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白妙音嘴里的二十年间相安无事。
本来能种庄稼的地里每隔几里就竖起一座土堡,中州和关山用铺满边境的土堡日夜防备了对方二十年。
怕是两边的士卒每夜都做着噩梦,唯恐早上睡醒脑袋就被摸掉了。
关山这边还好,亮出百户的腰牌就放行了。
但中州那边就麻烦的多。
还好军士发出了善意的提醒,白妙音和吴王渡把百户的腰牌留下。
白妙音拿着北苗的竹简照身帖,吴王渡则拿出了布帛做的上柱国照身帖。
毕竟吴王渡的爹曾是上柱国的侍郎,吴王渡也跟着被录入了上柱国的黄册,说起来算是客居关山。
军士对这二十几个人搜索了一番,见没有弓弩、猛火油一类的也就放行了。
刀剑兵器的话,各国并不完全禁止。
商人或士子均能携带,吴王渡照身帖上是庶民,苗刀和挑刀就放在了白妙音那里。
毕竟白妙音还算是个土官之女。
过了关口,众人又开始日行六百里。
吴王渡先前从未这么骑过马。
更何况还是如此神驹,马在前边跑,魂在后边追。
一天跑下来灰头土脸的,众人脸上都是油脂上边一层土,总觉得能剥出一副面具。
什么纵马扬鞭,什么春风得意马蹄疾都成了几人入住帝都后浴盆底下的一层灰。
关山城号称当世第二大城,商队来往不绝,可和帝都相比就和乡下一样。
帝都内,扶风氏夸父氏巨人,菌氏靖氏矮人,北胡南苗聚于一城。
众人行至帝都将将入夜,也许是临近春节的缘故,郊外城内阵阵烟花如烟霞升腾。
沐浴过后,吴王渡还在纠结要不要约着师姐一起出去。
就听到了门前似乎有人踱步。
拉开房门看到一只玉手尴尬的停留在半空正要敲门。
“师姐,好巧,我正好要去叫你一起给师父买些礼物。”
说这话的时候吴王渡阵阵心虚,因为自己全身家当也不过四两银子,临行前找张九言倒是借了六两。
但是吴王渡猜也能猜到帝都肯定不和关山城一般物价便宜。
早知道就不搞什么离家出走了。
安安心心当个纨绔子弟也不错,虽然代价是自由和去上柱国做官。
不过自己说着只想混吃等死,还是在关山做了百户,日后说不定还要跟着国主出征,好像也好不到哪去。
两个侍女这次终于没再跟着,吴王渡也松了一口气。
可两个侍女并未远离,和另外的三拨人散布在两人的周围。
就比如那几个青衣书生,夸父氏的那几个脚夫,当然还有假装成夫妻恨得牙痒痒的那对姐弟。
白兔和乌云踏雪载着两人悠闲的晃荡,据客店老板所说,白日里当属相国寺大街和马道街最热闹,晚上则非鬼市莫属。
皇室也真是爱面子,就因为关山国开了宵禁,就也跟着开了条鬼市和一半的城区。穷人住的那大半城区自然是依旧宵禁。
鬼市里竟有大半都是菌氏靖氏矮人开的,帝都地价不菲,商税奇高。
矮人们在地上开铺子,又在地下开阔了一丈见方的地方。白日在地下睡觉,夜里起来贩卖着矮人精巧的货物。
商税上矮人被疯狂的压榨,可这些精巧物件上的落款却展示着独属于矮人的骄傲。
一个小小的金簪总重不到一两,却能雕刻出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梳子的每个齿上刻着一列字,组合起来是一首哀婉的情诗。
价格自然不菲,费时费力不说,再加上五五的商税,随意一个物件都要花去常人一年所得。
吴王渡摸着衣袖里的十两银子都出了汗。
“师姐,你先在这看着,我去那边如厕。”
吴王渡撇下白妙音却没有真的去如厕,而是来到了一个早就留意到的当铺。
当铺老板是个矮人,带着水晶磨做的镜片一边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一边看着吴王渡递上来的玉片。
“此玉光照下柔和、泛黄,细腻无瑕疵,嗯,上等货色的羊脂玉。”
“可惜是块山料,而且太过单薄,怕是难以雕刻琢磨啊,这就要折价两成了。”
“年轻人,你若要抵押,可以抵百十两银子。你若诚心要当,我出十五两金子,怎么样?”
说着,矮人拿过三块沉重的金条放在了桌上。
吴王渡却没有心动,只是在肉痛不已,这是自己全身的家当了,却只能换得十五两金子,也就是百五十两白银。
这块玉片是娘亲当年的嫁妆,戴在身上几十年。
直到生下吴王渡,又给了吴王渡从小佩戴,温养了十几年的玉片总感觉那不是玉片,而是一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十余年的温婉女子。
在自己刚离家出走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当掉,如今却要当掉给师姐和师娘买些礼物。
这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吧。
三块金条,吴王渡只拿了两块。
“你这个地方我记下了,那块玉片帮我保存好,他日我自会赎回来。”
老板看着吴王渡走出了当铺才面带喜色的不断透过烛光看着这块玉片。
“真是个乡下傻小子,亏得我好心多给你了一块金条,你竟然不要。”
“质地这么好的玉片随便雕点什么都能卖个三五百两,活计,关门,今天赚够了,早点歇息!”
“把我的刻刀一会拿来楼上,我要好好和这个小宝贝亲热一晚。”
可活计却关不上房门,因为十余个大汉已经涌进了屋内,伙计吓傻了跌坐在地上。
“呵,那块玉片卖给我。”
“我刚到手的宝贝凭什么卖给你!”
“我出高价!”
“五百两雪花银,少一枚铜板都不行!”
为首的女子听到这数额,瞳孔瞬间放大,气势先弱了三分。
“一群穷鬼,买不起就出去,本店要关门了,再不走我就叫皇城禁军了。”
两个男子上前把矮人老板拽起双脚离地。
“怎么,是你们非要买我的宝贝,又不是我要强卖与你们!”
“朱络,不要生事,给他就是。”
“小姐,这。这奸商明摆着坐地起价,先前我在门外都听到了,那小子才当了十两金子。”
“他转眼就要卖五十两金子。”
“给他!我说话你听不到吗!”
吴王渡出了当铺寻得了一处卖犀角梳的,砍价砍得自己都不好意思,最后用三十两买了两把。
都是净面的,菌人老板拿着绣花针般的刻刀现场刻字。
“只刻一把,那把就留白吧。”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一首词唱罢,矮人也用刻刀剔出了最后一笔木屑,隔着水晶镜片的专注神情放松了下来。
看着犀角梳上的词爱不释手,想尽力的记下来。
“公子真是好文采!小的以后给人刻字可以用吗?”
“那你就用吧,最好落款附上我的名讳:关山吴王渡。”
吴王渡倒是脸皮够厚,不知不觉就霸占了东坡先生的一首千古绝唱。
白妙音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静等着久去未归的师弟。
白兔都等的着急了,不住的打着鼻息,白妙音抚着白兔的马面,安慰着这个小姑娘。
白兔突然摆起了头,朝一侧看去,白妙音也跟着回头,却没寻到吴王渡的身影。
吴王渡倒是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一头白发独立于人群的白妙音。
“怎么去了这么久?”
“看上了些东西,送与师父正好。走吧,师姐,吃饭去,我都饿了。”
师姐弟俩在帝都的巷子里东拐西拐,找到了一处羊肉馆。m.xiumb.com
两人还以为找到了那种藏在小巷里的美味,却没成想店内几乎没有空位。
羊肉切成了薄片摆上了桌子,茱萸麻椒做的底汤和真正的辣椒也相差不远。
一路上都冰冷的身子终于暖了起来。
临近春节,羊肉馆也卖的有扁食。
帝都人也真是讲究,两人看到几乎每个桌子上都有被咬下来的饺子边。
两人完整的吃下去竟成了店内的异类。
“我说,这是哪来的要饭的,连饺子边都吃了。”
唉,吴王渡已经明白了什么,和那些玄幻小说里常见情节如出一辙。
白发碧瞳容貌不俗的师姐定是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
看到两人连饺子边都吃了,以为自己是个没钱没势的穷小子,就想耍威风。
好吧,自己确实没钱没势。
“妞,小爷家里可是世袭的伯爷,不如跟着小爷混,总比跟着这穷小子强。”
小伯爷的几个狗腿子,手已经搭在了吴王渡的肩上。
不由分说就要把吴王渡卸掉膀子,扔出去。
帝都不知道有没有五城兵马司,怕是有也是护着这位小伯爷吧。
“小伯爷,你认识我身边这位女子吗?”
“过了今晚就认识了。”
“不认识就好。”
吴王渡满脸带笑的站起身,还朝着小伯爷不住的拱手。
那两人以为吴王渡识趣就收回了只差一步就能卸掉吴王渡臂膀的手。
街头打架斗殴一般比的都是那股狠劲,以及对周围道具的运用。
吴王渡一看就是深谙其道,随手拿起长板凳对着三人就是一顿猛抡。
抡了几下怕抡出事就随手一扔,对着倒地呻吟的三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什么刀术剑法全都抛在了脑后,连小孩子打架的王八拳都用了出来。
嘴里也没闲着,转瞬间就侮辱了三人历代女性祖先。
周围的食客纷纷起身退让看着这场闹剧,还间歇有叫好声传来。
看来这种事在帝都也是经常见到。
“师弟,够了,别脏了自己的手。快走吧,禁军估计要到了。”
小伯爷倒在地上却仍不忘了叫嚣
“狗东西你完了,我爹是执金吾,你们别想走了。”
门外响起的马嘶验证了小伯爷的话。
两人冲出门外发现小小的街巷里已经出现了拥挤的禁卫骑军。
“禁军来的好快,以后谁要是再说禁军是群只知道吃喝嫖赌的那可真是瞎了眼了。”
两人在帝都的街巷里亡命,身后是数十个骑军和鸡飞狗跳的人群。
“我说头,咱们是来保护这小子的。可这小子竟然和那些纨绔子在这争风吃醋。”
“别废话了,动手。”
亡命的两人不断挤入人群,而那些禁军也吃惊的发现,往日只要响起马蹄就会散去的人群竟然这么不知死活的挡住去路。
马嘶声逐渐抛到了脑后,转眼间两人已经跑到了漂满游船的秦淮河畔。
亡命中无意间拉上的手却还是没舍得松开。
“红牙催拍燕飞忙,一片行云到画堂。”
大寒时节,清倌人在船头轻纱曼舞,唱着小曲招揽着假意路过的才子佳俊。
烟霞升腾照映着白妙音姣好的侧脸。
那把犀角梳在袖中攥了又攥还是没能送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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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猛火油(石油)脚夫(搬运工)饺子边(在某个时期的贵族们不吃饺子边,啃一桌子留在桌子上。往往食肆的老板会把这些收集起来热一下给路边快要饿死的乞丐。网上搜不到的,那些人洗白自己相当有一手)执金吾(掌管禁军京城治安的官职)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的那种,当然不排除有些是为了抬高身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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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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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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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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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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