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学生,他们不敢停下脚步怕被殃及,又忍不住想要看看热闹。

  有些题做蒙了的学生自动把喻繁这句话放进脑子里做了一下阅读理解,得出的意思大致是“你再看一眼试试,看我能不能把你眼珠子卸下来”。

  被夹在中间的两个女生对视一眼,当即决定跑路。

  但在她们之前,身后的男生先动了。

  只见他抬起手,用拇指勾了勾书包的肩带,在众人惊讶害怕的目光中,满脸淡定地朝喻繁那边走去。

  喻繁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见他过来,慢腾腾起身——

  “放学了不回家,都围在这干吗呢?!”

  中气十足的嗓门打断了这一次会晤。

  喻繁眼皮跳了一下,歪着脑袋往那男的身后扫了眼,人还没见着,先看到一个亮堂堂的地中海。

  “……”他刚绷起来的那股劲瞬间散了,懒洋洋地又坐了回去。

  那人显然也认出了这道声音,停下了脚步。

  一个身材略微矮胖,手上拎着深蓝色公文包的中年男人从校门走来。他边走边瞪着那些看热闹的学生,周围的人眨眼间就散了个干净。

  来人是他们学校的教导主任,看见引起骚动的人,他眉毛一下就竖了起来:“喻繁?怎么又是你!今天还没开学,你来学校做什么?”

  喻繁先回头看了一眼奶茶店,又看向他:“这店学校盘的?”

  “……”教导主任哑了两秒,看清他的脸后又瞪起眼,“还有你这脸上怎么回事?又跟人打架斗殴了是吧?”

  “摔的。”

  “你少糊弄我,在哪能摔成这样?”

  喻繁思考了一下:“不远,我带您去看看?”

  教导主任做了个深呼吸。

  放了这么些天假,又刚过了个好年,他都快忘记被喻繁气到胸口疼的滋味了。

  “你等着,明天开学我就找你们班主任。”

  他指着喻繁放完话,才转头去看自己身边站着的另一位学生。

  有那么一瞬间,喻繁以为自己在看川剧变脸。

  “景深,准备回家了?”教导主任亲切地笑着。

  喻繁看到那位长得很欠的同学终于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垂下眼没什么语气地应了一声:“嗯。”

  教导主任拍拍他的肩:“等等吧,我正好有事找你,你先跟我回学校一趟。”

  说完,教导主任再看过来时,眉毛又拧起来:“还有你!没事赶紧回家去,不要跟个混混一样到处乱晃!”

  喻繁抬起手,敷衍地晃了两下,跟教导主任摆手道别。

  周围的学生:“……”

  您是觉得这位现在浑身上下哪处不像混混?

  目送着教导主任离开,喻繁正准备扭回脑袋,跟在主任身边一块回学校的人突然回过头来。

  喻繁扬眉,刚要放下的手又重新抬起,大大方方地送了他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王潞安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王潞安气喘吁吁地把包装盒放到桌上,着急道:“胖虎怎么出来了?不会是来抓你的吧?你们说什么了?”

  教导主任叫胡庞,王潞安私下都叫他胖虎。

  “打了个招呼,”喻繁看了他一眼,“你跑什么?没付钱?”

  王潞安松一口气,坐到他旁边:“我刚才隔条马路都觉得你要跟人干起来了,还不得跑快点?哎,刚才谁招惹你了?有棵树挡着,我都没看清……”

  王潞安边说边往学校大门望,只捕捉到一闪而过的身影。

  他愣了愣,脱口道:“陈景深?”

  喻繁:“你认识?”

  “不就一班那个……”王潞安一顿,“你不认识他?”

  接收到喻繁看傻子的目光,王潞安才想起他这兄弟在一个班呆了三个学期,恐怕连班里同学的名字都没记完。

  但是——

  “你还记得自己上学期在全校面前念过六次检讨么?”

  喻繁沉默了一下:“不记得。”

  “那你再好好想想,”王潞安说,“你每次念完检讨下来,就轮到他上台领奖发言了。”

  “……”

  哪来这么多奖可以领?

  “还有那个年级成绩排名表,他名字每次都在第一个……哦,这个你不知道正常,你也不看那玩意儿。”

  哦,优等生。

  喻繁了然,怪不得看着这么招人烦。

  王潞安饿得前胸贴后背,他埋头吃了几口烧烤,才想起来问:“陈景深刚怎么惹着你了?”

  “没怎么。”喻繁低头玩手机,“你能安静吃东西么?”

  “太辣了,我得张嘴缓缓。”

  王潞安看了眼身边的人,随即一惊,伸手去扯住他的衣袖:“我草,你手怎么了?怎么划了一道?刚才没看见这伤啊?”

  喻繁头也不抬:“不小心划的。”

  王潞安看他跟个没事人似的,震惊道:“这也能不小心,这么长一道口子……你不疼啊?”

  “来,你手伸过来,我帮你呼呼两下。”王潞安说着,作势朝他的手背上吹了两口气。

  喻繁推开他凑过来的脑袋:“……别恶心。”

  他确实没感觉到疼,虽然伤口很长,但也浅。可能是刚才打架时没尽兴,刀刃破肉时他甚至有那么一丝细密隐晦的爽感。

  挺奇怪的。喻繁盯着手背看了几秒,再回神看向手机时,他操控的那只巨长贪吃蛇已经撞到手机边缘,游戏结束。

  他兴致缺缺地关了,起身说:“我回去了。”

  “这么早?”王潞安说,“你家里又没人,回去多无聊,要不去我家?我刚买了几个新的游戏卡带。”

  “不去。”喻繁干脆地拒绝,刚跟人干完一架,他身上脏透了,鼻腔里还隐隐带点血腥味。他很轻地抹了下鼻子,说,“走了。”

  南城的二月天气多变,下午还出了太阳,没一会就阴雨绵绵。

  喻繁把卫衣帽子扣上,双手抄兜,左弯右绕,最终走进一条老旧的街道。

  破旧的小店,低矮的楼房,卖二手手机的铺子还放着不知哪首倒霉歌曲的Remix版。

  喻繁拐进街边的老小区,就见一辆小货车停在楼道门口,几个搬家工人正往楼上扛家具,还有两个中年女人站在车后聊天。

  喻繁看了一眼被堵住的楼道,干脆让到一旁,打算等这户人搬完了再进去。

  车旁两人并未发现身后多了个人,还聊得火热。

  “以后有事你只管上楼找姐。咱们这环境是差了点,但人情味儿浓啊,街坊邻居住得近,一些小事能帮的大伙儿都会帮。”

  “谢谢姐,我包了点饺子,等我把屋子收拾好了,挨家挨户给大家送去。”

  “客气什么……哦对,201那屋你别去。”

  “啊?有什么说法?”

  “也没什么,”那人犹豫了下,压低了声,“那户住了对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男的老婆跑了,天天就知道喝酒赌博,三五天才回来一次,小的也是个整天闹事、不学无术的社会败类!早几年的时候,那对父子天天在家打架,那动静,吓得我那一整天都不敢出门……”

  “妈妈!”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小区破旧的大铁门传来。

  被衣服包裹成球的小女孩拿着刚买的棒棒糖一蹦一跳地跑过来,可能是装备太笨重,跳着跳着就成了顺拐。还没几步,她就前脚绊后脚,小身板直直往地上摔——

  喻繁眼疾手快地弯腰,食指勾住她棉袄后面的小帽子。

  小女孩被稳稳拽住,她身子倾在半空中,手里还紧紧握着糖,表情茫然又可爱。

  女人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赶紧上前查看情况。她蹲下来把女儿抱进怀里,确定没事后抬头感激道:“谢谢你……”

  对方已经转身上了楼,她只看到一个高瘦的背影。

  社会败类回到家,把顺路买回来的面包扔一边,进浴室冲了个澡。

  出来时桌上的手机嗡嗡响个不停,家里没人,喻繁到桌旁拿起手机,边看边擦头发。

  【王潞安:寒假作业抄不抄?发你一份?】

  【王潞安:你要不还是写几个字应付应付,不然明天又得在黑板报站一天,何必呢?】

  【王潞安:人呢?】

  【王潞安:我草,我刚在学校大群里看到个消息,说是教育局严抓,我们学校的尖子班不让办,要散了,那些尖子生要散落到我们普通班里来了。】

  【王潞安:不知道我们班里会不会来新同学。】

  【王潞安:对了,明早8点有开学仪式,7点40要在教室集合,你别迟到啊。】

  【王潞安:???】

  喻繁咬了口面包,慢吞吞打字。琇書蛧

  【-:发我。】

  【王潞安:啥?】

  【王潞安:你终于回了,我以为你又被人堵了。】

  【-:作业。】

  对面唰唰唰发来十几个文档。

  【-:这么多?】

  【王潞安:你抄访琴那科的作业就行,其他老师反正也不管你。】

  【王潞安:不是,你看到我前面说的没?班里要来新同学!】

  喻繁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摸出一支能用的笔。

  【-:看到了,不感兴趣。】

  -

  翌日八点,喻繁站在紧闭的校门前,听着里面响起的运动员进行曲。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

  【王潞安:大哥,全校都在操场站着,校长都特么到位了,您人呢?】

  【-:睡过头了。】

  【王潞安:那咋办啊,校门这会儿都关了。升旗的时候你爬墙进来不太好吧?】

  这会儿进去跟直接翘升旗没什么区别。

  喻繁想也没想,回了一句“升旗结束了叫我”。

  他把手机丢进口袋,盘算着找个地方打发时间,等人都散了再进去。一抬头,却跟学校铁门另一端的人对上视线。

  胡庞两手背在身后,关切地问他:“干吗去?”

  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

  喻繁沉默了两秒:“升旗。”

  胡庞点点头,把铁门右侧的小门打开:“进来。”

  “……”

  胡庞像是怕他跑了,一路跟着他从人群后面往高二的年纪队列走。

  全校师生都已经在操场排好队,后排的同学见他经过,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喻繁对这些注目视若无睹,吊儿郎当地走在胡庞前面。

  “大清早的臭着张脸,”胡庞说,“怎么,我耽误你逃学了?”

  “没,”喻繁困到没表情,“一会升旗的时候我一定多笑笑。”

  “……”

  胡庞懒得跟他多说,指着几步外的队伍说:“你们班在这,赶紧去站好!迟到的事我晚点再反映给你们班主任。”

  “记得队伍按身高排,你自己找好位置,一会学校摄影部要拍照!”

  胡庞扔完话就走了,喻繁走到他刚才指的队伍末端站定,低头打了个哈欠。

  那户刚搬进楼里的人家住他楼上,家具挪动的声音持续到半夜三点才消停。

  他在那房子里睡得不安稳,一点动静就会惊醒,被迫跟着熬了个大夜。

  他正准备站着睡会,就听见主席台上的音响发出一道刺耳的“咣”声,是话筒落地的声音。

  这一声震得喻繁耳朵都疼。他烦躁地抬起脑袋,想看是哪个校领导连话筒都拿不好——

  他对上了一个后脑勺。

  这一刻,喻繁有一点懵。

  他们学校有个传统,班级队列都按身高排,喻繁是他们班最高的那个,所以每次站队伍屁股的永远是他,再往前就是王潞安。

  喻繁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人的背影。

  肩膀宽阔,头发剪得干净利落,校服外套白得发亮,有一股洗衣皂的香气。

  相较之下,王潞安那件发黄老旧、还在后背写了“南城七中我最狂”的校服外套,就像是从垃圾桶里捡的。

  所以,这谁?

  下一瞬,对方就像听见了他的疑问,扭过身来。

  因为太困,喻繁反应有些迟钝。他跟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相看了很久,才后知后觉——这张欠揍的脸他见过。

  是昨天想找他约架的那个。

  叫陈什么深来着?

  喻繁还没想出来,对方先动了。

  只见陈什么深突然侧开身,往旁边让了让,他们之间空出一块地。

  喻繁本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站错队伍了,见状单手抄兜,语气冷冷:“找事儿是吧……”

  “矮的站前面。”

  对方一句话,直接让喻繁没了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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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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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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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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