侯,两军一同回。”
扶桑院里,凌云帮下人收拾年货,准备着过年的物件儿。
萧燎听了一会儿,皱眉问:“人呢?”
周寻愣了愣,“啊?啊!世子夫人说是去了旧宅。”
“什么时候去的?”
“大概,三个时辰有余了。”
日头正足,暖阳透过窗纸晒着桌上的兵书以及铧朝的地图。府里下人敲门进来,给桌上香炉中添了香。袅袅青烟升起几缕,在光线之中攀出曲折蜿蜒。萧燎将地图卷起扔回书架,扑散了那条形状,显得混沌一片。
宅子里依然只有虞清绝,她休息好便将剩下的也收拾完。临走时给虞清舟留了信,大都是贺新岁和祝安康一类的吉利话。
昨日虞清绝便将年货单子拟出来了,方便下人们采买,只是今年必定要比以往更加隆重,她又添了不少东西。
虞清绝不紧不慢地溜达到街上,寻思要给自己买点什么礼物。
“哎呀!多漂亮的小姑娘...啊不是,小夫人!要不要来看看咱们家的首饰!你看这红玉簪子多配你啊!”掌柜的见着虞清绝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跑出来逛,看清虞清绝发髻后才改了口。
“小娘子生的白净,这红玉最衬你了!”单看一身衣饰便知道是碰见了贵人,掌柜的拿手绢掩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说:“娘子要不进店里来看看?我们蓝玉轩别的不敢说,这手艺可是极好的!”
虞清绝看着掌柜手中的发簪,想着确实该添点首饰,就随着进了铺子。
铺子比虞清绝想象中大了不少,各类宝石玉器,耳坠发簪明晃晃地摆在架子上。
这边掌柜还一个一个的拿起来给虞清绝比划:“娘子,您看这只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步摇怎么样?这琉璃珠可是从大漠明月楼来的,品质上佳,这蝙蝠纹寓意也好,多子多福。我看娘子不过待字之年,既是已出嫁,蝙蝠纹步摇配着正合适!”
虞清绝大致扫了一眼这些首饰,把那支蝙蝠步摇又放回了原处。
“掌柜方才手中拿的那一支便好。”
掌柜还没开口,就有一道不甚和谐的声音闯了进来。
来人起手夺走了掌柜手中的发簪。
“小娘子尚是好年华,怎么不挑个蝴蝶簪子。”魏河看着手中刚刚夺下的首饰,眼神转转悠悠飘到虞清绝身上。
掌柜的扭头一看是魏河,半句话也没多说,面上笑得开怀。
虞清绝皱了皱眉,显然魏河没认出来她。
“来蓝玉轩自然是看重手艺,这簪子太简单了些。小娘子若是还想留些钱财采买其他物件儿,不如今日魏公子替你收个好首饰。美玉送佳人,你我也算结个缘。”魏河朝虞清绝眨了眨眼睛,笑着问:“怎么样?”
虞清绝往后退了两步,面无表情地说:“多谢魏公子好意,不必了。”
魏河又不要脸地往前挪了挪,“这是做什么,爷多的是钱,正愁花不出去呢。美人若是开口,这家首饰铺子给你包了也不是不行。”
掌柜看着虞清绝一脸不耐烦的模样,朝魏河笑说:“魏公子如此风流倜傥,万一小娘子家的夫君寻过来,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儿也不少见。对面那酒楼里说书的可又有新话本子了。”
“这又何妨,魏府自然有法子堵住他的嘴,”魏河一脸不屑,说完又转向虞清绝,“再说了,小娘子生的如此俊俏,我倒是也乐得同美人在戏文中游历一番。”
他把自己手里的簪子举起,冲着虞清绝的发髻比划了几下。
“啧啧啧,”魏河没脸没皮地问,“你夫君都不陪你看首饰,教你自己跑出来,若不是小娘子夫家囊中羞涩?娘子美若天仙,若是遇见登徒子可怎么办?爷给你买了,只是娘子答应我记得这份情便好。”
虞清绝一直同诏狱里死不开口的罪人打交道,偶尔碰见个没脑子的也不容易,这人傻批的能让虞清绝笑出声来。
“公子的心意我收下了,不过我家中首饰大多繁重,今日过来就是想挑个利落点儿的。”虞清绝还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说道:“改日必定请公子来府上把酒赏诗。”
魏河听了软话才心满意得地放了她:“那我定会赴约,只是不知娘子家居何处?”
“既然与公子有缘,时机到了,公子自会知晓。”
虞清绝没了买首饰的心思,脚步轻快地出门回府。
凌云蹬着梯子擦扶桑院的牌匾,看见虞清绝回来,连忙开口:“夫人回来啦,世子找你半天了!”
虞清绝从袖子里掏出两块儿刚从街上买来的纸包糖,起手扔给凌云。
“找我做什么?”
“嘿嘿,多谢世子夫人!”凌云一手拿着抹布,另只手剥开糖塞进嘴里,边笑边说,“不过这个,属下也不太清楚。”
“好吧。”虞清绝笑的温柔,说,“那你知不知道永安侯何时调动呀?我也好生准备着。”
“这我自然知道!侯爷明日便到鸿都,往年都是过完十五便走,不过这次应当会晚一些。前些日来信还说带了许多断肠燕回来呢!”凌云美滋滋地拍着胸脯说,“咱们镇北的断肠燕可是好酒!用燕断山雪水酿的呢,又甜又香!”
凌云这豪迈的样子让虞清绝垂眸片刻,她没再多说,进扶桑院去找萧燎。
萧燎吊儿郎当地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两只护甲,见虞清绝敲门进来,抬眼从头到脚地打量她。
“听凌云说,世子找我?”
永安侯府在皇城西边,一来一回走得虞清绝腿软。
虞清绝似是没在意围着她打转儿的眼神,走到萧燎边上赶紧坐下歇脚。
“嗯,”萧燎说,“父亲明日便到。等人齐了,年底会有宫宴,你得一同去。”
“是,妾身明白。”虞清绝看向萧燎手中的护甲。
“前日落下的,周寻收拾东西的时候没注意,把上边的红玉摔掉了,而且看这样式已是几年前的了。我合计,干脆打个新的?”
“一对护甲而已,没什么重要的,也不是什么金贵物件儿,妾身那儿还有。”虞清绝说。
“今年下来的玄铁余出了不少,从我那拨给你点儿,护甲也用不了太多。”萧燎掂了掂,说,“镇北的军匠也会做,我给你画个图纸看看样子。”
虞清绝给自己倒了茶,仔细地刮着茶沫,开口道:“世子还有这番闲情雅致,妾身还以为统帅府能让人忙的日日不着家呢。”
“年前总要忙这么几天,这不一得了闲暇就来找你了么。”萧燎按上虞清绝动作的手,笑着低声言语,“我总不会夜夜留欢于别处,若是夜里觉得清冷,差人去统帅府找我便是。”
“只是冷罢了,屋里添几个暖炉也是一样的。”虞清绝就着萧燎的手喝了口茶,“统帅府掌管五军,自然是忙。”
“右军都督张大人病了数日,今日才将兵符和文牒交予我。”萧燎收回手,撑着头看向虞清绝,“也亏得他才能过个好年。”
虞清绝慢半拍地扯了扯嘴角,“张大人倒是舍得将统兵权拱手相送。”
“张申岳自然舍不得,但这本就不该是他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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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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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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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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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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