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当即便是一个挑眉,瞧着南云依张扬又放肆:“小道姑,又见面了啊!怎么,你这是也听说了我朱和泰考得榜首,特意前来向我道歉的?”
朱和泰高抬下巴,双手一背,嚣张的范儿便展了出来:“今日小爷心情好,只要你亲爷一口,爷也就不再难为你了!以后你跟着爷,不比做道姑强?”
簇拥着朱和泰的学子们不乏自视甚高的公子哥,加上一些趋炎附势的小家族子弟,以及一些贫寒却想寻捷径的学子。
那些外地而来的,瞧着南云依身上的道袍也没将她当回事,甚至还在一旁附和着朱和泰的话,相互嬉笑着。
而一些本地的则是面色变了变,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犹豫又纠结相互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抉择。
南梦、南云依,掌控着半个郡的经济命脉的南家大小姐,说一句地头蛇也不为过。
最关键的,这位还是那天地万物无所不知,人生祸福无一不晓得陈半仙的弟子!
他们虽然不信命理轮回,可多少还是敬畏的。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一位稍微年长的男子迈出一步,在朱和泰耳边悄声说道:“朱兄,这位可不是一般的道姑,这是南氏商行的大小姐,南云依。”
士农工商,一些有傲气的文人志士最是看不起商人,哪怕他们汲汲营营,最后为的也不过同样是那黄白之物。
朱和泰对那人的提点很是不以为意,他们刚在酒楼庆祝过,人还有些微醺,或许是高兴的有些飘,也不管这里是不是人来人往的大街,直接挥了挥手,中气十足的道:“一个商行的小姐有什么大不了的,小爷的舅舅还是主考官呢!”
话音落,一片静默。
整个长街足足顿了三秒才再次恢复鼎沸的人声,只是周围的学子们面色都不太好看,偶尔看向朱和泰的视线里可没有多少友善。
南云依没有搭理朱和泰跳梁小丑一般的狂吠,她的视线停在他发髻上的白玉簪上,瞳孔闪烁,有凡人看不到的金光在瞳仁闪动,那白玉簪上的阴气便毫无保留的出现在南云依眼前。
那是一个红衣厉鬼,怀里还抱着一个未成形的婴儿,她就那么宿在这簪子里,也不知过了多少年。
随着瞳仁上的金色八卦转动,那女子的故事也一一展现在她的眼前。
那女子名青莲,乃是朱家庄子上管家的女儿。
别看现在朱和泰很是嚣张,其实幼时他并不得他父亲,朱大人的看重。
朱大人嫌弃朱府主母,也就朱和泰生母,刻板无趣,人又小性善妒,所以对其嫡妻并不好。
而朱夫人出自书香门第,礼仪教条深刻入骨,哪怕日子惨淡,连一个小妾通房都比不上,她也不曾向家里提过半句。
一是为了那莫名的傲骨,一是她明白,即便她说了,父亲也不会同她做主,与其如此,莫不如一开始便不要低三下气的回去求。
与这边的寂寥落魄不同,朱大人的后院是美女一个接一个,环肥燕瘦,应有尽有,若不是她还占着主母的名头,只怕朱大人早就将她忘了。可即便这般记着也没什么用,不论是朱夫人还是他的嫡子——朱和泰,都没能分得他一丝注意。
后来朱夫人忧思成疾,缠绵病榻,在朱和泰四岁时人便故去了。
朱大人听了后院的枕边风,眼不见为净,干脆的也将朱和泰打包送去了庄子上。
也是如此,那一直无忧无虑,白白嫩嫩的小姑娘与那一身落魄寒酸,骨瘦如柴的朱府嫡子相识了。
这个庄子是已故朱夫人的嫁妆,管家感念小姐遇人不淑,待朱和泰一直是极好的,朱和泰也在这里度过了几年无忧的时光。
只是好景不长,知晓了姐姐遭遇的江文生找了过来,或是出于亲情,又或是出于旁的什么,江文生还是明里暗里的给朱和泰洗脑。
你是朱家弟子,朱家的一切都应该是你的。
凭什么那些贱籍的子女可以纵情享乐,可惜承欢膝下,而他却要因为他们的几句话流落,明明他才是最有资格住在朱府的那个人!
朱家的一切,本就应该都是他的!
历时几年的洗脑自是成功的,只是出乎江文生意料的,他这外甥竟然如此蠢笨,学识文章上可谓狗屁不通!
如此废物,朱睿广怎么可能大费周章的将他接回去,怎么可能对他另眼相待?wWW.ΧìǔΜЬ.CǒΜ
是以,另一种捧杀形式,出现了。
朱和泰一直觉得自己才高八斗,天赋过人,殊不知先生和考官早就被买通了,一个小县城的小官,钱的诱惑加上上级的威压,一切不要太简单。
计划很顺利,朱睿广自然也听闻了自己‘外出养病’的儿子的优秀事迹,如此杰出的孩子,真不愧是他朱睿广的儿子!
不出意外,朱和泰被接回去了,只是同他青梅竹马,私定终身的青莲却被留下了。
朱睿广当然不会同意他大有前途的儿子因为一个家生子耽误了前程,若不是看在庄子上的管家也是伺候了多年的老人了,他说不得就要采取一些强硬措施了。
小情侣被迫分开自然难舍难离,只是这么多年的洗脑是成功的,朱和泰时刻谨记,他要讨好朱睿广,要将朱家的一切都拿到手!
是以,一夜温存之后,朱和泰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只是离开之前,他曾抓着青莲的手许诺:“青莲,你等我,等我考上功名、出人头地,我便来接你!”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陷入爱情里的女子都是白痴,反正青莲大概率是痴傻了,因为她竟然信了。
她一直在庄子上痴等着,因为她相信,那个少时为她打架的少年一定不会骗她。
是以,哪怕后来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哪怕管家爹爹狠狠打了她的耳光,她也坚定的要把孩子留下。
她要和孩子一起等他,等他来接他们母子回家。
可就在某个平平的夜晚,庄子上突然起了一场大火,那即便说着再也不认这个女儿,却还是细心照顾她的管家爹爹,和浅笑着在梦里与朱郎相会的青莲,全都不幸死在了这场大火里。
那时的朱和泰虽然心中几多算计,可对于年少的暖阳却是实打实的惦念,在收到佳人已逝的消息之时,朱和泰不管不顾的纵马奔了两天一夜,踉跄的瘫在那一片废墟中哭嚎的不能自已。
后来,朱和泰在废墟中找到了他走之前送给青莲的白玉簪子,自此,他头上的发饰便再也没有更换过,只是人却愈发风流无状。
他不知道,他曾日日怀念的人一直就在他身边。
而青莲也一直陷在她死前的梦里,她一身凤冠霞帔,等待高中前来接她的相公。
南云依缓缓吐出口浊气,瞧着面前鼻孔朝天的朱和泰有几分同情。
前半生,他被他那自认为待他如亲子的舅舅摆布,后半生,只怕也要在牢里度过余年。
说来也巧,他们之前一直奇怪,奇怪齐书君那般的文识竟然落榜了,却道原来是被有心之人偷偷将试卷换了。
通过法眼窥得天机,她知道,一同监考的另外一位大人乃是齐书君先生的旧识,与齐书君也算有几分神交,凭借对他的了解,如今已经察觉了不对,再过不久,这位朱大公子只怕就要喜提铁手镯了,并且因着他舅舅是主考官的关系,罪加一等,只怕最轻也要判个流放了……
说来这朱和泰也是可怜,他人虽然混,可说到底却没有犯什么大的过错,此前经年,他虽然口上花花了些,可却一直洁身自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落得如今的下场,倒也有几分可惜。
“小爷在和你说话,你这个小道姑是怎么回事?!”
朱和泰见南云依久不理他,气恼的伸出手来欲拍她的胳膊,可这伸出去的手却在半空被制住。
南云依眨眨眼,好嘛,这另一个冤家也来聚头来了。
来人一身白衣,如冠如玉,自是齐书君无疑。
上一次,朱和泰不满砸店,齐书君拦了,这一次,朱和泰不满被无视,依旧被齐书君拦了,这么说起来,这两个人还真是挺有缘的……
“嗨!又是你小子!小爷记得你!你就是那日吓唬小爷的小子!”
手被推开,朱和泰不受控制的顺着那力道向一侧踉跄了两步,回神瞧清楚人瞬间气乐了。
“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小爷如今可是举人老爷!一个坑蒙拐骗的小道姑挑衅小爷也就算了,起码这小道姑长得还挺好看的,你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挡在小爷身前的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以下犯上,目无遵纪!小心小爷让知县将你们全都抓回去关起来!让你们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南云依嘴角抽了抽,感觉这话有几分熟悉,而站在一边气咻咻的小桃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有三只!”
南云依:……
打死南云依也没想到,她刚刚才同情过这个倒霉催的朱和泰,转眼她就差点得了一对铁手镯!
原来他们在这纠缠的空档,一个想拍朱和泰马屁的学子已经跑去府衙报了案,称有人冲撞了举人老爷,且拒不认错,蛮不讲理。
知县大人接到报案心下也是称奇不已,朱和泰乃是此刻秋闱的榜首,说不得三年后的春闱便一飞冲天,这个关头竟然还有人撞上去,可真真是……
知县大人来了几分兴趣,想去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勇士,可远远的瞧见南云依那娇俏的脸便知道坏菜了。
这南德曜会做生意,更会做人,每年往府衙的孝敬更是不知凡几,虽然是一介豪绅,可行事却低调亲民,颇有口碑。
其长女南云依亦是一个传奇,三岁能文,五岁能武,七岁便已经能给人断字算卦了。
在她十岁的时候,陈半仙带着人出去游历,可谁料这两人半路一时兴起,拐道去了考场,还考了个童生回来,那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如今想想还让人流口水呢!
啧,这两尊大佛怎么还撞一块了啊!
这可让他如何是好啊!
一方面是前程、小人,另一方面是世故人情,这哪个都不好取舍啊!
知县大人萌生退意,可这脚还没转过去,那边便有眼尖的喊了一声:“官府来人了!”
知县大人:……##%¥#$¥%¥(口吐芬芳.jpg)
到底是做了几十年官的老油条,知县大人一秒换上爽朗的笑脸,向着人群中走去。
“朱公子,云依小姐,你们这是发生了何事?可是有误会?”
南云依向知县大人行了侧礼,他同家父交好,这面对长辈和父母官该有的尊敬自是要有的。
知县向她笑笑,不着痕迹的眨了眨眼,示意她安心。
“大人来的正好,这两个人一个满口胡言诓骗与我,同我这糊弄去一百两呢!另一个是她同伙,还想动手打我!小爷好歹也是个举人老爷吧,这般羞辱与我,大人你管是不管?”
朱和泰还在耍酒疯,只是瞧见官兵,多少还是清醒了点的,这条理清晰的措辞,他自己都有些惊住了。
“哦?竟有这事?!”知县先是表现了对朱和泰的义愤填膺,随即又有些迟疑的道:“只是,朱公子,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云依小姐的副业乃是一名算命先生,这迷信的东西,也没个具体定义,你情我愿,也不好断言云依小姐就是诈骗您不是?至于这位公子……”
知县看了看齐书君,南云依懂事的在一旁提了一句:“齐书君。”
知县恍然,瞧瞧她又瞧瞧齐书君,眼里是我都懂的暧昧眼神。
南云依:……
“这位公子也是救人心切,这律例上有伤情标准,不知朱公子可是受到了什么伤害?严不严重?有没有请大夫诊治?伤情诊断做了吗?”
朱和泰:……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不要和我讲这些有的没的,这两个人冲撞了我,我只问你你是抓还是不抓?”
被人这般呛白,知县大人的脸色也有几分不好,只是顾忌着朱和泰举人的身份,还是忍着赔笑着。
这时齐书君开口了:“还请大人明鉴,这位朱公子的诉状并不成立。众目睽睽之下,诸位同窗都能为在下证明,在下并未对主公子造成人身伤害。至于朱公子所说的,云依小姐诓骗了他一百两的事更是无稽之谈。”
“不说南家家大业大,身为南家小姐又怎么会在意这一百两银子,便说朱公子上门,乃是请云依为其占卜,如此便是交易,交易已成,银货两讫,如此也不过是一桩不甚愉快的交易罢了。”
“先前云依曾为朱公子断签,言其昙花一现,功败垂成,如今书君在此愿以秀才功名为云依担保,还望大人明察。”
知县挑了挑眉,捋捋胡子,瞧着齐书君面无表情的开口,听不出喜怒:“你可知若云依小姐断错,这后果几何?”
齐书君洒然一笑,朗声道:“无外剥去功名,听候发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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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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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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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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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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