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丢了,朱阁便抱着小草住进了老人的帐内。
老人撇了撇嘴,倒也没往外赶人,打不过又杀不了,还能怎样,凑活着呗。
帐内围了火塘,老人添了根柴,看了一眼女孩说道:“清明刚过没多久,这丫头倒还真是挑了个好时候。”
朱阁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老人呵呵一笑:“瞪我也没有,救不活就是救不活,人啊!有时就得认命,不管付出多大的努力,结果可能都是徒劳无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这话可能不单单是说给少年听,也是老人积压在心中多年的肺腑之言。当初不敢说,现在倒是能吐个痛快。
朱阁低头看着怀中睡熟的女孩,轻声说道:“半年前,我还只是个给人跑腿送柴的乡下人,半年后,我就已经能一拳打飞仙人境的高手了,你说这难道也是命吗?既然给了我力量,那么为什么不能让我救一个喜欢人。我没想过要用这能力去征服天下,称王称霸什么的,那不适合我。我只想救她,然后两个人平淡地过完这一辈子,就这么简单。可一路走来,总是遇到各种麻烦事,不是剑仙,就是刀仙,还有不少江湖人,杀人跟吃饭喝水一样,这样的江湖,我融不进去,也不想融进去。”
这些话又何尝不是少年压在心底的秘密,前十五个年头,他一直都过着朴素、简单的日子。突然有一天。挖了个坑就莫名其妙地成了所谓的幕后‘大boss’,要去杀,要去抢。若非系统每次都坑他,发布那些稀奇古怪的任务,正常人谁会去干那些自讨苦吃的事情。
老人静静看着少年的脸,眼神渐渐变得有些怪异。
“你真的只用半年就达到了如今的境界?”
朱阁扯了扯嘴,感情自己说了这么多,他就只听了个开头啊。
“准确的说是一天,就是挺突然的一天,那感觉跟被雷劈了一样,额,当然,你今天劈我的那下不算。”
老人面色哑然,只是一天,世上怎会有这种怪事。
等等……这情况怎么听着有些……
突然,老人脸色一变,情不自禁地出声问道:“难不成还得经常付出些代价?”
老人说的是‘经常’,说明这代价是持续支付的,而非一次性换来的。
朱阁愣了一下,点头说道:“是挺头疼的,而且还不得不做。”
老人的面色更是激动了,脱口而出道:“比如赤裸着上身在大殿内跳舞,还必须有观众;又或是一整天都倒立着吃饭、喝水;要不就是像条咸鱼一样,从一百层的台阶上慢慢滚下来!”
……
朱阁的神情一下变得极为精彩,这些违背常理的事情,怎么听着这么感同身受,难道以前真有人干过?
老人见他愣着不说话,更急了。
“你倒是说啊,是不是?”
朱阁轻咳两声,咬着嘴唇说道:“也不全是,但意思也差不多,每次都是一个非常糟糕的选项外加一个更加糟糕的选项,无不令人发指。”
“你都选了什么?”
朱阁想了想,说道:“光着上身跟人打擂;不受控制地说一天的谎话;还有给人家寨子当一个月的小喽啰。”
老人闻言深深吸了口气,再看少年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样,随即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朱阁黑着脸:“真有这么好笑吗?”
老人摇着头,不是笑,是哭。
何曾相似,那人当初也是突然变了样,小小的身躯却蕴含了无比的强大的力量。力能扛鼎,百步穿杨,即使同时对上春秋几大名将,也一样游刃有余,轻松应对。不然民风彪悍,以武为尊的秦人怎配被称为‘虎狼之师’,那位又如何能凌驾于众生之上。
只是偶尔也会‘犯病’,那位说是继承远古大能传承所需的代价,只是这‘代价’实在让人哭笑不得,为保持帝王威严,除了他这自小陪伴陛下长大的小太监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只是偶尔会屏退禁军,封闭宫廷,让人一度以为陛下是要施展什么神通,怕伤及无辜,才有意为之。
老人看着眼前的少年和女孩,眼神复杂。一样的传承,一样的故事,难道命运真是如此神奇。还是说陛下您冥冥之中想弥补当初的遗憾,所以才将他们二人送到老奴面前的吗?
老人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他自知自己大限将至,要是白天没与少年的交手,或许还能再活个三五年。可一番大战,动了气机本源,他这行将就木的身躯早已四处透风,补也补不住了。
活了五百多年,杀了那么多的神仙人物,早就够本了。要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话……
老人看着眼前的少年,抿了抿嘴道:
“你要是不救这丫头,自己上去取了神珠吃下。今后,你就是天下无敌,谁也奈何不了,想干嘛就干嘛,岂不痛快。”
少年轻哼一声,反问道:“你不也是天下无敌,五百年的修为,要是出去,江湖上谁能打得过,可是你不也一直守在这儿,过得开心吗?”
老人没有说话,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是这玩意儿困住了我。良心这东西,平时看着没半点用处,可真到了要扔的时候,还又舍不得。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就熬了这么多年。”
老人叹了口气,自己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呢,那位明明没有说过要他守着,可自己心里还是放不下。陛下没有将他当下人,可他却始终恪守着君臣之谊。
老人忽然伸出手掌,想要触碰女孩。琇書網
少年顿生警惕,老人却道:“放心,我不害她。神珠的传承并非只有仙人可行,九重天上悬着的也并非什么皇陵,而是一座机关大阵,能将神珠的力量完美引入凡人的躯体。可这丫头的生机已如风中烛火,就算大阵能够开启,照此情形,她也支撑不到传承结束。”
少年先喜再忧,这话岂不等于没说。
老人继续道:“所以,我先渡些修为给她,到时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两人视线交汇,彼此看着。沉默片刻,少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现在的他已经别无选择,要是老人真有什么企图的话,完全不必拐弯抹角,两人都是能毁天灭地的人物,女孩夹在中间,就如一株浮萍,身不由己。
老人轻轻握住女孩的手,神色复杂,眼神渐显柔和。充沛的真气开始源源不断地灌注,不到一会儿,女孩原本苍白的小脸竟红润了起来,看的少年喜出望外。
老人收回手,吐出一口浊气,面色又苍老了几分。
“好了,这样应该能多撑几天。”
朱阁闻言,皱眉问道:“怎么才撑几天,你好歹有着五百年的修为,就不能多送一点吗?这么小气。”
老人气极反笑:“你这小子懂个屁,就这么一小会儿,老夫可是送了百年的修为给这丫头,这也是她目前所能承受的极限了。你要是不想她原地炸开,就别嫌少了。”
“百年!”
朱阁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老头竟这么大方,可一听百年修为也只能支撑几日,心中又惴惴不安起来。
老人从怀中掏出一枚漆黑令牌,巴掌大小,擦了擦递到少年面前。
“这是关闭大阵的钥匙,进入大殿后,把它放下对应的位置,悬着的宫殿就会慢慢落下来,到时你抱着这丫头进去,最里面有座祭坛,神珠也一并在那儿,启动法阵,人就有可能救活。”
朱阁正要开口,老人又摆了摆手:“别误会,老夫只不过是活得太久,闲得无聊,想看看你这小子最后能走得哪一步罢了。另外,整座宫殿外都有大阵守护,活着的东西一旦靠近,就会立马化为飞灰,仙人境也不例外。你小子要是死在上面,可别怪老夫没提醒过,去还是不去,你自己决定。”
说完,老人也不再和少年言语,自顾自地爬上了床,背对二人,睡了。
朱阁看着手里握着的令牌,又看了看怀中的女孩,脸上并无惧色,有的只是欣喜。
————
天渡城内,金秤银砣两夫妇正想着该如何向大剑仙要人,凭他们这点修为,明抢自然是不可能的,只能智取。可关键是手里也没能让大剑仙意动的筹码,该如何去谈呢?
就在二人一筹莫展之际,一名乞丐打扮的孩子突然送来一封信,说是有人要他交给两人的。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心中诧异,待接过信件,看清上面独有的印花后,更是面色惶然。
“副教主大人的亲笔信!”
两人不敢迟疑,迅速进屋拆开信件,里面留有一张白纸和一枚棋盘黑子。用随身携带的药水淋湿之后,字才缓缓浮现出来:
“把这枚棋子交给霍天渡,告诉他,约定之期已到,让他跟着青云宗走,当初答应给他的东西,就在那儿。”
夫妇二人读完信后满脸惊骇,这消息无疑会让整座江湖震动。谁能想到,堂堂天下第一城的城主,剑道封顶的大剑仙,竟然会与魔教有密约。
虽心中惊骇万分,可二人也不敢耽搁,硬着头皮去了城主府,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了那位高不可攀的大人物。直到仅有三人时,夫妇二人才将信上的内容和盘托出,并递出了那枚颇具嘲讽意义的棋子。
白发男人将之紧紧攥在手中,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下一刻,城主府的屋顶轰然炸裂,整座天渡城霎时变得无比寂静,所有人都不觉停下了动作,静静看着那人飞到城头,手一抬,满城桃花汇聚成剑,背于身后。
这一日,困守一城十三年的男人,终于出了城。
——————
北莽,黄沙漫天的戈壁,长发及腰的男子随意斩出一刀,天边龙卷瞬间消散于无形。
身后,一个孩童背着等人高的长刀,蹦蹦跳跳地走来。
“师傅,那人来信了。”
男人收刀入鞘,将信打开,里面仅是一句话和一枚棋盘上白子。有趣的是,这枚棋子所用的材料并非什么玛瑙玉石,而是一种他不曾见过的金属,灌注刀意入内,完好无损。
男人收起棋子,看向远处,没有多言,下一秒,长刀出鞘,全山沟壑开出一条道来。
这一日,不曾踏足中原的男人,同样入了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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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尚可的老酒馆内,身子健硕魁梧的老人听着江南小曲,闭目摇头,宽厚的手掌随着节奏轻轻拍打膝盖。
这时,店小二提着大茶壶上前,给每桌的老爷们都换上一壶新茶。
老人睁开眼,桌角不知何时多了一封信件。他也没问是谁放下的,直接打开,里面空无一物。老人又眯起一只眼,往里头瞅了瞅,再倒了倒,确认真没东西后,不禁有些丧气。
这意思,是让他少管闲事是吗?
——————
与此同时,闻风而动的江湖人士也紧跟在青云宗后边,起初大家还都半信半疑,只是凑个热闹,直到发现赶来的人马越来越多,他们才一下打起了精神。
难不成宝藏真确有其事,就是不知多不多,够不够人分,要是不够,少不得要来一场厮杀。
青云宗的队伍中,为首的男人一马当先,对照着脑海中的路线策马狂奔。
暗中跟来的人具体有多少他不清楚,但想来不会少。现如今,再多的谋划和布局都排不上用场,只能靠这些人命去填了,将局面搅得越乱越好。只要这样,他这区区的三品灵符师,才有火中取栗的机会
而远在荒原深处,朱阁并不知道已经有大批人马正向此处赶来。
按照老人指示,他找准位置,做好准备,将全身力量灌注双脚,一声低呵,拔地而起,瞬间冲破云霄,向九天之上飞去。
老人站在地上,用手掌遮住眉梢,抬头望天,嘴角不觉划过一丝冷笑,片刻之后,天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随后,浑身冒着黑烟的少年从高空笔直坠落,重重砸进地里。
老人撇了撇嘴:“都跟你说了,有阵法保护,活物是进不去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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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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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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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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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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