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等她爹下衙回来,贺兰瓷就知道这东西肯定退不掉。
果不其然,贺兰谨回来之后,不再提退回去,只让她把东西收好,切莫拿出来招摇。
贺兰瓷心下明白,都不用二皇子提前和圣上说,圣上也只会觉得不过是些衣服首饰哪有必要特地退回来,若她爹不是左都御史,说不定还会被言官参一本沽名卖直。
当然去退,也算是做足了和二皇子划清界限的姿态。
她爹虽能上折子请二皇子早日封王就藩,却不能公然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二皇子对立,若失了圣心,只会更加后患无穷。
在这件事里唯一高兴的大概只有她哥贺兰简。
贺兰简探头去闻坛子里浓郁的肉香:“哇,爹,你们去一趟郊祀还能带回来年货呢!”又转头去看鹿血,还沾了一点放在嘴里尝尝,“真是鹿血!你都不知道在市集上能卖多少银……”
贺兰谨怒道:“不许卖!”
贺兰简仍然很快乐道:“不卖就不卖,我自己喝总行了吧。爹,小瓷,要不下回带我一起去吧!”
“给我留在家里好好读书!哪都不许去!”
贺兰简不以为意,他天天被骂,脸皮贼厚,捧着鹿血坛子,快乐地就往自己房里跑,贺兰谨恨不得追在后面抽他:“谁准你就这么抱走的!”
贺兰瓷在一旁面色淡定,心下却有几分羡慕,无知果然是最快乐的。
只是她的亲事果然又再度艰难起来。
她爹原本帮她定的是那位致仕的礼部尚书刘大人的长孙刘公子——因为觉得他人瞧着更和气些,郊祀之前两家人也有商有量的。
然而,二皇子对她有意之事不知由谁传了出去。
前几日刘公子的娘亲刘夫人托了她姑姑,也就是姚千雪的母亲传话过来,说刘公子不过是区区举人,祖父刘尚书也已经致仕,着实是配不上贺兰小姐,她每日在家光是想这事都诚惶诚恐,夜不能寐,觉得实在庙小供不起大佛,所以恳请贺兰大人还是另觅良婿。
她爹贺兰谨得到消息也只能叹息一声。
再看那位翰林院侍讲学士于大人的次子于公子,家人已迅雷不及掩耳为他定好了另一门亲事——毕竟中了进士的士子都是香饽饽,抢手得很。
适龄待娶又有功名在身,还家风严正品行端方的公子哥说来简单,但真寻觅起来却发现不那么容易。
尤其是贺兰瓷她姑姑帮忙同其他官家夫人打听的时候,一听说是贺兰瓷,对方立刻连连摇头,表示高攀不起,实不敢娶。
倒是也有凑上来的,比如死了爹妈,自己做得了主的,或者家中管束不严的,但不是人品歪瓜裂枣,就是家里莺莺燕燕一堆,摆明了是贪图美色。
这种,贺兰瓷不用想都知道,若真遇上二皇子威逼,对方毫不犹豫就会把她献上去。
姚千雪还来宽慰她说不嫁也无妨。
但贺兰瓷心道,这么下去,真走到梦里那步,她不是落到二皇子手里,就是被胁迫得嫁给其他权贵以保全自身。
就这么时日一天天过,不知不觉竟到了韶安公主生辰的日子。
寻常公主都是出嫁时才建府,但因为韶安公主深得圣宠,圣上破例,去年及笄时就已经给她拨了四十万两修建公主府,规制是最高等的,几与受宠皇子无异——要知道大雍去年太仓银岁入不过两百多万两——这府邸年前便已修好,在城西足占了半坊之地。
贺兰瓷没见过,但也听说了,里面主院落就五进,东西跨院各两进,殿宇厢房加起来保守估计四五十间,算上回廊假山池塘等等的园林,更是大得无法可想,随侍的仆从估计都得有上百号人。
然而韶安公主平时还不一定住这。
韶安公主的十六岁生辰,也是这公主府的第一次大宴,自然办的极为隆重,京中贵女,大小官员家眷都收到了帖子。
贺兰瓷以往也会收到此类邀请,但她一贯不去——反正人多她一个少她一个也没差,可这一次是韶安公主指名道姓要她去。
她思忖了良久,还是觉得不安。
那天韶安公主的态度实在是太古怪了,透着不怀好意。
公主生辰当日,贺兰瓷眼皮直跳,最终还是打算冒险称病不去,可没想到,府门外直接来了公主府的人。
“我们奉公主的命来迎贺兰小姐……什么,贺兰小姐身体不适,那正好,我们这还请了一位太医院的御医,可以让他给贺兰小姐看看。”
门口的女官长了一张国字脸,领着两名宫女,神色倨傲,后面则跟了京卫指挥使司的官兵。
贺兰瓷此时非常想要拥有陆无忧的控脉之术,因为御医把了脉,很快便拆穿她:“贺兰小姐脉象平和,应无大碍。”
她学着陆无忧按胳膊:“……您再看看。”
“再看也是一样,贺兰小姐不要为难老夫啊。”
贺兰瓷无奈,只好收手认命。
正待和她们一起出去时,不料那国字脸一脸严肃的女官拦住了她,上下审视一番后道:“贺兰小姐,这番打扮未免过于朴素,不知先前二殿下给贺兰小姐的赏赐何在?”
压箱底的首饰盒子和华服被翻了出来。
国字脸女官用眼神示意,两名宫女立刻会意上前来给贺兰瓷换衣梳妆打扮,只是……
“贺兰小姐,你的胭脂水粉呢?”
贺兰瓷知道自己已是螳臂当车,正在认命,毕竟她总不能翻墙逃跑:“呃……我不用那个。”
当初姚千雪倒是往她脸上试过,但贺兰瓷本来就已经长成这副模样了,涂脂抹粉的结果是她实在是看起来太过艳丽妖娆,像从九天仙境之上坠入了欲念魅惑魔窟,姚千雪呆呆看着她,鼻腔一热,差点流出血来,才连忙给她卸了妆。
“现在立刻叫人出去买。”
贺兰瓷还想挣扎:“真的不用……”
国字脸女官一字一句肃然道:“我们奉命而来,要贺兰小姐务必盛装出席公主宴会,还请贺兰小姐配合。”
***
公主府。
萧韶安正紧张忙碌地着人往她脸上贴鱼鳞花钿。m.χIùmЬ.CǒM
她已经涂了最上等的珍珠粉,用螺子黛描眉,又上了紫铆所制的胡胭脂,额角上还贴了金牡丹的花面儿,不管妆容还是打扮,都是全上京最时兴的。
至于裙子更不必说,是针工局里十多个绣娘连天加夜缝了半个月的百蝶牡丹如意大衫,配金绣云凤纹霞披,摆在一旁的七翟冠缀满珠牡丹翠叶蕊头、金珠宝钿,流珠满桌,光看就觉得金光炫目,贵气难言,更别提金玉各十件的玉革带、大带等等四五样配饰。*
今天,十六岁生辰的她必定是全上京最华丽美貌的女子!
然后……萧韶安想起某件事,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她还会拥有全上京最俊俏的状元郎夫婿,光是想着,都觉得自己这个生辰实在完美无缺。
“公主……那状元郎已经到了!”有宫女小声道。
萧韶安顿时转身道:“哪呢?快指给我看!”
此时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好些夫人小姐,她们在公主府的主园内相互寒暄,满堂的锦衣华服钗环耳坠,晃花人眼,当然也有一些公子哥和年轻官员。
毕竟她父皇让光禄寺给她筹备宴席的时候,就意欲让她在当中挑选夫婿。
但是毫无疑问新科状元郎还是当中最出彩的,特别是她指定要陆无忧穿着那一身绯红色的状元吉服而来,那一袭红衣竟将他一身的如玉翩翩公子气,都衬得明艳妖异起来。
萧韶安顺着宫女所指,遥遥看去,少女心肝怦怦直跳。
绯罗袍的少年站在一众青绿袍的官员中,长身玉立,显得气质卓然,似仙鹤落入鸡群中,原本清逸柔和的脸庞却又显出几分近乎妖惑的俊美,看得少女不住喘息。
那双波澜阵阵的桃花眼,只含三分笑意便已经像在传情,此刻他顾盼流辉间,笑意款款,温柔缱绻,就连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都仿佛透出勾魂摄魄的味道来。
萧韶安又想尖叫了!
管他有没有病又有没有定亲呢,她就想要他!
药呢!立刻给他下!马上给他下!
萧韶安穿戴好,就想命人去找她哥确认细节,她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还是有点紧张的,刚走出去没几步,又听见宫女对她小声道:“贺兰小姐到了。”
她神色有几分不耐:“知道了,知道了,我待会再去应付……”
话没说完,忽然听见主园那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倒吸一口气声和惊呼声,随之而来便是一阵脚步骤乱,杯盘叮当乱响,仿佛突然出了什么事故。
紧接着,扑腾一声,有人掉进池塘子里了,还有人被拥挤着撞得跌倒了。
刚才还有条不紊的场面仿佛突然乱了套。
萧韶安气道:“怎么回事!”说着,她快步走了过去。
园子入口,穿着绛红金丝织锦百褶月华裙,外罩对襟羽纱的少女正缓步走了进来,头上一整套金镶红宝石的头面耀耀发光,至于她的容貌……
光看四周傻掉的人就能大概明了。
本以为贺兰瓷平日里已经美到极致,可谁能想,她竟还能更美,美得更妖。
这样的美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
简直令人畏惧。
萧韶安呆滞了一会,甚至还心颤了那么一瞬,等她清醒过来,一股怒气猛然涌上来,她刹那间气得连肺都在疼,恨不得立刻把她赶出去:“……她、她哪来的衣服首饰!”
身侧的宫女们连忙跪地,只有一个胆子大点的小声道:“好像……是二殿下赏的……”
萧韶安暴怒着一脚踹在旁边的栏杆上。
难怪她哥说要贺兰瓷盛装而来呢!
她哥竟暗算她!
萧韶安提着裙摆一转身,却看到了另一幕让她更气的画面。
她让陆无忧穿了绯罗袍而来,却没料到她哥给贺兰瓷也安排了一身绛红的裙子,两人相貌毫无疑问是在场最出挑的,虽中间隔了数人,却能叫人一眼瞧见。
此刻陆无忧闻声也望向了贺兰瓷的方向,都红衣似火的两人居然还透出了一股登对来。
好像下一刻就要送入洞房。
萧韶安一拳捶在柱子上,气急败坏道:“开宴开宴!现在让宾客立马都给我入席!”
***
贺兰瓷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重的衣服、戴过这么重的首饰,脸上还不知被涂抹成什么模样——她们妆点完她,立刻就把她送上轿子了。
下了轿子,她仍然觉得顶的东西实在太重了,过去姚千雪想送她些贵重钗环被她婉拒也是这个缘由。
贺兰瓷艰难地一步步往前走着,她们还给她勒紧了腰,将她以往藏在白衣下面丰盈的起伏显了出来,贺兰瓷呼吸不畅,行动起来就更不便了,以至于她都无法分神去关注旁边人的大呼小叫。
总算进了公主府的园子里,距离宴厅也就不远了。
她刚松了口气,一抬头,就看见一群呆若木鸡的年轻男子,紧接着便看到了也正转眸看过来的陆无忧,还没等贺兰瓷表达一下亲切,就见他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贺兰瓷:“……?”
她还以为经过郊祀一事,他们俩的关系和缓了呢,看来只是她的错觉。
那么,也就意味着……
她梦中所见很可能是真的会发生。
贺兰瓷甚至更进一步地想,梦里她爹被夺职下狱,说不定也和二皇子脱不了干系。
毕竟她爹也从来不喜这位,还几次上书劝圣上让二皇子早日封王就藩,远离上京,只不过都被圣上按下了。
二皇子的脚步极慢地从她身侧走过,足音起落间,宽大的衣袖浮动,遮掩住其下的手指。
刹那间,贺兰瓷感觉到有一根冰冷的手指贴着她的腕心擦过。
她悚然一惊,几乎是立刻便缩回了手。
他干什么!!?
若没有昨日的梦,贺兰瓷大概会以为这只是意外碰到,可一旦有所怀疑,就会忍不住想——他可能真的意在撩拨。
贺兰瓷没见过他,他却未必没见过贺兰瓷。
就连这蹊跷的传召……
二皇子已经来到丽贵妃面前,侧身朝着贺兰瓷看来。
他同样衣着华贵雍容,微寒的三月天里拥着一袭玄青狐裘,领口处隐约露出一条色若淡金的珠串,垂坠着长长的翡翠银链,束发的鎏金冠上十数颗价值连城的宝珠错落镶嵌,将那张肖似其母的脸衬得有些神色恹恹。
平心而论,二皇子的皮相不算差,称得上一句凤表龙姿,俊美无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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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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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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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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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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