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师傅急了,拉着他说:“我开了几十年船,什么风浪没见过。”
你是开了很多年船,不过开的是小交通艇,并且主要是在白龙河上开的。
白龙河上的那点风浪远无法与长江北支水域相提并论,而长江北支水域的风浪又远无法与即将要去救援的钛仓水域相比。
事实上白龙港就是一个避风港,不然趸船左右两侧水域也不会被划为锚地。
韩渝不认为周师傅这么大年纪能扛住。
更重要的是作为沿江派出所执法船队的负责人,他现在要考虑的不只是开001去救援,也要考虑到趸船、002、浮桥和下午吴老板找来的那两条用于拍照的船的安全。
“周叔,我不是不相信你,是趸船上更需要你。”
“趸船上能有什么事。”
“这风越刮越大,风速越来越快,刚才趸船还很稳,这会儿已经开始摇晃了。你听听,002正在碰撞趸船。”
韩渝把望远镜交给正准备上船的金大,从朱宝根手里接过手电,回头道:“而且我们联合港监在江上检查了半个多月,得罪了很多船上的人,你要是跟我们一起上001,趸船上就剩三個女同志,谁能放心。”
周师傅猛然意识到这是趸船拖到江上之后第一次遭遇大风,船上确实不能离人。
并且附近就锚泊了几十条来自五六个省市的船,天知道那些船上有没有坏人。
江上不是岸上。
岸上都有犯罪分子敢偷武装部军火库乃至敢抢部队哨兵的枪,现在船上的人个个知道趸船上有枪,谁敢保证那些人不会起歹念。
只留三个女同志在趸船上值守,是不太安全。
周师傅既是船闸管理所的老职工也是老党员,岂能不知道孰轻孰重,急忙道:“我知道了,我留在趸船上。”
“谢谢周叔。”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赶紧上001吧。”
“热船需要时间,我们先检查检查。”
“也行。”
韩渝打开手电冒着从江上刮来的横风,走到摇晃得更厉害的钢浮桥上,照了照正随风浪与趸船不断摩擦磕碰的002,再照照浮桥与趸船的连接处。
然后一节一节地检查浮桥,尤其支撑浮桥的钢浮箱,一直检查到江堤下的支墩。琇書網
“周叔,你看看,这儿都松动了!”
“看见了,我去拿钢丝。”
“你一个人没法儿干活,走,回船上给船厂打电话。周工明天也参加剪彩挂牌仪式,今晚没回去,让他找个工人一起来值守。”
“这么晚把人家喊过来合适吗?”
“趸船和浮桥都是他们建造的,刮这么大的风,他们比我们更担心趸船和浮桥的安全。”
“行,你赶紧上001吧,我去给周工打电话。”
等船厂的人来了,趸船、浮桥和002等船只的安全无需再担心,朱大姐、张兰和学姐的安全一样没什么好担心的。
韩渝回头看看走道边的值班室,想到指导员再三强调的枪支安全,立马掏出钥匙打开值班室,再打开值班室里通往甲板下的铁门,一连开了三四把锁,打开了三四道门。
今夜有抓捕行动,微冲和五六冲都被老章和水警四中队带走了,枪柜里只剩两杆收缴的53式步枪和四十几发子弹。
他背上枪,拿上子弹,锁好门,确认没什么好担心的,这才爬上001。
王主任吓一跳,惊问道:“咸鱼,我们是去救援,带枪做什么。”
“报告王主任,李指交代过,人不离枪,枪不离人。所里只剩我一个干警,不能人上了001,把枪留在趸船上。”
“001上有地方放枪吗?”
“有,下面就有一个枪柜。”
“在哪儿?”
“这儿。”
韩渝掏出钥匙,打开通往船员舱的门。
王主任没想到小小的指挥舱里居然别有洞天,跟着钻了下来,看了看跟保险柜差不多的枪柜,再看看他刚放下的枪,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枪,从哪儿来的,我们局里好像没这种枪。”
“这是53式步骑枪,是我联合港监检查时从一个船队收缴的。”
“你收缴的?”
“是。”
“小咸鱼,你可以啊。”
“王主任,没你想的那么难,其实人家挺配合的。”
刚刚他在趸船上交代布置的一切,王主任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暗暗感慨把他安排到沿江派出所是安排对了,这边确实需要一个会修船开船的干警。
换作别人来,哪会懂这些。
术业有专攻,就算徐三野都要尊重这孩子的专业意见,难怪徐三野对他委以重任呢。
“咸鱼咸鱼,船热好了,可以启航。”
“启航吧,我马上上去。”
“咸鱼,我跟你一起上去。”
“王主任,不好意思,驾驶室很小,安装上水深探测仪之后只能站下两个人。”
“没事,我不上去了。”
“金大也在指挥舱,金大陪你。”
驾驶室是很小,但三个人还是能挤下的。
之所以不让他上去,是担心等会儿他下不来。
船上太冷。
消防服既能防水防火,一样能防风。
韩渝锁好枪柜,当着他面穿上消防服,套上救生背心,拿上对讲机爬上指挥舱,看了一眼搁在角落里的塑料粪桶,回头道:“金大,有没有联系上你们交管中心。”
“联系上了。”
金大放下耳机,抬头道:“鹤翔9船长报告他们已经看不见运煤船了,再三强调他们半小时前撞的是运煤船的右舷前侧,距船艏约六七米。”
“鹤翔9当时什么航向?”
“他们说他们是正常航行的,由于突然下雾,能见度低,还安排了三个船员轮流去船艏瞭望,该显示的号灯号型也都显示了。他们说运煤船像突然冒出来的,砰一声就撞上了。”
“运煤船失控了?”
“也可能雾太大迷失了方向。”
“鹤翔9现在的情况呢。”
“船舱大量进水,他们在努力排水,但船身还是在往左舷倾斜,五分钟前报告已倾斜了大约十五度。”
“船上装的什么。”
“石膏石,就算装载的是钢材,风浪那么大,他们也很难往右舷固定压载,很难保持船身平衡。”
王主任大致听明白了,忍不住问:“金大,你是说鹤翔9很危险,很可能会翻船。”
“如果不及时救援,很可能倾覆。”
金卫国用手比划了,补充道:“就像这样翻过来,甲板朝下,船底朝上,然后慢慢沉没。”
上了001之后王主任已经不再想什么剪彩挂牌活动了,跟众人一样担心船员安全,追问道:“那怎么办。”
“大仓水域风浪太大,江上又下了大雾,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赶过去,先想办法确保鹤翔9上十一个船员的安全。”
“运煤船呢,运煤船上落水的人怎么办?”
先救谁,后救谁?
救谁,不救谁?
这是一个在救援中经常遇到的两难问题。
金卫国转身看着舷窗外在探照灯下雾蒙蒙的黑夜,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提到落水的人,韩渝不由想起被一股大浪拍进江里的哥哥,毅然道:“金大,大仓不是有你们的港监站,你们的同事不是能征调到大马力拖轮么,请他们通知拖轮备车。”
“可天气这么恶劣,能见度这么低……”
“江面上的天气变化很快,如果风力持续加大,应该能吹散一部分雾。让他们做好准备,如果天气转好,只要雾没那么大,我们就可以把001作为指挥船,引导他们去救援鹤翔9。”
这不是港监想征调就能征调的。
如果人家单位的领导不同意,哪怕有一个船员提出这么做太危险,人家的大马力拖轮都不会出动。
毕竟这不但涉及到拖轮船员的安全,也涉及到财产安全。
尤其全回转的大马力拖轮,价值上百万,谁敢冒这个险。
金卫国正不知道解释,韩渝趁热打铁地说:“告诉他们,我们有雷达,有水深探测仪。他们看不见我们,我们能看见他们。他们不知道水深,我们知道。
我们给他们引航,这种天气反正开不快,最多保持三到四节的航速,航行安全肯定有保证。只要能在第一时间赶到出事水域,莪们不但能救人,而且有机会把鹤翔9拖正。”
鹤翔9是一艘六千多吨的海轮,一旦沉了不但会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而且会堵塞航道。
001虽然一样是拖轮,但马力太小,只能救人和救援一千五百吨以下的小船,拖不动六千吨的大船。
金卫国不敢再犹豫,抬头道:“我先向上级汇报。”
“那我先上去了。”
“行,有消息我用对讲机喊你。”
……
有雷达和水深探测仪就是好,尽管能见度很低,但对航行的影响并不大。
经过半个小时的逆流而上,001终于驶进了长江主航道。
江面有北支航道几十倍宽,完全没有遮挡,同样是四到五级的风,但江面上的风力远比岸上的大,风速远比岸上的快。
顶风顶浪,001宛如一片树叶在惊涛骇浪里起起浮浮。
航行变得十分困难,航速从之前的五节一下子降到了三节。
涌浪不断拍打二层驾驶室的玻璃,船身横倾、纵倾都在十五度以上,驾驶室里的椅子和驾驶台抽屉尽数翻倒。
要不是紧攥着舱壁上的把手,韩渝根本站不稳。
能见度不是很低,而是完全看不见了,外面黑漆漆的一片。
“左前方三里处有一条船在上行。”
“知道了。”
此情此景,让王队长想起有一年拖十几条驳船去东海时遇到的风浪。
那次虽然没下雾,但风浪比今晚大。
好几个跑了很多年船的老伙计都吐的受不了,当时大家伙对能不能活着靠岸已经不抱希望了。
尤其在驳船上的那些兄弟,都做好了一旦船要沉就砍断拖缆的准备,不能连累其它船,更不能连累其他船上的兄弟。
作为船队的队长兼拖轮的驾驶员,他必须要稳住军心,一边大口喝酒壮胆,一边用大喇叭喊话,鼓励弟兄们不要害怕,更不要灰心丧气。
幸亏老天爷保佑,跟大风大浪搏斗了六个多小时,总算把船队安全拖到避风的港池。
船队进港的那一刻,他吐了。
后来跟人家说是喝太多,喝醉了吐的,其实心里明白是晕船晕的。
想到这些,他扶着舵盘问:“咸鱼,你要不要下去看看王主任?”
“我要看雷达要看水深,要帮你导航,我哪走得开。”
“这倒是。”
王队长点点头,没有再问。
韩渝想想不放心,举起对讲机:“小鱼小鱼,收到请回答。”
“收到收到,咸鱼干,什么事?”
“去指挥舱看看王主任。”
“不用去指挥舱,我和朱叔早把王主任扶过来了,他在后面的船员舱。”
“王主任晕船晕的厉害?”
“一进主航道就晕了,正抱着粪桶吐呢。”
王主任心慌胃反,正瘫坐在舱里抱着塑料粪桶哇哇的吐。
刚开始只是反胃,头不是很晕,以为吐出来就没事。
结果船摇晃幅度越来越大,还前后无规则的颠簸,整个大脑阵阵涌痛起来,呼吸开始沉重,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运动。
他实在控制不住,见有一个塑料桶就趴上哗啦啦地把晚上吃的东西痛痛快快吐了出来,同时出来的还有鼻涕和眼泪。
金大问他是不是晕船,他“嗯”了一声,多一个字都不想说。
然后闭着眼,低头抱着双膝,这样能减轻点头痛感。
可持续了不到三分钟,心又开始慌,又抱着桶吐了一个回合。
金大要向交管中心汇报,要跟钛仓港监站的同事保持联系,实在顾不上照应他,只能让朱宝根和梁小余把他搀扶到机舱后面的船员舱。
可是一被搀扶进来,闻到柴油味儿,本来就不平静的内脏又开始汹涌起来,胃里没消化的食物早吐光了,现在吐的是黄疸水,又酸又苦……
梁小余生怕他磕着,在左边扶着。
朱宝根蹲在右边,轻拍着他的后背:“王主任,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
“我给你倒点水漱漱口吧。”
“不要,我眼镜呢。”
眼镜……
他眼镜哪儿去了,是不是掉在粪桶里?
朱宝根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王主任强打起精神问:“小鱼,有没有晕船药。”
“没有,王主任,晕船可以吃药治吗?”
“那你是怎么不晕的。”
“我……我是在船上长大的,我不知道什么叫晕船。”
“老朱,你呢。”
王主任太可怜了,这么下去他会把苦胆吐出来的。
朱宝根不忍他受罪,犹豫了一下说:“我以前也有点晕,后来用土方子治好的。”
王主任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回头问:“什么土方子。”
“去船头弄点锚链泥,揉几个泥丸吃下去就不晕了。”
“……”
这算什么土方子,王主任不由想到济公救人,好像就是在身上前挠挠、后搓搓,弄出一个泥丸给人家吃的。
一阵更恶心的反胃,抱着粪桶又吐了起来。
这次吐的是白沫,这么下去会吐坏身体的。
朱宝根于心不忍,急切地说:“王主任,你要是吃不下锚链泥丸,也可以喝点锚链泥水。”
梁小余猛拍额头,欣喜地说:“想起来了,我听人家说过,喝锚链泥水真能治晕船!”
“有没有别的办法?”
“再就是笨办法,绑在桅杆上,吐着吐着就不晕了。可现在是冬天,外头风那么大,那么冷……”
“你还是给我弄点那个什么水吧。”
“哦,我这就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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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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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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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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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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