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万的劳工在寒冬腊月里光着膀子,背着和后背一般宽大的石砖一直背到如楼阁般的大船上。
场地的正中央吊着几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粘稠的黑血流过浑身血渍的身子滴在地上。
穿着精良甲胄的禁军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劳工一旦趴下就被石砖压的再也站不起来。
探过没气后被禁军随手扔进运河漂往下游。
面前的瘦小男子吃黑饼子的样子像是要噎死自己,边吃边落泪,偶尔抱着吴王渡抹鼻涕。
“叔,你终于来看我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叔,将来我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叔,你家里的粮食还够吃吗?要不剩下这个你还是带回去吧。”
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应该是很难保持理智的吧?吴王渡上辈子最落魄的时候也经历过几天只喝水,知道那种饥饿到让人发狂的感觉。
“叔?你哭了?我不吃了,叔,你带回去吧,别饿着自己,我没事的,我还能扛下去,那群狗日的早晚把他们全按死在河里。”
吴王渡看着瘦小男子狠厉的表情却不能说一句话,不然就会因为稚嫩的嗓音将几人陷入险境。
一根鞭子毫无预兆的抽到了吴王渡的背上,
“狗娘养的送完饭没有。”
吴王渡厉鬼般的眼神让禁军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禁军又紧接着一鞭子抽在吴王渡的胸前。
“哟,你还敢瞪我?信不信我让你也死在这?”
千户抱住了吴王渡,看上去是护着吴王渡不再挨鞭子,实际上是按住那滚烫灼人的少年热血。
“官爷,官爷,这是我邻居,从小就是傻的,看谁都这样。”
千户感觉吴王渡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后就点头哈腰的塞给禁军十几枚铜钱。
禁军略带嫌弃的收下了铜钱,把千户踹在地上。
“知道是傻子还往这带?快滚,也就是爷爷我心肠好,换了别人,哼。”
回去的两人依旧是一前一后,只是吴王渡的心里再也不好意思装着儿女私情。
“他们为何不穿衣物?”
“你觉得连粗麻都穿不起的百姓会舍得让自己的衣物被石板磨破吗?”
“他们背那么大的石砖做什么?要修筑城墙吗?”
“城墙?不不不,全北苗就三座城池,大多都是山寨,这些石料在深山里被打磨切割成方块,再从深山搬到粮船上一路北上送往帝都。”
“至于做什么?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太后要过六十大寿了。”
“马琪要在帝都给太后做一艘石船给太后祝寿。”
“祝寿?上万百姓在寒冬腊月里光着膀子搬石砖就为了给太后祝寿?”
吴王渡歇斯底里的怒吼,他真的想不到统治者会为了自己的欲望做出这等事。
千户笑着给吴王渡拍着领口的尘土,
“别激动嘛富家翁,这些和你没关系,你还要混吃等死呢。”
“这里的一切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又不是北苗人,这些最多和我们关山有关,哦,对,你自己说的你连关山人都不是。”
千户笑着笑着自己都怒不可遏起来抓住吴王渡的领口,仿佛要震碎他的耳膜。
“你还记得刚才那个小伙子的样子吗?一个饼子就能让他给你做牛做马,怕你饿着还给你留了一个饼子现在就在你篮子里。”
“北苗还有多少人?你在这想混吃等死,可他们只想活下去,哪怕是苟活着都做不到。”
“吴王渡,你告诉我?凭什么?凭什么那么善良,忠勇的一群人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就因为他们是苗人这个可笑的原因?可你看到了,只有中州人把他们看做苗人。”
千户松开了吴王渡的领口,不住的冷笑。
“你不用急着说你要为北苗人做什么,刚才的只是开胃菜,还有大菜呢。”
吴王渡低着头跟在千户的身后,眼神前所未有的黯淡。
古人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古人云,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古人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古人云,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自己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教出了一个只想混吃等死的富家翁吗?真是悲哀啊。
吴王渡眼眶里打转的悔恨泪水撞到了千户的后背。
“富家翁,你也看到了,我可没专门带你去什么地方,这是最近的一处村落,走吧,小少爷,进去看看。”
千户抓起地上的沙土往两人身上脸上随意的抹撒,没多时两个老农就变成了北苗随处可见的流民。
田间插秧的一个农妇看到了一路搀扶蹒跚的两人,走上前来询问。
“两位老伯,你们是?逃荒来的?”
“快走吧,别在这多停了。村子里已经没几个男人了,都被抓去搬石头了。”
千户装作饿的站不住,跌坐在地上。
“姑娘,我俩好几天没吃一口东西了,我们这还有三块铜板,能不能卖给我们几个饼子吃。”
“唉,都是穷苦人,什么卖不卖的,跟我走吧,吃完就快走吧,去白氏夫人那里,兴许能讨口饭吃。”
吴王渡边走边打量村落四周,满腹的疑问,这个地方确实太不符合常理了。
“千户,这里明明大部是平原,为什么他们还要在山上种梯田?”
千户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问
“富家翁,咱们关山的农税是一税制这点你清楚吧?而且改革之后一律收银钱不收实物。”
“我关山也因此国库丰实,百姓家有余财。中州看到了也有样学样,也把实物税改做了征收银钱。”
千户刻意拉远了和农妇的距离,摆出一副马上就要饿昏的样子,农妇见状快步回去把两人落在身后。
“富家翁,既然国主那么看中你,那我考考你,你说中州为什么只学了一半,而只学了一半又有什么坏处?”
吴王渡略微思考就想通了,或者说刚听说于瑞芝主持的这些改革时就已经看透了关键。
“自古就是官商士绅相勾结,他们自然不会同意这种没油水的一税制,所以会百般阻挠,哪怕是太后也顶不住这种压力,所以只能改一个实物税。”
“而实物税改成银钱,那百姓就不得不把粮食换做银钱,关山有官营的平价粮店,而且物价严格把控,不许商贾大肆溢价自然无事。”
“可中州的富商们就可以大肆打压粮价,低进高出。一番折腾下来,百姓过得更加穷苦。”
“可我没想通的是,他们为何种这些梯田,山下不是就有大片的良田吗?”
吴王渡的一番话倒是让千户刮目相看,没想到还真让这小子一语中的,可还是继续打压着吴王渡的内心。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自古有钱人就喜欢大肆收购农田,在他们眼里,这些东西是可以传家的宝贝。”
“如今的北苗,士绅官商三方几乎买下了所有的良田,百姓要想耕种就要付大批的地租。”
“不止如此,他们还向百姓施放高利贷,以极高的价钱租借农具等。你不信可以问问,还有几个自由之身的农户?苗人几乎全变成了他们的佃户,所以苗人只能去山上开垦荒地。”
“一边给地主们当着佃户糊口,一边开垦些荒地补贴,这样才能勉强度日。”
两人跟着农妇来到了一户农家,一贫如洗的屋内却依旧打扫的干干净净。
飘着水汽的陶碗满是豁口,连一个能下嘴的地方都没有。
吴王渡注意到半开着的屋内还有一个像是打铁的台子。
两人坐了没多久,两碗糙米饭就端了上来。
吴王渡第一次这么小心的吃着没有味道的糙米,只怕漏掉了一粒米。
碗底还有些野菜,农妇投来尴尬的一笑,“客人莫怪,家里的米实在不多了。”
野菜只是开水烫了一下加了少许的盐巴,吃下去磨得嗓子生疼。
“姑娘,我看屋内有打铁的器具,你外人是工匠吗?”
“是啊。”
“那会门打铁的手艺不应过得这么惨淡啊。”
吴王渡想起了关山的工匠,确实要比一般的农户好很多,官府也有优待,而且不管在哪工匠都不至于过得太差吧?
“以前确实是这样,可前些年那个老妖婆要修什么园子。官府征召了好些个工匠前去,外人也在其中。”
“莫非官府没给工钱吗?”
“老伯不是本地人吗?怎么这也不知道?”
千户遮掩道,“哦,他是关山的教书先生,前些年来了我们村里,结果被官府害的落难至此。”
“哦,外人被征发去中州,路途的银钱却要自己掏腰包,完工后那边不仅官吏克扣工钱,就连其他的工匠也要打压我们这些苗人工匠。”
“早些年去过一次,家里就此败落。一年前又去,到现在也没个音信。可外人又不得不去,不按时到中州我就要被连坐。”
“外人明知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依旧只带了几个饭团就上路了。”
农妇被吴王渡勾起了伤心事,抹起了眼泪。
“外人一年前走了后再也没寄过家信,都说外人可能早就死了。阿公阿婆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几个月前一起走了。”
“如今家里就剩我一人,我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吴王渡语塞,想不出还有什么话能劝这位妇人。
劝她想开了?算了吧,自己都想不开。
换做自己,早就寻了短见吧。这个农妇没寻短见,多半就是内心最后的一丝期望。
只是这期望随时都会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www.xiumb.com
倒是千户拿出了几十个铜板偷偷压在碗下边。
轻拍了拍吴王渡,走出农舍。
归途上,吴王渡的内心更加自责煎熬。
看着沿途农田里耕作的佃户,心中想着这些人背后坐在那里享用民脂民膏的士绅官商。
“富家翁,今日‘出游’有何感想啊?有没有发现什么?”
“算了,凭你自己多半看不出来。我直接问你吧,你有没有发现村落里根本没几个孩子。”
“对啊,为什么没有孩童。”
“因为连鸟儿都知道下蛋前要先搭好窝,可苗人的窝呢?”
“我再问你,你有没有发现那些人看起来和我们关山人有什么不同?”
吴王渡略微思索,却还是没想出什么深意,只好按部就班的回答。
“北苗人面黄肌瘦,却依旧不失淳朴善良。”
“光啊,富家翁,这些北苗人眼底没有光啊,他们根本看不到生活的希望!”
吴王渡回想了一下,确实是这样,同样是春耕,关山农户虽然挥汗如雨却干劲十足,仿佛种下去就看到了收获的那天。而北苗人却好似行尸走肉。
“为何在关山时,从未听过这些?”
“那是因为国主为你们这一代人竖起了一座高墙,不让你们看到外边的风雨交加,只想让你们能安稳的长大成人。”
“不止是国主,我们这一代人啊,都是穷苦过来的,我们不想再让你们这一代人还是那样。”
千户看向北苗纯净的天空,说着震撼人心的话语。
“所以战场上的军士舍生忘死,田间耕作的老农挥汗如雨,就连一向唯利是图的商贾都足额纳税。”
“这都是为了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啊,再苦再累我们这一代人都替你们承受下来。可你们也要快些长大啊,我们老了。”
“现在你应该知道为何非要挥下‘斩马刀’了吧,我承认我有些卑劣,可白氏夫人绝不是你眼里的只会利用你的心机小人。”
“即便是,可她的那些个心机也是为了这些穷苦百姓,我们有资格说。但你,没有。”
吴王渡终于想通了这一切,白氏夫人确实是想送死。
她想用自己的死唤醒北苗人,白氏夫人害怕再过些年月,这些北苗人复仇的希望彻底泯灭。
而千户只是给了白氏夫人这个机会。
白氏夫人非要自己参与进来,恐怕也不是为了全身而退,只是想换取锦衣卫的鼎力相助,能让‘斩马刀’真的斩死马琪。
而自己的师姐从一开始只是为了收买自己这个朝歌云梦的高才。
甚至不惜以身相许,在他们的眼中,个人利益和家国荣辱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只有自己是那个畏畏缩缩的鼠辈。
既如此,在下岂敢不效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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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内人,外人(丈夫/妻子对互相的称呼)也许这个小说写着写着会变成中老年热血小说也不一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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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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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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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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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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