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岁知跟晏楚和无声对峙着。

  ——这马甲掉成这样,估计是穿不回去了,干脆扒掉得了。

  她竭力装出坦荡模样,做了个深呼吸,抬手撩起长发,再看向他时,眉眼已然漾出娇妩笑意。

  她启唇——

  晏楚和倏然出声:“父母早亡?”

  被打断的沈岁知:“……”

  她脸色微僵,正暗自斟酌,却见他迈步朝她走来。

  她登时心底警铃大作,条件反射后退半步,随时准备爆出百米冲刺的势头。

  晏楚和步履不停,语气淡然:“身负巨债?”

  她开始冒冷汗,看着逐渐逼近的男人,干笑道:“这个……我花呗确实还没还。”

  “表哥借钱?”

  “咳,这是善意的谎言,我也是身不由己。”

  话说到这时,晏楚和已经来到她面前,他俯首看着心虚无措的人儿,不由有些好笑,没想到她也会有这种表情。

  他似笑非笑,用极耐人寻味的语气,重复她说过的话:“我真是个好人?”

  沈岁知惨不忍睹地闭上眼,心里悔不当初,甚至想反手抽自己耳刮子。

  发卡一时爽,收卡火葬场啊!

  跑路是不可能的,于是她想往后挪挪,谁知刚退便抵上了墙壁,男人高大身躯就在身前,她根本无从躲避。

  沈岁知觉得自己现在除了头皮哪儿都硬不起来。

  “是、是啊,你可不就是个好人吗?”她扯着嘴角抬起脸来,对晏楚和真情实感道:“帮我这么多次,还收留我这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这么多善行我就不用挨个举例了吧?”

  晏楚和:“……”

  他不怒反笑,“你倒是有理。”

  二人这会气氛不尴不尬,晏楚和始终同沈岁知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而沈岁知却如临大敌般紧贴墙壁,生怕被人拎起后领拖走似的。

  他逼近半步,正欲开口,她便闭紧双眼抢先道:“对不起!”

  他没说出口的话被生生堵住,他蹙眉看着她,还想说什么,沈岁知又慌慌张张打断:“我错了!”

  从见证掉马到现在,晏楚和还没问什么,就被她二话不说拦截两回,他好气又好笑,心里那点儿窝火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就已经散得差不多。

  沈岁知偷偷摸摸睁开一只眼,想察言观色见机行事,哪知晏楚和还是那张漠然面孔,她压根瞧不出什么。

  她自暴自弃般说道:“大不了我给晏灵犀免费做家教,不收你钱成不?”

  晏楚和眼神复杂地扫她一眼,像是疑惑为什么她认为他缺那点儿钱,随后他轻声叹息,语气无奈:“算了。”

  “啊?”这个回答显然在沈岁知预料之外,她难以置信地对上他视线,“那你刚才在气什么?”

  刚才他那气场太过骇人,沈岁知还以为他是特别讨厌被人欺骗,真就战战兢兢了一阵子,这会儿才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他问:“如果我没揭穿,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这问题问的好,沈岁知后知后觉明白这人为什么生气了,原来是因为自己没坦诚相待。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装到你给我结工资吧。”

  晏楚和沉默片刻,才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淡声道:“这种事情,没必要瞒我。”

  沈岁知打着哈哈,语调轻快:“我这不是怕你觉得我图谋不轨吗?”

  “我说过我信你。”

  沈岁知怔住,陷入短暂失语状态,她向来不擅长应对他人的好意,此时不知为何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太过陌生。

  紧接着,她面上恢复往日的嬉皮笑脸,方才怔愣像是转瞬即逝的碎片,她只不过把盔甲敞开微小缝隙,随后又严丝合缝。

  晏楚和看到了。

  但他没能捕捉到。

  这种被不着痕迹拒之门外的感觉让晏楚和很不舒服,眼前的人太过虚无缥缈,他不敢握得太紧,却也舍不得后退。

  他眼底沉了沉,唇角微抿。

  “什么信不信的,幸好你对面是我,换作别的小姑娘估计就沦陷了。”沈岁知笑吟吟地摆摆手,懒散道,“晏楚和,你怎么这种话都能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话音刚落,晏楚和眸色微沉,他眉间拢起,突然伸手将她扯近,沈岁知猝不及防,撞进男人怀中。

  他垂下眼帘,对上她错愕目光,逐字逐句问——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脸红心跳?”

  ……

  晏楚和有没有脸红心跳,沈岁知不知道。

  但她的确开始脸红心跳了。

  二十多年来还没这么狼狈过,又是掉马又是整这些有的没的,沈岁知觉得烦,但好像也不是烦,总之就是想尽快逃离这里。

  她想离他远远的,赶紧摆脱自己这稀奇古怪的状态。

  “我不知道,我就是开玩笑好吧。”沈岁知半闭上眼,抬手抵在他胸膛,将人往外推,“我朋友还在包厢呢,咱俩就此别过,各忙各的去啊。”

  殊不知这话落在晏楚和耳畔,竟惹得他低笑一声。

  沈岁知心里一咯噔,似有预料,下意识就要将手收回,却还是为时已晚,手腕被他不轻不重地攥在掌心。

  她条件反射挣了挣,纹丝不动。

  晏楚和这是不打算做出让步了。

  察觉到这点,沈岁知莫名有点儿恼,她觉得自己不愿多谈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拧着眉头抬起脸,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表情清清楚楚问他什么意思。

  晏楚和神情淡然,眼底映着破碎光点。

  “沈岁知。”他唤她,问,“你怕什么?”

  -

  “彭!”

  摔门声震耳欲聋,如果条件满足,响度绝对足矣点亮方圆几里楼道声控灯。

  苏桃瑜吓得酒都喷出来了,压不住地咳嗽着,差点儿没缓过气来,半死不活看向门口的罪魁祸首。

  房内另外四人也都吓得激灵,耳朵不聋也要给震聋,一人怒从心头起,狠狠拍桌子站起来,指着来人就开骂:“你他/娘是不是找事?!”

  那人没吭声,看身影轮廓在做出什么动作,像是在口袋里掏东西。

  这边骂完了,几人凭借昏暗光线,才看清楚到底是谁胆这么肥。

  不看还好,这一看就令在座五人大跌眼镜,只见从来泰山崩于前而嬉皮笑脸的沈岁知,此时正皱紧眉头伫着。

  她嘴里咬着根烟,单手摁开打火机,却不知怎么回事,眼瞧着火苗颤颤巍巍明明灭灭,好死不死愣是没把烟给点燃。

  苏桃瑜目瞪口呆,见沈岁知这手抖得堪比帕金森,也不知道这短短时间内是受了什么刺激。

  沈岁知好容易点上火,她深抽一口,沉沉出声:“我真傻,真的。”

  众人:“???”

  “我当初就不该馋人身子。”她表情凝重,“我怎么脑子抽了招惹上他的,我这不是贱吗。”Χiυmъ.cοΜ

  “不、不是,你馋谁身子啊?”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茫然问道,手指还夹着牌,“所以你……”

  话未出口,包厢门被人从外推开,又是位不速之客,但这回是个男的,还是搁那儿一站特吸睛的那种极品。

  看清对方是谁后,男人那句没能说出来的“果然养了男人”戛然而止,只来得及蹦出个“ge”的音,在寂静包厢内扩散。

  ——活像打了个荡气回肠的嗝儿。

  苏桃瑜正襟危坐,表情和内心一样复杂,想笑又不敢笑,浑身都不得劲。

  沈岁知就站在那人跟前,她咬着烟侧首,生无可恋地看了他一眼,但没多问,径直伸手将他带过来。

  男人肩宽腿长,身姿挺拔如松,衬衣纽扣过分规矩地扣到最上方,一丝褶皱也无。包厢内灯光昏暗,映在他面庞半明半暗,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凛然流畅的下颚线条,最终缀进墨池般的眼底。

  浑身上下都透着与这**格格不入的严肃劲。

  而沈岁知挨着他站,妆容精致妩媚,表情慵懒不耐,嘴里还叼着根燃着的烟。她肩头外套半搭着,内搭的黑色吊带裙布料轻薄,基本可以说是能露的都露了,瞧起来实在不良。

  这俩人并肩站在一块儿,简直就像是老父亲来夜店抓叛逆期的女儿。

  几人里还是那女孩率先反应过来,她咳嗽两声,笑得不尴不尬,问:“这、这位怎么介绍?”

  苏桃瑜俨然是看戏的态度,抱臂翘着腿坐在旁边,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游荡,意味深长。

  沈岁知抽了口烟,斟酌半秒,才勉强道:“我老板,晏楚和,刚碰巧偶遇。”

  晏楚和神情坦然,“打扰了。”

  “卧槽!”

  话音未落,沉默许久的男人突然从沙发上蹦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沈岁知:“你们竟然还玩儿角色扮演?!”

  沈岁知:“?”

  晏楚和眉梢抑制不住地跳了跳,他闭了闭眼,自动将某些不堪入耳的奇怪东西抛之脑后。

  “演你妈!”沈岁知实在没崩住,凶神恶煞地暴躁开骂,紧接着她扭头看向晏楚和,秒速换上满脸歉意,“对不起我错了。”

  晏楚和:“……”他需要说声没关系吗?

  应该是不用。

  “中国驰名双标沈岁知。”苏桃瑜啧啧感叹道,拍拍手招呼他们:“你俩伫门口当门神呢?晏总要是没事,一起过来玩儿啊。”

  沈岁知想了想,问他:“晏老板,打牌会吗?三对三那种。”

  没在意她千奇百怪的称呼,晏楚和颔首,“会一点。”

  “技术怎么样?”

  “勉强可以。”

  沈岁知心想也是,毕竟人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私生活也简单又纯情,这种吊儿郎当的娱乐方式他应当是不怎么经常接触。

  为报刚才窘迫之仇,她心生一计。

  “也行。”她把他摁在自己之前的位置上,对桌前五人道:“我让我老板替我来一局,你们可别欺负老实人啊,敢出老千就对瓶吹。”

  有人开玩笑道:“还挺护着的啊?”

  沈岁知没理,双手搭在晏楚和肩头,她略微俯身,凑近他耳畔,莞尔:“晏老板,我出去抽根烟,马上回来。”

  温热呼吸洒上肌肤,暧昧热度攀着耳骨蔓延,像是悄然窜起的火苗,虽然不痛不痒,却也烧得人心头燥热,如火烧火燎。

  晏楚和喉结微动,眸色也随之暗沉。

  他长眉舒展,状似无意地抬起手来,指节半蜷,云淡风轻地剐蹭过她脸颊,又似乎摩挲片刻,像是有意抚摸,像是暧昧意外。

  沈岁知呼吸停滞一瞬。

  晏楚和却已经恢复常态,淡声说道:“别让我等太久。”

  这副正人君子道貌岸然的模样,她都要以为刚才他真的只是不小心摸了自己的脸。

  这男人还真是吃不得亏。沈岁知想着,耳根子有点儿发烫,她带着烟和打火机离开包厢,在长廊左拐右拐来到卫生间。

  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发现口红颜色太淡,于是便从外套衣袋中摸出随身携带的唇釉,全涂补色。

  完事后,沈岁知便倚在门口吞云吐雾,她本想试着放空大脑,结果画面拐来拐去,就转到晏楚和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她鬼使神差地摸了两下脸上方才被他碰到的地方,怎么看怎么觉得是自己魔怔过头,不过是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而已,她怎么还就耿耿于怀?

  难不成是因为晏楚和太纯情,她和他接触多,也被带的开始往纯情路线偏了?

  ……那也太恐怖了。

  沈岁知不寒而栗。

  捻灭烟头,她也没数到底抽完多少根,毕竟她出来不只是为了抽烟,更是为了散散脑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现在大功告成,她也该回去给晏老板“接盘”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事实与沈岁知所料想的大相径庭。

  在沈岁知看来,晏楚和这种业界精英高岭之花,没有任何不良行为习惯也没有任何作风问题,是最符合当代社会价值观的极品人物,这样的人被自己送上牌局,还不得输得一塌糊涂稀里哗啦?

  结果还真不是。

  沈岁知刚推开房门,就看见桌前除了背对着自己的晏楚和,另外五人包括苏桃瑜在内,都不约而同地转过脑袋,苦大仇深地凝视她。

  这场景还怪吓人,堪比旭日东升时分葵花园中百花回头瞅你那感觉。

  沈岁知打了个激灵,第一反应是想晏楚和的牌技竟然差到这种人神共愤的地步了吗,但仔细琢磨后,她发现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像救星。

  “怎么了这是?”沈岁知几步上前,挨着晏楚和坐下,“这都什么表情,被欺负惨了?”

  “沈岁知你赶紧把晏楚和拉走吧!”苏桃瑜忍无可忍,一把将牌摁在桌上,悲愤出声:“这压根就玩不下去,他作弊啊!!”

  沈岁知瞠目,仿佛发现新大陆似的看向晏楚和:“你竟然还会出老千这种高端操作?!”

  晏楚和周身气压明显低了几分,他抿唇捏了捏眉骨,“没,正常打。”

  苏桃瑜继续控诉:“这正常打得跟开挂似的!他脑子里是不是有记牌器?”

  嗬。

  沈岁知给听笑了,对跟前几人示意,“瞧见没,人家搞金融的就这么牛/逼。”

  众人:“???”

  人说话?

  “我跟他们玩儿牌都是拼酒。”沈岁知转向晏楚和,“你没沾酒吧?”

  晏楚和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嗓音淡漠:“两局人机,不至于。”

  ……

  苏桃瑜只觉得心里满是疲惫,她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们二人,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一腿。

  坐在旁边的男性朋友很有灵性地替她把问题给问了出来:“等等,所以沈岁知你刚才是去接晏、晏总的电话啊?”

  提及对晏楚和的称呼时,他不大自在地稍作停歇,险些一声脱口而出的“晏哥”,吓得他差点咬舌头,才改口成“晏总”。

  没办法,晏楚和衣冠楚楚地坐在他们之间,简直就跟老干部和社会青年团伙似的,实在别扭。

  “嗯,有点儿私事。”沈岁知想起掉马的事就尴尬,不着痕迹地挪开眼,“结果电话接到半路,就发现他也在这儿,纯属偶遇。”

  几人探究的目光落在身上,她莫名觉得不耐烦,正要开口转移话题,便听到晏楚和的手机振动起来。

  她侧目,却见他只是扫了眼手机屏幕,便将来电挂断,反而转头迎上她:“我今天和叶彦之来的,还有些事没处理好,就不多打扰你们了。”

  沈岁知听到那名字,迅速看向苏桃瑜,对方表情微僵,很快便将那异样神色掩藏。

  她云淡风轻收回视线,回想之前几次意外,身为多年朋友,她从未见过苏桃瑜对哪个男人态度这么微妙过,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从特殊渠道旁敲侧击一下。

  ——顺带着解决一些不得不面对的私人问题。

  “行吧。”沈岁知颔首,将身子往后靠了靠,手肘支上膝盖,她撑着下颌,道:“那你先去忙,走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最后这个要求提得没头没尾,不止晏楚和,在座五人也摸不清楚她什么意思,只觉得这话被她说得隐晦又暧昧。

  晏楚和微眯起眼,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怎么了?”

  她看似无辜地眨眨眼,“我搭顺风车喽。”

  “你今晚没开车?”

  “开倒是开了,但也不能酒驾啊。”

  沈岁知话音刚落,苏桃瑜就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女人说谎还真不带脸红的,她沈岁知什么时候因为输牌喝过酒?目前为止分明还滴酒未沾。

  晏楚和似乎并不信她的鬼话,挑眉问旁边几人:“她喝酒了?”

  大伙面面相觑,正纠结是该拆穿还是该配合,就见那边沈岁知倏然正起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桌角盛得满满当当的酒杯,挪到嘴边。

  她面不改色,举杯昂首,吨吨吨几口便将杯中酒液悉数饮尽,特随性地将空杯往桌上一搁。

  看得人目瞪口呆。

  空荡的玻璃杯立在桌面,灯光打在它复杂几何形状的杯壁,又散散漫漫的折出,洒开一片旖旎色彩。

  那片色彩凝成团雾汽,涌进女人盈着笑意的眼,瑰丽得好似场昳丽风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醉意渲染。

  “之前没喝。”沈岁知说,以稀松平常的语气,“现在喝了。”

  她唇瓣还泛着水光,眼尾略挑,慵懒而媚,正笑吟吟瞧着他,竟有种说不出的危险的美感。

  晏楚和看得口干舌燥,他压下心头异样情愫,克制地将目光从她唇上离开,转而落进她眼底。

  他轻笑,“行。”

  沈岁知见目的达成,这才心满意足地目送晏楚和离开,包厢门被关上,她不急不慢点上支烟。

  吊儿郎当的原形毕露。

  苏桃瑜看了眼时间,忍不住八卦道:“这么晚你让他送你回去,虽然人家是正人君子,但也是先男人再君子吧?”

  她笑:“我跟他待一起,只要是个正常人都得担心他人身安全好吧?”

  “我怎么感觉你跟玩似的。”苏桃瑜问,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你们俩睡过了?”

  在旁人看来,二人之间气氛古怪,仿佛有点星火就能熊熊燃烧,虽不及暧昧,但却比暧昧更加微妙缱绻。

  “没,我没往那方面考虑,就是觉得他还挺有趣的。”沈岁知轻弹烟灰,垂下眼帘,“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不会考虑长久关系,尤其男女之间。”

  她并不具备爱人的能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她偏执、阴暗、疯狂,面朝她就等于面朝深渊,没人会想要这样的感情,那太糟糕了。

  “差不多就行了。”腾升烟雾后,沈岁知神情并不分明,她漫不经心道:“如果越界,我立刻抽身就是。”

  -

  晏楚和果真没有食言,离开时给沈岁知拨了通电话。

  沈岁知酒过三巡,已经隐约有了点儿朦胧醉意,但只是无关痛痒的程度,并不影响她吐字清晰地问清楚具体位置和车牌号。

  她同几人挥挥手,穿好外套便干脆利索地起身离开,哪知刚推开门,余光就瞥到旁边站着个人。

  对方个子挺高,沈岁知反手合上门,稍微抬起头,才看清楚他的长相,不由惊讶挑眉。

  叶彦之面不改色,还笑着跟她打声招呼,道:“晏楚和在楼下头等着你,赶紧去吧。”

  沈岁知觉得这两个人真是奇奇怪怪,她懒得兜圈子,直接问:“你们俩怎么回事?”

  叶彦之似乎决定装傻到底,“什么怎么回事?”

  不得不说,他此时装傻充愣的模样像极了苏桃瑜,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

  沈岁知皮笑肉不笑:“我就是觉得,怎么看你们也不像是炮/友关系。”

  这句话实在有点儿语出惊人的意味,硬是把叶彦之给噎得哑口无言,连笑容都凝固在脸上。

  “她是这么跟你说的?”他问。

  沈岁知没答,她不过是打算稍微推波助澜,适可而止就够了,剩下的事看他们自己。

  “你亲自问她吧,不过她有时挺别扭的,口不对心,说白就是小姑娘害羞。”说罢,她抬手拍拍他肩膀,错身与他擦肩而过,“走了,你兄弟还等着我呢。”

  因为耽搁了一小会儿,所以原本说好的三分钟,成了五分钟。

  沈岁知出门就被冷风给吹懵了,她裹紧外套,锁定目标车辆后快步过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赶紧坐进去躲避寒冷。

  车内开着暖风,温暖如春,与外面简直是截然两个世界,她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对晏楚和解释道:“对不住啊,刚才出门撞见叶彦之,就聊了两句。”

  晏楚和颔首,“也没迟多久。”

  “是你告诉他苏桃瑜在那儿的?”

  “嗯。”

  “想不到嘛。”她调侃道,“原来晏老板你还有兴趣当月老?”

  他未正面作出回应,而是突兀道:“他是坐我车来的。”

  沈岁知卡壳两秒,不明白这两句话有什么联系,但紧接着,她脑中灵光乍现,瞬间明白过来。

  这男人说话还真别扭,难不成他们做生意的都这样?让你往东绝不说往东,而是说你往西干嘛。

  她笑,“难怪,原来是你不想让他蹭车。”

  “倒也不止。”晏楚和将车启动,驶上车道,目不斜视,“他太碍事。”

  “噢。”沈岁知故意开玩笑,“晏老板想跟我独处?”

  晏楚和闻言淡淡扫了她一眼,面上并无窘色,反而轻笑出声,将问题丢回去:“你不是有话跟我说?”

  没劲儿。

  沈岁知泄气,靠回座位,心想他这都把她猜得透透的,非要开门见山,连点神秘感都藏不住。

  她沉吟半晌,决定从他人问题开始,于是便问他:“你跟叶彦之不是关系不错么,上次视频聊天被你撞见,他跟你说什么没?”

  预料之外的,晏楚和长眉轻蹙,眼神复杂地侧目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立刻回答。

  又来了,那熟悉的看智障的眼神。

  沈岁知是真的困惑,真情实感地发出疑问:“我这问题有问题?”

  “……都是成年人,他自己会看着办。”他疲惫叹息,“而且距离你家还有不到四公里,开车很快就到,你确定要用这些时间来跟我聊这个?”

  沈岁知想义正辞严地强调朋友的感情问题也很重要,但她觉得实在没这个必要,而且挺浪费时间,所以便闭嘴了。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但我没问过你。”她说,撑着下巴望着他侧脸,“虽然说你第一次见我是在我高中,但我那时候也不是什么好学生吧,你怎么就这么信我?”

  “我吃喝赌抽都爱干,那些黑历史随手扒出来一大堆,我名声这么差不是没原因。”她满不在乎地贬低自我,还笑吟吟地:“你也不提防我,真不怕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晏楚和几不可察地皱起眉头,握着方向盘的手略微收紧。

  他不喜欢沈岁知用这种语气说这种话。

  她总在自我否定,行为疯狂且孤注一掷,也并不在意健康,像是根本不怕病痛和死亡。

  ——她根本不爱她自己。

  甚至于厌恶。晏楚和十分确定这点。

  “目的?”他重复一遍这个词汇,倏然笑了,有些耐人寻味,“馋我身子?”

  沈岁知:“……”

  靠,太尴尬了。

  她清清嗓子,不大自在地挪开眼,解释:“原来你听见了啊,那就是我跟苏桃瑜开玩笑呢,你放心,我对那些情啊爱啊的事没兴趣。”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晏楚和听完她的解释,脸色又沉了几分。

  “还有就是。”晏楚和沉默片刻,又开口说道,“谁告诉你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你高中?”

  沈岁知睁大眼,“不是你之前说什么,你作为毕业生代表回母校吗?”

  “我有说那是我第一次见你?”

  沈岁知认真回想,发现好像还真没有,是她自个儿默认的。

  “不是吧。”她嘶了声,“比这还早,你难道是当年被我翘过课的补习老师?”

  晏楚和把她的废话自动屏蔽,想了想,觉得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便开口了。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十来岁。”他说,“我父母带我去沈家做客,我不喜欢饭局的气氛,所以用过午餐就溜了出去。”

  “后来迷路了,阴差阳错来到后院,才发现这偏僻地方竟然有间住房,我就是在那里看到你。”晏楚和顿了顿,“你在安抚一只受伤的麻雀,我过去找你问了路,你大概是忘了。”

  沈岁知没想到会是这么久远的事,她不由拨开回忆,想起当年那只被自己救下的小麻雀,精心呵护到最后,还是死掉了。

  她翘起嘴角,看向他,“所以你信我,是因为对我第一印象很好?”

  “差不多。”

  “那第二印象呢,就高中那会儿?”

  他毫不犹豫:“漂亮。”

  沈岁知愣住,没想到会收到这种评价,正要问,就听见男人不急不慢地补充道——

  “而且不像好人。”

  沈岁知:“……那你还挺会看。”

  晏楚和笑笑,不置可否。

  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

  沈岁知盯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树木,终于抛出最重要的问题:“所以你觉得,我们现在这属于什么关系?”

  晏楚和没答,只是将主动权交给她,“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沈岁知睁眼说瞎话:“朋友吧。”

  晏楚和陷入沉默,也不知是被噎的还是被气的。

  她觉得可能是后者。

  但沉着如晏楚和,很快就恢复过来,面不改色道:“那就是朋友。”

  沈岁知难以置信这人竟然愿意受这么大的委屈,登时便觉得良心不安,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别别别,跟我做朋友太亏,不划算。”

  晏楚和嗯了声,仍旧目视前方,稳稳开着车,示意她继续。

  “你看吧我这人,玩儿得开也就算了,关键性格特别扭,在我身边就要被扎个千遍万遍,意志力薄弱或者没耐心的人都不行。”

  “所以?”

  “不要浪费精力做无用功,你是商人,该比我更明白这道理。”

  晏楚和没有反驳,颔首道:“我是做投资的。”

  沈岁知劝了半天,没想到他回这么句话,疑惑出声:“……啊?”

  话音未落,他踩下刹车。

  到了。

  “我的意思是,”晏楚和侧过脸,毫不躲闪地迎上她视线,“我愿意承担所有风险,去赌那个可能。”

  男人眼底像是化不开的浓墨,深邃而沉静,有她不认识的陌生情感融合其中,藏得隐蔽,她辨别不出那究竟是什么。

  沈岁知怔住。

  她觉得自己不对劲,是真的不对劲。

  “行,那我就不多说了。”她率先结束对视,不着痕迹地把头往旁边扭过去,“谢谢你送我回来。”

  说完,沈岁知便伸手拉开车门,正要起身下车,口袋中的手机却被动作带了出来,不偏不倚掉在座椅底下。

  她当即弯腰去捡,哪知晏楚和也下意识俯下身去,虽然在半道及时刹车,但二人还是无可避免的贴在一起。

  沈岁知单手握着手机,维持着姿势没动,她清晰感受到男人清冷的气息自上方罩过来,将她紧紧包围,有种在劫难逃的错觉。

  “你……”

  沈岁知开口,顺势抬起头,然而她没想到二人之间的距离会这么近,近到呼吸都交错的程度。

  唇瓣贴着嘴角不轻不重地擦过去,柔软的触感是相互感知的。

  一个称不上严格意义上的吻。

  沈岁知倏然愣住,眼底满是来不及掩藏的愕然。

  晏楚和也始料未及,被这场意外冲击得面露怔然。

  他喉结微动,不知是不是车内暖风调得太高,他竟觉得有些热了,说不出的感觉在胸腔滋生,被他勉强压下。

  沈岁知平日里比谁都浪,实际上就是一纸老虎,她此时满头空白气血上涌,握紧手机迅速下车,连再见都忘了说。

  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踩着高跟鞋愣是走出徒步般的速度,没多久身影就消失在楼道口。

  晏楚和没动,目送她离开,眼神沉沉,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半晌他抬起手,指腹轻抹过被她吻过的唇角。

  ——虽说只是场意外,但那真真切切算是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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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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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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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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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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