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地界的米粮铺子,若说周家占了五成,那文家就占了有四成。余下的一成方才是零散的小商户,需要仰仗周、文两家的鼻息生存。
而且文家生意并不止步于湖广地界,文家靠着与漕运丁家的姻亲关系,米粮生意已经扩张至北方,北直隶甚至望京城中都有不少文家产业。
三江商会其余几位大东家与文大东家的情形差不多,除了湖广地界的生意之外,在别处都各有依仗。
这也是一旦利益起了冲突之后,这些大东家并不太忌惮周家、敢自行行事的缘由。
今日前往府衙赴约,这些大东家们便已经做好了割肉的准备,十分有觉悟。
“草民回去之后,已命底下人将湖广各地的存粮重新核算计数,清点出白米五千石。”文大东家是个相当识时务的人,意识到这大太监不好惹之后,身段也就低了下来,好声好气道:“这些米粮都作赈灾之用,草民也不敢漫天要价。如今市面上的白米一石需二两银,文家米铺只要一两五钱便可。”
说完,他小心翼翼去觑薛恕的表情。
只是薛恕面上分毫未动,看不出端倪来,他只好忐忑地退了回去。
其余人见他说完,便也各自上前报出了可以拿出来的存货数目以及价钱。或是火炭,或是布匹,或是棉花之物,不一而足,但都是如今正紧缺的物资。
待所有人都依次说完了,薛恕仍然不开口,几人便有些忐忑地交换了眼神,但最终谁也没敢再开口。
在长久的静默里,薛恕轻呵了一声,野兽一般的目光依次扫过每个人,最后定在文大东家身上:“据咱家所知,文家在通城县、汉川县、华容县等十余个州县都有仓库,其中只白米存数就有五万石之数。至于这粮价……”他面上讥讽之色愈发浓重:“往年里,白米一石不过八钱到一两银。后头各地遭了灾田地减产,也不过涨到了一两二钱左右。最贵的新米也就一两五钱罢了。直到此次湖广雪灾,粮商囤积居奇哄抬价钱,粮价才飞涨到二两甚至三两银。”琇書蛧
“其余火炭等物,亦是如此。咱家不点破,你们便真当咱家是傻子不成?”他面上不见怒意,语气却极重。周身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威势来。
“这便是诸位要给咱家看的诚意么?”
他轻而易举就道破了文家粮仓的存粮,其余人尚且不知真假,可文大东家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这存米数量,正是他叫底下人连夜统计出来的!
文大东家心中惊涛骇浪,越发恐惧,却也不敢就此承认自己谎报数目,只搜肠刮肚地寻摸理由周全方才的话:“这、这……并不是草民有意少报数目,只是文家各地的米铺数量众多,尚需存粮的周转,核算之后,能抽调出来的就、就只有五千……”
他的声音在薛恕的凝视下越来越微弱。
薛恕嗤了声,并不听他解释也懒得与他掰扯,收回目光望着其余人道:“咱家体谅商铺需要存货周旋,因此只要你们存货七成,至于价钱么,便按方才所报价钱折七成算。”
价折七成?!
那他们岂不是只能拿到原先三成的价钱?!
几个大东家一时骇然,更兼有怒火。
朱大东家试图争取道:“薛公公,折七成实在太多了,咱们生意瞧着做得大,但手底下还有那么多的伙计要养活……”
“是啊,朝廷要赈灾,我等也愿意出力,只是这去七成实在是……还请薛公公体恤!”
事关切身利益,几位大东家都顾不上畏惧了,纷纷开口争取。
文大东家见薛恕不语,以为是众人的反抗起了作用,也跟着道:“太子殿下爱民如子,灾民是‘子’,我等商贾便不是‘子’了么?还请薛公公给大家留一条活路!”
他们七嘴八舌群情激愤。
薛恕却是突兀笑了声,缓缓站起身来。
他手微抬,便有随侍的番役立即将几人按住,一脚踹在膝弯,强制跪在了地上。
没想到他会忽然发难,这些养尊处优许久的商人们都有些慌了神,文大东家强作镇定道:“薛公公这是何意?我等不过是对价钱有异议,并未做什么作奸犯科之事吧?”
薛恕踱步行至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饶有兴致道:“咱家这还是头一次碰到要和厂卫讲道理的。”
他虽然笑着,但眼底并不见笑意,反而冷沉沉骇人得很。
“不过文大东家既然问了,便叫你当个明白鬼好了。”他抬了手,立即便有番役恭敬将纸张放在了他手中。
薛恕将之扔到文大东家面前:“这是新查出来的,文大东家可仔细看看。”
几人听到他说“厂卫”时,身体就颤了颤。他们只知这大太监是太子身边的人,却不知他竟是东厂的人。
即便远在湖广,东厂那些骇人听闻的行事他们亦听说过不少。
文大东家原本挺直的腰杆不自觉地弯了些,抖着手去捡地上的纸。待一目十行地看完,已是抖如糠筛,却还是死鸭子嘴硬道:“没有证据,这都是污蔑之词!”
先前番役去查这些人,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深挖,只查到些表面的东西,大多是些小打小闹或者见不得光的阴私,若是说作奸犯科,却还不至于,顶多起个震慑威吓的作用。
但薛恕并未就此收手,他叫侦缉的番役继续顺藤摸瓜往下查,这不就查出了人命官司来么?
这文大东家与其寡嫂通奸,不慎被伺候的丫鬟发现。文大东家为了遮掩罪行,将那丫鬟勒死了。等人死之后,他方才发现,这丫鬟乃是良籍。
按照大燕律法:若奴婢有罪,其家长及家长之期亲若外祖父母不告官司而殴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杖六十徒一年,当房人口悉放从良。[1]
这刑罚并不算重,可若是死者是良籍,情形却又不同了。杀人者当以命偿命,处斩刑。
“污蔑?”薛恕在他面前蹲下身来,不疾不徐道:“从前每个被咱家拿下的罪犯,都口口声声喊着诬蔑冤枉,文大东家猜猜这些人后来如何了?”
文大东家恐惧地看着他,咬着牙根才没有抖得那么厉害。
薛恕嗤了声,骤然失了耐心,站起身抽出番役腰间的佩刀,便斩在了文大当家撑在地面的手上。
三根手指齐断,鲜血喷溅,文大东家顿时发出杀猪一般的哭嚎声,被两个番役按着,才没有满地打滚。
其余人瞧见这一幕,更是肝胆俱颤。
薛恕反手将刀入鞘,再随意不过地吩咐道:“去,将断指送到文家,让文家再派个能当家做主的人过来对接。”
处置完文大东家,他的目光平静扫过吓得鹌鹑一般的其余几人身上,缓声道:“太子殿下仁慈,行事多有宽宥。但咱家脾气急,却没那闲工夫周旋。限你们两日将数目清点出来,届时自有人与你们交接。”
说完便让人将疼得昏死过去的文大东家拖起来,往厅外去:“文大当家得随咱家走一趟,诸位自便。”
他一走,那些凶神恶煞的番役也跟着呼啦啦离开,若不是偏厅地面上那一滩暗红的血迹,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几个大东家再不敢有任何侥幸心理,各自匆匆回了家中。
番役将文大东家暂时押到了府衙大牢,他的罪行自有官府去审,还用不上东厂。薛恕则亲自去寻了姜政与应红雪。
今日这一出后,那几个大东家估计便老实了,只需寻两个可靠的人去对接并安置赈灾物资便可。
应红雪是自己人,姜政代表湖广官府,互相配合倒是正好。
先后同两人交代妥当之后,薛恕便准备回去。
应红雪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出声叫住了他。
薛恕回头瞧她:“姐姐还有事?”
应红雪有心想问问他与太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她从冬狩时就有所察觉。
她曾听人说过前朝有些皇室子弟就喜欢玩弄漂亮的小太监,虽然太子瞧着不是那样的人,薛恕也并不是那任由欺凌的漂亮小太监。但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些问题。
只是眼下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她叹了一口气,斟酌着道:“以色侍人终不长久,你……还得多为殿下办些实事,也为自己留条后路。”
薛恕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挑了挑眉,神色柔软了一些,道:“姐姐的话,我记下了。”
*
与应红雪分别后,薛恕便回了府衙东院。
他大步行至院门口,待要进去时又顿住了脚步,有些踟蹰起来。但这踟蹰也没有多久,他很快便平静下来。
左右殿下已经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
他压下了心底的忐忑,大步走向主屋。
殷承玉还需静养,也见不得冷风,午饭都是下人送到屋子里用的。薛恕回来时,下人刚将热腾腾的饭菜摆开。
薛恕将人打发出去,见殷承玉欲要披衣下榻,连忙将人按住:“臣伺候殿下用膳。”
“孤是染了风寒,又不是手断了。”
“臣伺候殿下。”
殷承玉与他对视,窥见他眼底的执拗,又懒洋洋地靠了回去:“罢了,给孤盛碗粥。”
因还在病中,厨房准备的饭食也以清淡为主。薛恕用小碗盛了鸡丝粥,又夹了些菜,坐在榻边喂他吃。
殷承玉也不扭捏,要吃什么便叫薛恕给他夹。
他吃东西极为优雅,颇为赏心悦目。薛恕伺候他用了一碗鸡丝粥,两碟小菜。见他摇头了,才放下碗,拿了帕子替他擦嘴。
殷承玉仰着脸任由他服侍,又问:“你便没有什么想同孤说的?”
薛恕避开他的目光,淡声道:“往事不可追,臣只想珍惜当下。”
“你在怕什么?”殷承玉自是看出他的逃避,他抬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回来,目光直视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在怕什么?”
薛恕抿唇不语。
像个锯了嘴的葫芦。
殷承玉冷嗤了一声,原是有些不悦,只是想起他不经意流露的痛苦时,到底还是心软占了上风。
“孤活了二十八年,一心扑在江山社稷上,从未有过私心。”他大力钳着薛恕的下巴,倾身过去,与他靠得极近,语调缓慢而郑重:“不杀你,是孤唯一有过的私心。”
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是最大的变数。
杀了他,可保朝堂安稳,江山稳固。
可至死,他也没能狠下心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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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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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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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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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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