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榕城府内在到处都在工,譬如废弃了许久的马尾巷,在就正在重修,许多从买活军经营多年的故地中赶来的建筑工人,如今也都住在南门兜附近的军营里,原本的守军,则或是被发配去种田,或是去挖矿了,买活军倒是没怎么杀这些军人俘虏——被送去挖矿的那些多是军中的头目,不可避免地有些劣迹,总的说来,他们是不太做落人话柄的事的。
像是老林这样的百姓,对于买活军的印象实则相当的模糊,榕城不像是临县、许县那一带,常要应对兵灾贼灾,城内的百姓生活得比较安稳,最多也就是偶尔要应付军队出兵以前对军饷的勒索,但那也是有资产的人家压力更大。没有什么人喜欢自己的生活被完全打『乱』,但买活军的崛又是很可以眼见的事——《买活周报》在榕城卖得当然也一样的好,还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奢物儿,人人都要,却很难弄到的水泥粉……
榕城的守军难以买活军抗衡,这一点大家都是明白的,买活军取了泉州之后,拿下鹭岛也没费什么功夫,那么榕城便相当的危险了,守兵根本不敢去守马尾港,只能龟缩城内,关城门自保,百姓们只能出不能入,甚至还有人主来驱赶百姓们,叫他们快走,不要浪费了城里的粮食——理所当然,粮价也是飞涨,城门处日日都聚集着许多兵丁民夫,做着有限的准备,譬如说维护城头那些石炮,又点算着兵库里的刀剑,又用木栅栏在城墙后做了拒马,还挖陷阱来着,但实在凑不足人手,间也不够了。
榕城守备似乎是有能为的官,大概凑了两千多人来守城,如果是遇到了别的兵贼,老林相信他们还是能守一守的,只可惜买活军实在是不讲道理,他们出来就直接一炮轰破了城门,于是众人大哗,随后便有劝降信『射』了过来,听说那『射』箭的兵丁距离城楼还非常远,膂力着实过人。
泉州不同,榕城到底是福建道的首府,城防要比道内各府都更完备得多,若是要打,或许也有一拼之力,城内各家也都拿出态度,愿出钱出力,因此榕城府的抵抗要比泉州坚决一点,泉州是在水师被大败之后基本就丧失了抵抗志,再加上有干旱的危险,百姓非常急于让买活军入城,赶紧组织补种土豆,而榕城的干旱没有泉州那么严重,便还是有许多人抱着万一的希望,即便是轰开了城门,也还是要打一打。
城门被轰开,也不代表就不能坚持抵抗了,城里紧急地找了木板来,又把原本的陷坑填平,拒马撤开,要从内部把缺口钉死,买活军从南门过来,还有护城河,护城河当然也是断开的,当众人的打算是至少要坚守数月——也是泉州那里几乎调走了所有福建道的水师,否则还要在闽江里打水战呢。而此老林他们听说了这消息,便不免得各自又担心了来,因为往往守城守到最后是要吃人肉的,这候他们又希望守军能尽快投降了,反正买活军一没听说有杀俘虏、屠城的事。
攻城之战,一是守比攻要容易许多,最后买活军是如何得胜的,城里的说法非常不一,连《买活周报》都没有提及,反正买活军的确不是从南门入城的,而是用仙法同炸掉了东面、西面的城墙,从那处突入进来——那两处都临山,根本不是历来攻防的重点,守兵全去南面防备买活军了,东城门、西城门的守军也多集中在城门附近,毕竟从来没听说城墙会是什么突入口,靠山,运不来云梯,石炮机也太重了,根本就运不上去。就算有一勇士可以翻墙,那也不到什么大的作用。
“城墙也能炸得塌的啊?”老林听到人们这么传说的候,也是这般的不信,城墙——这种千年万代的东西,也是能在一小会儿功夫内炸塌的啊?
但城墙就是被炸塌了,三坊七巷里的说法是,买活军的『药』包直接固定在城墙脚,一排同‘爆’,城墙里的夯土就被炸酥了,不再能承受砖石的重量,便垮塌了一口子,于是买活军的部队就这样毫无障碍地突入了城内。
接下来的事,便不用多说什么了,买活军是晚上入城的,而榕城府的守军里有一半都是雀蒙眼,本来连日气氛就紧张,一听到城东、城西传来的喊叫声,当即便是大『乱』,压根没组织什么有效的抵抗,便先后投降,双方死的人都不算很多,买活军死了多少人不知道,守军这里居然只死了区区数百人,还没有之后的清算死的人多。还有些死于自己人的踩踏,这实在是很可笑的事。
名声好也有好处,买活军入城之后,受到的反抗是较小的,老林这些百姓们虽然手里的银钱用了不少来储粮食,但至少不担心『乱』兵屠城,买活军的兵丁居然也不勒索钱财,固然倒是有人主给他们塞钱,但多数兵丁是不太收的,因为他们的军纪很严明,士兵都在长官的看守下,以五人为一组活,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拿了银子也没什么用,买活军这里又不用银子,拿银子兑钞票是要登记身份的,若数量很大一定会引来后续的调查。m.χIùmЬ.CǒM
不勒索钱财,也不杀人,又不『奸』.□□幼童,这不是比朝廷的驻军还好得多了?榕城府的老百姓很快便恩戴德来,顺服地接受着后续的安排:登记户口、划分街巷住址,买活军在城里拆了很多窝棚户,又强抓了乞丐流氓,把他们送走,也没有激多少反抗的声浪,总之,除了许多百姓都拿出银子去换钞票,并且要被迫去上扫盲班之外,城内许多人的生活变化不太大——像是老林,他每日里一直是卖水的,那在也还可以去卖水,只是一月给官府交三百文钱就了,他要多雇人就多交钱。
他的两儿子,本来都是跟着他干的,但一月交九百文,这不是林家承受得的,就服从买活军的安排,去建筑队里帮忙做活,一日十文钱,管一顿饭,反正不多不少,总比原本帮着运水要多赚一点点,而老林便难免比从前要多花一些力气——但是,这也不是没有好处,因为他们一家人全都认了字。
虽然是简化字,但也让老林非常的欣慰——他自己是认字的,因家道败落他已经十几岁了,但两儿子便完全无力让他们去认字了。买活军的堂居然不要钱,如果有本事继续往上读,读到级班都不要钱,这简直比城墙能随便炸塌还要更不可信。
里外里,这一年就是省了七八两的束修,买活军卖的炭笔纸张又便宜,他们连一般的卷子答题都是写的炭笔,还发明一种叫鹅『毛』笔的东西来蘸墨水,总之就不使用『毛』笔,因为『毛』笔字不好练——而且炭笔不是一回事儿。炭笔的话,写字的难度的确也小了许多,总之是大大降低了读书的门槛,练字的使费连老林这样的卖水人家都不觉得贵。
所以,不管老林在外头是如何同三坊七巷的老亲戚们,他对于买活军实还是怀抱了一种好的,他不去新开张的超市,并不是因为畏惧、排斥买活军带来的新东西,只是有些自惭于身份,似乎像他这样的人,是不配进去一观的——他又买不,家计紧巴巴的,这样的人进去,岂不是给伙计们添了麻烦吗?
若不是今日受到了那建筑工人的鼓舞,老林也是不会进去的——这头上生了瘤的娘,老林的儿子是同事,因为相貌的特异,儿子回家还说过她几次。因此她不认得老林,老林却是认得她的。
既然连建筑工都能进去逛逛,那老林便也觉得自己仿佛有了这资格了,那娘说的话无形间也鼓舞了他,‘不买也去逛逛’,是啊,他也算是六姐治下的顺民了,凭什么不能去逛逛,便是带些热闹去,捧捧场不也是好的?
卖水一定都是清早天刚亮就身的,如此才能赶得上早第一波送水的峰,因为无人帮忙,老林只能往返几次汲水,如此,送完水到家已是午饭光景,妻子从校回来,忙忙碌碌地煮着午饭,一大把米线煮了一锅,杂了青菜、腌菜、鲨鱼滑,简便而又鲜美,洒一点辣椒粉,两儿子也从校回来,一家人各自盛了一大碗,话也不愿多讲,都饿得厉害,稀里呼噜地在桌前门口急急地吃了来。
“今日谁洗碗?”
林太太一放下筷子就问,扫了两儿子一眼,先发制人道,“我腰是又痛来了,做饭都吃力,下午还要去纺织厂,我是洗不得了!”
老林送了一早上水,如今身子骨也疲乏,两儿子都惫懒,老大先道,“堆在那里,晚上吃完饭我来洗。”
见母亲要发火,方才去井里打了水来,乖乖蹲在院子里阳沟前洗碗,一边洗一边母亲聊天,“你纺织厂做得还可以吧?腰怎么样?”
“要不以后索『性』不做中饭了,街路上买了吃也不贵。”
“你老婆不讨了?钱不省了?”
榕城人说话很硬,一句句好像都是顶着心肺,老林隔着纸窗慢慢听着,也不由得会心一笑,自己换了一身上课的衣服,“我走了。”他年纪大了,得慢,拼音老考不过,妻子一样都是半年了还在读扫盲班——虽说对于他来讲,扫盲班不过也没什么妨碍,但若不识得拼音,日后生活不便之处很多,横竖老林送完水也没别的事,因此还一直上着课。
“今日走得这么早?”
家人都有些诧异,老林只笑而不语——倒不是他故作神秘,而是家里略略也有一些积蓄,这事两儿子都知,便不敢带他们去超市,怕小孩子不懂事,看到这也买,看到那也买,因此要自己先去看看,若是贵得买不,倒也罢了,若是贵得有限,居然还能咬牙买一点,那便实在不敢叫他们来。
摇摇走出家里,往南门兜那里过去,一路上叫他依伯的人不少,老林都打了招呼,他在这一带还是略有些交际的,如此走了好一会,便见到前头‘永惠超市’的招牌,老林忖道,“永惠,永惠,这名字得倒是好,永远优惠。”
因为是前所未见的两层水泥小楼,排场相当的大,此望去,只觉得比重檐飞阁又是一番气派,那建筑线条极平整,在阳光下看去十分地抓人。门口也很热闹,除了买活军自己的平头兵丁,那些留惯了短发,身形昂扬的活死人,也有不少本地的百姓,『摸』着『毛』刺刺的头发,还带了些从前的习惯,略弯着腰走在他们身边,就显得格外的矮小。这些人一拨拨地往里走去,老林也就特别挺了挺胸膛,装着见多识广的样子,沉着地打量着那让人不敢『逼』视的玻璃门窗。
——若说是琉璃的东西,三坊七巷里头也是不少见的,传说中金陵有一座大报恩寺,中便有一座通体琉璃的宝塔,在阳光下七彩光芒闪耀,最是夺目不过。三坊七巷里也颇有一些富贵人家,能够做得一座琉璃顶的亭子,或者是在庭院里镶嵌琉璃屏风。老林毕竟有一门富贵的亲戚,逢年过节去磕头拜年,还是能略窥见一点富贵底『色』。不过,像永惠超市这样玻璃门房,却是从来没有见到的。
如此平整不说,而且全然是清透的,透过玻璃门可以完完整整地看到里头顾客走的模样,若不是省城百姓,多少也要端见多识广的架子在,只怕超市建来的当天便要有人来朝拜了。老林有一会还听到几买活军的吏目一边走一边在议论群众的反应,说着一些他不懂的话,什么‘割裂『性』孤立『性』,城乡的区别不止于建筑,还有居民的『性』格’,‘不知道他们对于录音笔会是怎么看,吓不吓得死人’……
这就不免激一些老林的『性』子了——玻璃而能做门,的确是从来没有看到的,让他对买活军也更多了几分敬,但若说要因此被吓死,那完全是无稽之谈,老林到自己似乎有必要维护榕城百姓的尊严,因此便不多打量那一面面玻璃门、玻璃窗,只是走进下死力多看了几眼,便格外淡然地走进了超市里。
“怎么这么亮堂啊!”
刚进了店,老林便是一惊,还没弄明白此处的不同,便听到身旁有中年『妇』人惊呼了来,一边说一边东张西望,咂着嘴极为费解,“哪来这么多光啊——怎么店里这么亮堂啊!影子呢?怎么这么多货架没有影子的?”
是啊!老林被这一语点醒,顾不得打量货架,便立刻四处地寻找了自己的影子来,此虽然是正午,阳光很好,但……这两层的房子,似乎也没有挖空天井——挖了吗?采光是怎么做的,为什么就这么亮堂呢?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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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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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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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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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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