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众人的目光顿时转向中央的那方沙舆图。
“正如将军所言,蒲坂!”庞煖掷地有声道。
公孙衍饱有深意的望了他一眼。
横跨黄河两岸的渡口其实不少,最著名的便是中条山南麓的三大渡口,由西向东分别是:风陵渡、茅津渡和禹王渡。借此三口过河,西可进犯阴晋(华阴)直逼咸阳,东可腹插崤函截断秦军函谷关的后路。
昔年晋国的两大战役:假虞灭虢及后来同秦国的崤之战,晋国的大军便是从茅津渡过黄河的。
此外还有赵国境内的壶口渡,通壶口便可直通上郡,昔年秦国占领了上郡,便是从壶口渡河,突袭了魏国的蒲阳(山西隰县)。
但与南麓的三大渡口相比,高原地带的壶口渡其水势便相对有些湍急。
而蒲坂也确实有一渡口(蒲津渡),但相较于其上的四大渡口,蒲津渡便显得有些籍籍无名。
韩国都尉申差这时疑问道:“蒲坂现为秦所据,且渡口不如风陵三渡易于,我军为何要从蒲坂渡河?”
公孙衍饶有兴趣地看着庞煖。
其余人也是一脸的困惑,他们想的也和申差都差不多。
庞煖摇了摇头:“吾等如此想,秦军想来也会如此。我军若向南渡河,对岸便是阴晋(华阴东潼关西)和临晋(今大荔东),秦军虽然将大部分兵力集结在了函谷,但对河岸两侧定然也会有所防备,且我军若从南渡,偏军相距函谷过近,南河岸又相对狭窄,恐怕偏军不等向秦国腹地纵深,便会被固守的秦军吃掉。而从蒲坂西渡,向北可穿合阳、少梁抵上郡,向西可穿洛水突秦腹地,向南亦可袭扰函谷。纵深线宽广、更无顷灭之危。”
庞煖顿了顿,又继续道:“蒲坂而今虽为秦所据,但其城本为魏国故地,其地处河东,其民‘今秦、昔魏’,秦国对此的控制必然薄弱。只需抽调一都转而向北,围攻拱卫于南岸渡口的陕城(三门峡西),让秦军误以为我军要从风陵渡河,再由骑旅快速北进,进而拔掉蒲坂城从蒲坂渡河。既然是突袭,便要打秦军一个措手不及。”
庞煖的这一番论战,将在场的众人全都震慑在了当场。很难想象,这一番高谈阔论竟是出自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口中。
“后生可畏啊。”公孙衍朝着庞煖揖了一礼。
围在庞煖身旁的那些、自诩征战半生的宿将,也皆是眼神复杂地看向庞煖。
“将军渡河以后,后军的补给恐怕不易。”老将朱威插了一句。
庞煖摇了摇头道:“吾率骑旅,不需要后军补给。”
不需要补给?
庞煖解释道:“只待骑兵度过大河,便是肥沃的河西秦地,战士们自然是打到哪里便吃到哪里。”
!!!众将皆是一愣,此等战法他们是闻所未闻啊。
不过细细想来,以赵国骑兵的机动性,虽然有点冒险,但好像……确实可行!
庞煖说罢,对着上首的赵雍郑重揖拜道:“王上,而今正逢冬季,大河枯水之期,千载难逢之际,臣愿趁此良机,强渡大河以扰秦国腹地,为王分忧!”
这庞煖还真是经常给自己制造意外啊,去年的月相之谋,今年的函谷论战,这家伙行兵作战似乎从不拘于古法。
赵雍沉思片刻,转而对着众人道:“诸位以为可行否?”
众将互相对视一眼,皆是点了点头。
相较于铜墙铁壁的武关,西渡黄河明显是更稳妥的法子。
虽然有点冒险。
但战局已然至此,三晋若是不思事事,继续对耗下去。胜负恐难料矣!
旦观今日一战的结果。众将虽然心有不甘,但他们都明白,若想一战覆灭秦国,恐怕是不可能了。
如此以来,敌我的胜败便显得至关重要了。
就算此战攻不破函谷关、灭不掉秦国,只要能胜利,依旧可以迫使秦国退步、割地。
然而此战若是败了,三晋之后则将形同鱼肉,秦国也再也无惧!
……次日一早,两军再度大战。
联军从中路以骑兵猛击进秦军阵中,杀进敌营。
只见宽阔的战场上,赵国的铁骑犹如一柄利剑、直冲向秦军的腹心。然而秦军统帅见前军不能挡住庞煖的冲势,竟舍弃侧翼迂回断其后路。
三晋的步卒方阵、车阵被迫从左右两翼主动出击,防止这支铁骑陷入重围。两军来回冲杀直至黄昏。最后敌我又各自扔下万余的尸体,分营而归。
当天晚上,三晋统帅似乎也意识到了不能再接着耗下去了。情况已是十分微妙,三晋和秦军的决战没讨着什么好,现在也看不到正面打赢的希望……
众将商议过后,赵雍当机立断,下令庞煖率领赵军骑旅趁夜向北绕过中条山,至临汾盆地。同时公孙衍命魏军抽调一都,以朱威亲率,向北同行,协助安邑的魏军攻打陕城,以转移秦国的视线。
……新日初升,秦军不再开关迎战。
三晋联军也没有再摆开架势同秦军叫嚣,而是调遣人马源源不断地向战场外围运送土料、木石,开始沿着门水河两岸搭建浮桥,同时在北岸修建工事。看架势是想攻城。
嬴驷一脸不解地听着侍卫的禀报,三晋的行为看似正常,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难道三晋真敢耗下去?
秦军经过两日野战,损伤并不比三晋小,甚至大过对方。尤其是昨日联军骑兵的一轮冲锋,若非是赢疾当机立断舍弃侧翼,或许秦军的中军就要溃了。
这也是嬴驷初次感受到骑兵强悍的战斗力。此前他在咸阳虽然也听众臣说起过,但当亲眼所见,不成想竟来的这般震撼。他也明白赢疾的想法是对的,今时不同往日,正面硬碰硬,秦军真的不一定敌得过三晋的联军。
之后的两日,秦、晋似乎形成了一股‘默契’。三晋依旧顾自修着工事,垒起的高筑缓缓朝着函谷关下推进,秦军依旧闭关不战、只不过时而出关骚扰下修筑工事的联军士卒。
……又是相持数日之后,时间来至腊月中旬,门水河的下游也已经彻底封冻。
一大早,天色灰蒙蒙的,旧的城楼和城墙也是灰蒙蒙的,这方天地再次充满了肃杀之气。
联军开始发起了进攻!
赵雍站在中军战车上向北眺望,辽阔的平原一望无际,那醒目的城楼城墙便更加引人注意。他不知道这座城的具体规模,目测横亘山间的城墙起码有十余里!
函谷关不仅仅是一座关隘,更是一个建在山中的大城。
城墙全是土墙,不过赵雍知道这种夯实的土墙,切面就是个梯形,厚度和高度差距并不大,非常敦实,厚度近五六米,几乎不可能用蛮力打穿。
秦军此时已经尽数退守到了关隘之内。
关隘的外面,一片片黑漆漆的方阵排列,远远观去就像是放了无数集装箱一般。三晋的旗帜在方阵上方飘荡,中间还有高大的木车点缀其间,高耸的攻城的云梯和投石车排列其后。
方阵群的前面一些零星战马在急速奔跑,尾巴上绑着缠绕布条的树杈,腾起的尘土,远看如雾缭绕。
“呜……”联军的大阵中骤然响起了高亢的号角声。
冲杀的命令!
“杀……”联军将士积压多日的郁气,带着亢奋,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一个杀字。
尘土的纷扬,前阵的将士借着晨雾的掩护冲到城墙之下,进而如同蚂蚁一般朝着城墙之上攀奔而去。
烈火熊熊燃烧,函谷关上下,硝烟弥漫,杀声震天。金戈嗡鸣、弓弦崩断,石弹飞到空中,“啊!……”刚刚攀上城头的士卒,转瞬就被严阵以待的秦军长矛刺穿,士卒惨叫着落进下方的人海之中,如同那崩散的石子掉进了大海一般,没有掀起一丝浪花。琇書網
赵雍右手用力地按着腰间的湛卢剑柄,死死凝视着远处的修罗战场,两道剑眉已经挤到了一块儿。
此情此景,让他不由的想起了那晋阳城下的秦军!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如若不是被逼到绝境,谁又愿意出此下下策去攻城呢?
但战争就是这般,残酷的战争!
其势不成,务必是要有所牺牲的。
昨日联军已经收到了北麓偏军准备进攻的消息。
想来此时此刻,北方的战场也已经打起来了吧!
现在三晋也只能寄希望于另一处战场了。
此时为战也正是要让秦军感受到紧迫的压力,只有让秦王感受到有国灭的威胁,才有可能迫使秦国退败求和啊。
……同赵雍想的一般,与之一山相隔的战争来的比他想的还要快。
朱威集合魏地留守一万士卒,合兵两万强攻陕城,迫使河东三城的秦军尽数奔袭支援。
而庞煖在蒲坂的主力尽出后,以强势直接插入。还未大举攻城,城内的魏籍官员便捆了留守的秦军,开门献城了。
在函谷关刚刚起战之时、河东的秦人目光瞄向陕城之时,蒲坂的战事便已经结束了!
庞煖紧急抽调民夫,拓宽渡桥,同时征集船只、载马渡河。这个季节正逢黄河的枯水期,靠近河岸两边的低洼处甚至可以直接策马而行,蒲坂中段的河水流速也尽显潺缓。
这也正是庞煖所说的千载难逢!
在大河对岸的秦军,将目光尽数投向风陵渡时,赵军的铁骑已经悄然跨过大河,睥临了这块肥美的河西之地!
五千铁骑异常顺利地渡过了大河,一小支在河岸巡逻的秦军还未反映过来,赵军便已杀奔将至。
轻而易举的冲散了小股秦军的抵抗。庞煖没有理会溃散的秦军,此时他正需要将赵军渡河的消息传播到秦人的耳朵里,传播的越广越好。
人马稍安。庞煖伸手接过副将赵固递来的堪舆图。
“将军,此去向南二十里便是临晋城了。”赵固指着水草丰盈的南方说道。
庞煖点了点了头,离他们最近的秦城的确是临晋,但他们此行的目的不是攻城拔寨。
骑兵的优势向来不在攻守。
庞煖目光瞄着堪舆图,突然想起师傅鹖冠子对自己的说的一番话。目光骤然定向了一处。
“赵固,汝即刻分兵两千,向北袭元里(陕西澄城县)、合阳、少梁三城。汝切记不可久战、不可攻城、焚其城外屋舍即刻,将动静搞大!明日一早同吾在这里集合。”庞煖说着手指向地图上用红圈标记的一处地点。
“栎阳?”赵固一愣,抬头怔怔地望着与自己年纪仿若的主将。
栎阳,秦国的旧都!
庞煖神色玩味地看着对方,这个在校场上把赵王打倒的小将,看来也有畏惧的一面。“函谷难克,吾等务必使秦军回援,为王上解忧。栎阳是第一个目标、下一个便是咸阳!”
“遵命!”赵固不再说什么,在马上神色肃穆的同庞煖行了一军礼,随即点兵朝着最近的元里杀奔而去。
庞煖看着奔驰的骏马,长出了一口气:“二三子们,尔等所站之地,为乃父乃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庞煖指着前面高喝道:“前方三百里便是秦国的都城咸阳,吾等已经绕过了铜墙铁壁的函谷关,此去咸阳将一马平川,那里有数不尽的财富、数不尽的荣誉、等着尔等!吾等将在此为赵国万年而战,为大王万年而战!杀!”
“杀!”
隆隆地马蹄声响彻河西之地!
……
是夜,函谷关的秦军大帐内,一日的血拼让秦军的将士皆是心力殆尽。
午时函谷关内收到了陕城县令传来的求援书信:言及魏军已举重兵围困了陕城,看架势是想从北岸渡河。
嬴驷扶了抚额头,让诸将各自返回。
张仪没走,而且坐在一侧一言不发,神色之间似乎有话要说。
“相邦先回营歇息,寡人明白相邦的意思。”嬴驷叹气道。
“王上还需多注重身体……”张仪关切地望了嬴驷一眼,不再多说,朝着他揖拜一礼,便转身朝门外退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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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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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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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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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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