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岁知与宋毓涵无声对峙时,听到动静的护士迅速赶来,结束这僵持不下的气氛。

  看到沈岁知小半张脸都染了血,护士大惊失色,瞥见地上的玻璃碎片后,她瞬间反应过来,忙不迭喊人过来收拾。

  好在宋毓涵情况还算稳定,她像是疲惫至极,撑着额头坐在床上,表情看不分明。

  相比心惊肉跳的护士,沈岁知倒显得从容冷静,她跟着离开病房,本来想洗把脸直接走人,但护士怕她脸上落下疤痕,硬是拖着她去处理伤口。

  好在伤口不深,只是出血量骇人,护士边消毒,边松了口气:“只是普通划伤,只要好好抹药就不会落疤。”

  “好,谢谢。”沈岁知半闭着眼睛,不大喜欢药品的味道,她微微蹙眉,“别跟李医生说。”

  护士没反应过来,手上动作跟着一顿,“什么?”

  “就刚才的事。”

  “这……”

  “算了,不难为你,如果他问你就说,没主动开口你就别提。”

  护士这才乖巧点头,“好的。”

  沈岁知嗯了声,阖眼任凭她在自己脸上摆弄,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受伤的人不是她。

  护士迟疑着,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只好轻声安慰道:“那个,您也别太难过,宋女士她已经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比原来好很多,您给她点时间。”

  沈岁知闻言,倒有些讶异,她翘起嘴角:“谢谢你的安慰,不过我没难过,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不是逞强嘴硬,而是真的无所谓,充其量就是觉得有点儿坏心情。

  若将人类比做机器,沈岁知想,那自己大概是缺少了个挺重要的零件,从而让她失去了部分感知的能力,但她并不清楚那是什么。

  护士哑然,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但终究是没再开口谈及此事,沉默着给她处理好伤口。

  沈岁知不多做停留,径直离开疗养院,走到门口时她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快要七点。

  天也暗透了,细细密密的雨滴往下落,无关痛痒的程度。

  沈岁知看着黑黢黢的云层,眼中焦距散了片刻,又重新凝聚,她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来,难得觉得遗憾。

  ——夜晚太长了。

  她想看看太阳。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同她作对,恶劣天气下连车都约不到,在这片除了绿植一无所有的郊区,她连处栖息地都找不到。

  沈岁知抹了把脸,指尖无意触碰到那块贴在伤口上的纱布,她稍作停顿,把帽子给戴上了。

  她决定随便走走,走到哪儿算哪儿,正好格式化心里的负面情绪。

  瞥到不远处的路标牌,看到【跨海大桥】四个大字,她顺手拍下来,百无聊赖地发到朋友圈,还配上句话:“缺辆摩托,这天适合撒野。”

  她的确想尝试雨天飙车,但眼下条件不支持,只得作罢,被迫改成双腿驱动,不紧不慢逛过去。

  也不知走出去多远,雨在亲吻她,风在拉扯她,她戴着帽子,想一个人静静走,可雨越来越大,像在驱逐她。

  身体冷透了,视线也被打湿,什么都雾蒙蒙的。

  沈岁知终于停下脚步,承认自己现在心情烂得要死。

  ——人就是这么奇怪,尖酸刻薄的话语刺不伤你,竭斯底里的宣泄打不折你,可这种莫名其妙的巧合,却能让你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沈岁知站在桥边,前面是围栏,下面是海,只要她抬起脚撑起手,就可以逃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琇書網

  离开这个乱七八糟荒谬无趣的世界。

  灰蒙蒙的霾层没完没了,她借不到半点光,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去,怎么收拾好自己。

  沈岁知头脑昏沉,连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攥紧栏杆,单脚踩在水泥阶上,是个危险至极的动作。

  直到发觉头顶似乎不再有雨水低落,沈岁知才倏然清醒过来,松开了手,心跳加速,呼吸不稳。

  她抬头看了眼脑袋上方的黑色雨伞,又扭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陌生男人,脸上明明白白在问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男人面不改色,撑着伞道:“沈小姐,请您上车。”

  沈岁知挪动视线,果真在他后方看见一辆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轮廓在雨雾中影影绰绰。

  她问:“你谁?”

  “我姓徐,是晏总的助理。”

  这显然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沈岁知愣了下,“他在车里?”

  “是的,晏总在开视频会议,不方便下车。”

  这么忙,看来这次不是随便走走偶遇到的。

  沈岁知如实想着,又特叛逆地问道:“如果我不去呢?”

  “晏总说那就让我收伞,随您淋雨。”

  她沉默片刻,果断颔首:“走。”

  “感谢您的配合。”徐助理挂上职业假笑,示意她随他来。

  “倒不是配合不配合。”沈岁知牵起嘴角,“我只是突然发现,我好像有点想他。”

  徐助理听这话听得手跟着一抖,伞差点儿没拿稳当,好容易才装出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

  二人走到车前,他拉开车门,沈岁知便望见坐在后座的男人,一身黑西装不见半分褶皱,柔软舒适的车座毫无用处,男人腰背仍旧笔挺。

  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站到巴黎时装周舞台carry全场,不愧是他晏楚和。

  临上车,沈岁知倏地停下脚步,她看了眼自己的外套,面不改色地脱下来拧了拧水,这才坐到他身边。

  晏楚和目不斜视,正同笔电屏幕中的合作方商讨事宜,若不是背景音传来车门关闭的声响,不会有人察觉到他身边多了个人。

  沈岁知自觉没出现在镜头范围内,她挨着车门,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指尖敲敲点点,然后转了个方向。

  晏楚和侧目,看清她打出来的几个字:“清理费我出。”

  他收回视线,不予回应,只对合作方道:“明天给你答复。”算是结束本次视频会议。

  挂断通话,他摘下蓝牙耳机,这才看向旁边落汤鸡般的沈岁知,视线在她脸颊纱布处停顿片刻,他不由蹙了蹙眉。

  沈岁知莫名觉得心虚,正要开口,便听他声线平淡道:“去你家还是我家?”

  沈岁知:“?”

  前排默默开车的徐助理猝不及防被呛住,费了好大劲儿才没咳嗽出声,匪夷所思地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二人。

  ……他是不是应该在车底,而不是在车里?

  “去你家吧。”沈岁知想了想,给出合理理由,“礼尚往来,你上次来我家,这次换我去你那。”

  徐助理这回没能忍住,猛地咳嗽起来。

  ……不,他想他该在墓里,车底他都不配。

  晏楚和面无异色,同助理报了个地址,沈岁知听着陌生,下意识就想问你到底有几套房子,话到嘴边想起自己还披着萧老师的马甲,忙不迭噤声。

  -

  沈岁知跟着晏楚和回了家。

  跟着进屋的时候,她匀出多余心思想,这要是被人拍到照片给曝光,那绝对劲爆到得占几天头条。

  晏楚和打开客厅灯,从鞋柜上层拎出双崭新拖鞋,递给她:“新的。”

  沈岁知眨眨眼,接过来,顺带放了个马后炮:“我穿一次性的就行。”

  “家里没有待客拖鞋。”晏楚和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我不会让外人来这。”

  沈岁知换鞋的动作止住,她抬起脸来,本想说些占便宜的话,但在看到男人认真的表情后,她竟然哑口无言。

  鬼使神差的,耳根子有点儿烫热。

  沈岁知怀疑自己是淋雨太久脑子都坏了。

  “……咳。”她迅速换好鞋,活这么大屈指可数的几次拘谨都给了晏楚和,“待会等雨小点,我就回去。”

  “今晚到凌晨都是大到暴雨。”晏楚和给她倒了杯热水,示意她坐到沙发上,“你睡卧室我睡客厅。”

  语气不容置喙,有些强势的意味在内。

  沈岁知没这么被动过,但好像也不排斥,于是便坐到他跟前,撑着下巴打量他:“你怎么找到我的?”

  晏楚和刚打开笔电,似乎是要处理在车上没处理完的工作,闻言他眼底闪过些许不自在,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她捕捉到。

  “正好顺路。”他说。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沈岁知想着,啧了声,凑过去非要跟他面对面,“晏楚和,你看看我。”

  他依言同她对视,无比坦然。

  她指着自己,正儿八经问道:“看清楚了是吧,那你看我像个傻子吗?”

  晏楚和:“……”

  他撇开视线,终是叹了口气,“我看到你朋友圈了。”

  得到满意答案,沈岁知却不急着回到原位,仍旧保持蹲在地上抬脸看他的动作,嘴角噙着笑:“我只是说想飙车而已,你为什么来找我?”

  经历过刚才的坦白后,这次晏楚和顺利多了:“你心情不好,我看出来了。”

  沈岁知闻言,一时却不知该怎么接话。

  换作别的男人,此时肯定是要借机调情,可晏楚和虽长着张能恃美行凶的脸,骨子里却纯得要命,她还没遇见过这样的。

  把她吃得死死的。

  沈岁知习惯性装出吊儿郎当的模样,问他:“这你都看出来了,那你就不好奇吗?”

  晏楚和垂眼看她,没答,只稍稍俯身,抬起手来。

  她下意识闭了闭眼,紧接着便感受到温热的指腹贴在脸侧,正是她受伤的地方。

  沈岁知浑身一僵。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他说道,声线是一贯的清冷,“还有,你现在笑起来很难看。”

  沈岁知睫羽轻颤,发现还真笑不出来了。

  那股子被她强压着的疲惫与委屈迅速涌上心头,她从未在他人面前暴露过弱点,此时有些不甚习惯。

  她终于不再嬉皮笑脸,起身坐回沙发,沉默着捧起水杯,望着蒸腾热气,像在酝酿什么。

  半晌,她才低声开口,语气平淡:“刚才我被丢掉了。”

  “像个垃圾似的。”沈岁知轻嗤,低着头,“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个物件,有用就拿回来,没用就扔开。”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晏楚和也不曾多问。

  有细碎杂音响起,他似乎是拿起什么东西,随后走过来,停在她身前。

  沈岁知没抬头,她不太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物是死的,冷的,硬的。”

  晏楚和说完,顿了顿,将掌心在她跟前摊开。

  她抬眼,看到了一颗薄荷糖。

  “而你不是。”他继续道,“你是暖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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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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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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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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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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