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瓷以前就觉得陆无忧文风过于尖锐犀利,虽然亦是文采斐然,但可能会因为过于锋芒毕露,为上不喜——当然后来拿到陆无忧会试中第的文章才知道,这家伙应试时换了种比较温良方正的文字,和他平日里的外表一样具有欺骗性。
但手上这封奏章,显然完全没有压着,骂得可谓酣畅淋漓。
贺兰瓷又去翻了弹劾陆无忧的奏章,才发觉对方确实没事找事,陆无忧日讲里只是发散两句,都能被算作是“不尊孔孟,狂妄自大”,幸亏他们没听到陆无忧平日里的“豪言壮语”。
然而陆无忧就简单直白许多,别人说他一句,他说对方十几句,引经据典,言辞犀利无比,辩驳得体无完肤,通篇读完说得好似对方上至对不起天地圣人,下到辜负父母养育之恩,最后还要连人家家里几个小妾几个外室都要点出来骂骂。
——毕竟在这点上陆无忧还真没什么能够指摘的。
大雍理论上支持士大夫一夫一妻,所谓修身齐家,只是对纳妾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且,陆无忧不止骂,他还写得非常阴阳怪气,很多句是明褒暗贬,第一眼看去可能都看不出他在骂人,仿佛是夸,仔细一品,通篇全是内涵,兼之他才华横溢,读来妙趣横生,甚是有趣,叫人赞不绝口。
除了被骂的人,可能其他人读来,都不由想笑。
至少贺兰瓷现在就已经在笑了。
陆无忧在奋笔疾书骂人的间隙抬起头来看她,贺兰瓷正托着腮,抿唇轻笑,眼尾隐约有流光,溢彩纷呈,他忙里偷闲,唇角也扬起道:“……我是不是还挺厉害的?”
贺兰瓷坦然道:“我以前就觉得你文章不错。”
陆无忧脱口道:“那你在青州干嘛那么针对我?”
贺兰瓷差点忘了这件事,沉吟了一会,干脆把始末讲出来了,末了道:“你怎知是针对,万一我……”
“别人心慕我,看我是什么样,和你看我是什么样,我还不至于分不清楚。”陆无忧索性把笔放下,道,“所以从头到尾根本是个误会?我压根不记得你堂妹什么模样,更别提同她有什么瓜葛,她找你来哭诉这事不能怪到我头上。”
贺兰瓷道:“但你……没什么,这件事算我不对,我给你赔罪。”
陆无忧反倒停顿了片刻,才缓缓轻抬睫羽,低着嗓子,拖长音道:“……怎么赔罪?”
贺兰瓷这段时间已经很熟他的反应了,纠结着矜持了一会,也没纠结太久,稍稍站直身,双手撑着桌案,飞快地靠过去,在陆无忧的唇上,即沾即走地碰了一下,道:“……这样吗?”
陆无忧唇角抿了一下,随后笑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贺兰瓷微觉羞耻:“……那你说。”
陆无忧唇角越发上扬道:“反正每天都亲,这算什么赔罪。你要是真想,取只笔过来,帮我一起骂。”
贺兰瓷:“……?”
陆无忧道:“干嘛这么看着我,其他同僚的奏章也不全都是自己写的,多得是幕僚代笔,只是我还没来得及请,贺兰小姐你既然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便也不要浪费。”他似想起什么,“还是贺兰大人在都察院,你不太好意思?”
骂陆无忧的奏章大多出自都察院御史之手,也就是贺兰谨的下属。
不过,虽说都是她爹的下属,但都察院里的御史实际也都是各自为主,平日里照样会内斗,上回那么团结一心骂曹国公世子,也是因为曹国公府这代虽富庶,却没什么权柄在,真犯了事也只能任人揉搓——也因此曹国公夫人才会想和成王的嫡女云阳郡主结姻亲,不料偷鸡不成蚀把米。
贺兰瓷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我没怎么骂过人。”
陆无忧翻出几封空白奏章递给贺兰瓷,又重新拿起他的笔,道:“就你先前在青州怎么对我的,照着来就行,多骂骂就熟了。书读得那么多,不能付诸于笔杆子上,也是浪费。”
贺兰瓷觉得他歪理真的很多:“……读书总不能是为了骂人。”
陆无忧道:“不骂不能使世人警醒,自是要振聋发聩才好——你爹在都察院,你没见过那边御史的奏章吗?说言官气焰嚣张可不是空谈,我这还算好的,其他弹劾的奏章基本都是照着要满门抄斩的罪状去的,怎么耸人听闻怎么来,光看奏章大家都要砍头,不然干嘛那边一弹劾,我们这就得上书给圣上请求致仕。当然,辞官是不可能辞官的……”他一边说,一边低头又开始写起来,“你也不用太紧张,随便意思意思帮我写两份就行了。”
贺兰瓷只好也取了一只笔。
她虽写过不少文章,但从没写过奏章,格式大略是知道的,低头有些忐忑地写了一会,还听见陆无忧含着笑意的声音道:“没事,写废了我这空白奏章多得是,可以再换一本写到你满意为止。”
***
通政司,也是俗称银台的大门口,近日可是非常热闹,不乏前来围观的好事者。
这地方是往来呈递奏章的,通常一位大臣早上带个一两封来就差不多了,但近期每天都能看见那位鼎鼎大名的陆六元抱着一叠小奏章,步伐矫健地走来。
——当然,大伙也都知道,他最近弹劾缠身,确实麻烦比较多。
给他写弹劾奏本的,甚至还有他认得的,对方拍着陆无忧的肩膀,无奈道:“我这也是没办法,陆六元你多担待……”
谁都知道,想搞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对东宫虎视眈眈的二殿下。
当然陆无忧的反应也很亲切,他道:“我回复的奏章,你也多担待。”
紧接着,众人就看见陆无忧战斗力十足的笔战群儒,能今天骂完的,绝对不拖到明天,而且他还不止回骂一封,有时候甚至会回骂三四封,战斗力之强,使人叹为观止。
虽然呈报上去的奏章只会精简成一封,但因为走通政司的奏章一向公开公正,还会在公厅誊抄副本以备份,基本走这一过,大伙都知道了。
陆六元名声在外,纵使是奏章也会有不少人慕名想要拜读。
这一拜读不得了,他骂人骂得实在精彩,令人拍案叫绝,有的通政司官员看完忍不住在公厅里爆笑出声,又吸引来更多的官员一起围观,可以说是封封精彩,本本有趣,有人当即便又抄了一份,偷传出去。
于是,没过多久,满朝上下都知道,陆六元不止科举文章写得好,骂人也别有一番异趣。
光看他走来,就已有人忍不住在笑了。
当然,被骂的人可能不这么想,先前还拍着他肩膀的那位仁兄,最近几天远远看见陆无忧就忍不住避道躲开,也怪陆无忧缺德,连人家最近上火得了内痔坐立难安,都要在奏章里暗示一下是近日不够积德行善,妄动肝火,以致五内不调,可以说缺德到家了。
据传,就连民间也有不少人开始收集陆无忧的奏章,想刊印汇编成一本陆霁安奏驳大全,放在书铺里售卖。
陆无忧今日格外神清气爽,排着队把奏章往上一递,便拱手笑着离开。
他一走,大伙立刻拆封拜读,连声叹“妙啊”。
“不过,今日这另外几封似是言辞含蓄了许多,还颇有些清高之意,但文采倒是一如既往。”
“婉转间,似乎也有几分可以令人细品的……”缺德。
“我怎么感觉含蓄了,反倒更……”缺德了。
***
贺兰瓷一无所知,她昨夜写得伏案睡着,最后还是被陆无忧抱回房里的。
今晚见陆无忧活动着手腕,准备继续大干一场,贺兰瓷顺便也把她整理过的文章放到陆无忧面前:“我帮你筛过一遍了,这十来个是我觉得文采和内容都还不错的,不是空泛而谈,确实言之有物,家世也都适合。你要是想聘幕僚,可以从中考虑。”
文章一般都会附上拜帖,写清楚家世、科名,甚至愿做幕僚的也会写明来意。
陆无忧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她道:“你不想帮我写了?那也无妨,我一个人写得完。”
贺兰瓷也表情有些古怪道:“你真打算让我帮你写?”
陆无忧拍了拍旁边的椅子道:“你也挺会写的,不如一起来骂。”
……这到底是什么破邀请。
贺兰瓷腹诽着,坐到了陆无忧旁边,卷着袖子提起笔时,恰看见他认真的侧脸——真看不出是在骂人——可神色确实是极认真的。
因为在青州时,男女分班授课,贺兰瓷并无缘见到对方念书习字时的模样。
只一次,她散班路过回廊时,看见陆无忧还坐在班堂里,手扶着笔,低头撰写,临窗好几个小姑娘偷望,叽叽喳喳,似鸟雀鸣啼,而他浑然未觉,仍旧写着,仿若世间没什么能打扰他。
但那时,她对陆无忧偏见甚重,只觉得他在装模作样,故意吸引女子的注意,就如同他勾得她小堂妹神魂颠倒一样。
至少,她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
陆无忧最专注时,甚至连她路过都没有发现,还是贺兰瓷咳嗽或是出声提醒,他才会发觉,陆无忧还振振有词道:“在自家府里,我没必要那么全神戒备吧。”
他现在这份认真专注应当也不是假的。
陆无忧写完手里那面,正待润润笔,一转头便撞见贺兰瓷的眸子,他不由勾唇道:“贺兰小姐,就算我不指望你红袖添香,也没必要这么打扰我吧。”
贺兰瓷转回头去,也翻着弹劾陆无忧的奏章,提笔开始写:“我没有想打扰你。”
陆无忧语气寻常道:“一直盯着我看,很容易让我想亲你。”
贺兰瓷语气也很寻常道:“哦,那我不看了,你先忍一会。”
陆无忧端起在一旁的茶杯,轻抿了一口,道:“你是不是语气太平淡了一点。”
贺兰瓷低头道:“你都亲了那么多回,还能指望我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陆无忧总觉得自己在被挑衅。
他几乎想再站起来按着贺兰瓷做些什么,但低头一看写到一半的奏章——算了,先写完再说,骂人要紧。
***
针对陆无忧的弹劾大计,非但没有奏效,反而让他名声越发大了。
他甚至还能照常去给二皇子日讲,面带微笑,语气温文和煦,不带半分火气,在二皇子再次出声刁难时,还能极为耐心的给他逐字逐句讲解,简直仿佛一个没有脾气泥塑的人。
看得陆无忧几位同僚都不禁生出了些许佩服。
“不过,霁安你到底哪得罪二殿下了,要不去赔个礼看能不能解决?”
“总不能还惦记着,你都成亲这么会了……”
“你这日后怕是会有些难办。”
与之相反,其他几位皇子倒是对陆无忧的态度都不错,尤其是下面几位小皇子——原因倒也很简单,陆无忧长得好,且声音好听,说话又风趣幽默,讲读经史时往往不是照本宣科,而是将之描述成一个个带着悬念的小故事,一面启发一面引经据典地侃侃而谈。
在翰林院能做到日讲官的自都是学富五车,但书读得多,很多时候未必能讲得清楚。
更何况一些小地方来的翰林,说话还有很严重的口音,吐字不清含含糊糊,最夸张的是有的旁边还得配个官吏在侧翻译,不然根本听不懂,至于怯场、结巴之类都只能算得上小毛病。
陆无忧全无这些问题,他一口官话说得极好,口条清晰流畅,姿态落落大方,明明年纪也大不了多少,但一派为人师表的作风。
——当然比起旁边几位同僚,长得好可能也是个很重要的原因。
他年纪又是翰林院里最轻的,往那一站,只像个温柔耐心的清雅小哥哥,旁边伺候皇子的宫女都有不少红了脸,不敢去看他。
有人说男子进官场,脸生得不重要,那肯定是浑话,自古以来长得好就很占便宜,探花郎这种惯例自不必说,圣上在挑选亲信近臣时,长得过于貌丑的可能直接就被换掉了,谁也不想眼皮子底下被辣眼睛。
陆无忧日讲不过半个月,就有小皇子拉着他的袖子,道:“陆讲官,待会去廊下用膳,能再给我讲讲吗?”
而用膳时,他那边上的菜,也总比别人多那么几样,说是陆讲官年纪还轻,又体弱,不妨多吃点补补身子——众人看着陆无忧那挺拔无比的个头,都颇无语。
当然,陆无忧也会客气地再分给同僚,表示他确实吃不下那么多,大家还是一团和气。
对此,贺兰瓷的认知是,他隔三差五就能拿回来一些莫名其妙的赏赐。
比如,一个纯银质的九连环锁。
陆无忧道:“忘了是四还是五皇子的赏赐,我觉得他可能是玩腻了随手拿来送人。没事,你不感兴趣,我待会去拿给未灵。”
……花未灵果然很喜欢。
只是贺兰瓷在看她玩了一会,就试图用蛮力掰开,还真的掰开了之后,产生了些许的震撼。
花未灵日子过得十分清闲,上京绝不缺玩乐的地方,她又是陆无忧的妹妹,有的是人愿意陪她,只是玩乐了一阵子后,贺兰瓷发现她时常往那间厢房里跑。
贺兰瓷不由又开始担心。
花未灵道:“哦,因为前些日子我给他看了我的话本,他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决定写点话本给我看。”
贺兰瓷:“……!他会写?”
花未灵从房里取出两本小册子道:“还挺有意思的,叫《神魔奇侠录》,嫂子你要看吗?”
是贺兰瓷的知识储备之外。
她打开第一页,便看见什么“神魔交战三百年,打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一束光降,混沌中走来一名神貌不凡的紫衣男子”之类的,贺兰瓷欲言又止了一会,道:“你、你喜欢就好。”
花未灵捧着块糕点,边吃边道:“他每天写一节,速度还挺快的,和我哥晚上奋笔疾书的架势都差不多了。”说着,还递过去一块糕点给贺兰瓷,眨着眼睛道,“嫂子你要吃吗?”
贺兰瓷婉言谢绝了。
该说不愧是兄妹,两人的口味都差不多,甜得发腻。
***
休沐日,陆无忧根本没休息,大清早就又把贺兰瓷拽上了马车。
贺兰瓷掀着帘子,看着马车渐渐行驶向城门外,有些意外道:“又出门踏青吗?”
陆无忧道:“表面是这样,但其实是打算去……找个死。”
贺兰瓷道:“……嗯???”
陆无忧道:“之前我妹来的时候,不是说沿路闹饥荒吗?”
贺兰瓷点头道:“……难道现在还在闹?”
陆无忧道:“对,好像还越发严重了,上京城外面都有不少,待会出城你别被吓到了,不过我们不是去赈灾的——也没那么多粮,我和同僚打算上道折子请求清丈上京一部分勋戚吞没的田地,让他们稍微吐出来一些,用以应应急,所以今日打算假借出门踏青为名,先去探探。”
听起来是好事,但想也知道会有多得罪人。
看见贺兰瓷面色微变,陆无忧笑了声道:“我们和勋戚本来就不是一伙的,得罪也就得罪了。放心,这也就是一般找死罢了,我最近日讲讲得不错,圣上都夸了,还算有些圣眷,因而就算折子被驳下来,问题也不大,至多是罚俸和停职。”
他说得轻描淡写,贺兰瓷心头倒是一紧,随后她缓缓松手道:“你要去怎么探?”
马车出了城,已不再是贺兰瓷上次所见的悠闲景象。
大道上马车往来绝尘,然而沿路都能看见一些衣衫褴褛状似乞儿的百姓,蓬头垢面哀声请求,脸上两颊似乎都有些凹陷,眼神也逐渐黯淡无光。
贺兰瓷只看了没一会,便感觉到身旁有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了。”陆无忧轻声道,“人太多了,像我妹那样沿路施粥也救不了多少,只有朝廷开仓赈粮才有用。上京要紧着京中贵人,不可能开放太多,地方州府很多也是捉襟见肘,让勋戚吐粮,也只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不过他们确实吞没了许多,有多夸张呢……”陆无忧声线微寒,“八亩地可能只上报一亩那种。”
贺兰瓷把陆无忧的手拿下来道:“……但我想看。”
陆无忧微微意外地侧头看她。
贺兰瓷道:“我没怎么见过,所以想多看看,万一有朝一日……”
陆无忧又想去揉她的脑袋了:“只会平添难过罢了,而且你危机感太重了吧,我又不可能让你饿死的。”
贺兰瓷认真道:“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呢。”
陆无忧微微无奈道:“你能不能盼我点好……就算没有我,那不还……”他声音一顿道,“我不可能出意外的,祸害活千年听过没有,我还没有权倾天下呢。”
贺兰瓷戳破他:“你这次说得很没有底气。”
陆无忧缓缓靠近她,低声道:“……我觉得可能是你的问题。”
贺兰瓷道:“……嗯?”
陆无忧在呼吸可闻的位置停下,语气异常柔和道:“贺兰小姐,你应该对我更有信心一点,别老想着我们什么时候散伙。”
贺兰瓷被他凑近的距离弄得呼吸微微凌乱,略往后避了避:“……那陆大人你努力哦。”
马车颠簸了一下,两个人差点撞上,遂又分开。
过了一会,前头的车夫小声道:“大人,到了。”
陆无忧扶着贺兰瓷下马车,眼前不远处是个田垄,此地倒看不出饥荒的痕迹,小麦都长得很好,一望无际,迎风摇摆,不久后应该就能收成了。
贺兰瓷道:“……这是?”
陆无忧道:“曹国公名下的庄子,其他勋戚的庄子我打算测十报五,这样大家面子上也不会太难看,不过曹国公的庄子,我会叫人清丈的分毫不差的。”
贺兰瓷扭头看他,不太确定:“因为曹国公世子?他不是已经……”被她头都打傻了。
陆无忧也扭头道:“子不教父之过,有什么问题吗?”
贺兰瓷默默道:“没什么,挺好的。”
陆无忧用手指测算了一下,道:“我们先在奏章里,上报个大概,还有侵占百姓田地,并着人殴打苦主的事情,先前也派人去查了,应该有个眉目,反正罪证肯定是越多越好……”他正说着,突然听见响动,陆无忧眉峰一动,单手抓住贺兰瓷的手臂,不由分说道,“你先上马车。”
贺兰瓷还没回过神,便被陆无忧又塞了回去。
外面不一时便有了其他人的声响。
“你们是什么人!打哪来的!快把银两和财物都留下来!”说话之人高亢着嗓音,音色里却有些撕破似的沙哑,“这位公子,我们不伤人性命,你让搜搜马车,把值钱的都留下来就行了!”m.χIùmЬ.CǒM
贺兰瓷顿时了然,是遇到花未灵之前说过的劫匪了。
不过,这才出城没多远啊,就算他们出城没带太多人,这……也太过猖獗了吧。
她稍微掀开一点帘子,就看见陆无忧神色淡淡站在那里,道:“你们劫错人了。”说话间,十多个青衣的身影飞掠过来,手里拿着各式兵器。
贺兰瓷再望过去,只见那群说是劫匪的人,实则也都穿得破破烂烂,手里拿着的也都是锄头镰刀,脸上满是尘灰,看见陆无忧身侧的人来势汹汹,似不寻常,这群人已有了退意。
陆无忧又道:“我身上带的碎银子可以给你们,不过马车就……”
他还未说完,就看见贺兰瓷从马车上下来了。
陆无忧下意识道:“你……”
可还未说完,突然听见另一道响亮的声音道:“仙女!是仙女!俺见过!”
“你说的仙女不会是……”
“对,就是贺兰大人的小姐!贺兰大人可是个清官啊!当年俺跟着舅舅上京伸冤,头都磕破了也没人肯理俺们,就是贺兰青天大老爷帮俺们主持的公道,俺见过他家的小姐,就是这个样子……俺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们看她穿得那么朴素,肯定就是了!”
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你可真是贺兰青天大老爷的小姐?”
“……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小姐,你可千万别跟我们计较!”
“我们这就走,马上就走!对了,西边还有群响马,也是劫道的,小姐您别往那走了,他们可上的是真家伙。”
贺兰瓷轻声道:“谢谢告知。你们都是逃荒过来的吗?”
“是啊贺兰小姐,俺们田都被淹了,城里也发不出粮,要不是饿得难受,谁来这劫道啊。”
“我老婆刚生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呢……奶都下不下来,孩子饿得嗷嗷哭。”
陆无忧见她的模样就明白了,很快把身上碎银子全取了出来,又问身边其他人要过,都递了过去,才道:“……再等一阵子吧,会放粮的。”
“这我们……”
那群劫匪互相看看,都不好意思收。
陆无忧笑道:“贺兰小姐给你们的,放心收吧,她没生气,只是有点害羞。我们在上京饿不死的。”
那群劫匪这才小心翼翼收下银子。
“谢谢贺兰小姐,谢谢这位公子!”
“叫什么公子呢!这肯定是人家相公啊!两位长得可真好看,祝两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长命百岁!”
“贺兰小姐,也替俺向贺兰大人问好!”
等重新上了马车,陆无忧取出块帕子递过去,声音很温柔地道:“你怎么眼睛都红了。”
贺兰瓷道:“风沙大而已。”
陆无忧忍不住笑道:“你这破借口,我妹五岁就不用了。感动就直说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官做得好是会有人记得的。”
贺兰瓷用力揉了一下眼睛:“我爹知道应该会挺高兴的。”
陆无忧道:“他肯定知道,他不就是为了这个才努力的。忘记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的,我做官不光想要做权臣,想要权倾天下,还想要被人叫一声陆青天。”
贺兰瓷转头看了他一会,似乎是第一次认识陆无忧似的,不过很快,她又笑道:“你在翰林院,又不掌刑名,应该挺困难的。”
陆无忧也笑道:“事在人为,我就是什么都想要。”
“这时候你倒是很有自信了。”
“我一直很有自信,刚才还不是因为你……算了……”他跟车夫道,“我们往西去。”
贺兰瓷忍不住道:“不是刚说那边有响马吗?”
“对啊,为民除害去,我们当官的理论上不支持劫道,而且……”陆无忧活动了几下手腕,道,“好久没动手了,手痒。”
“……你后半句才是实话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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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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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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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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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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