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渊冷峻的面孔浮现一抹笑容,仿佛好声好气商量一般,态度认真地问道:
“我为太安坊讲武堂考生,也算有半个功名在身,
千户大人一定要捉拿回衙门,耽误了大比是其次,脏污了我辽东纪氏为国尽忠的清名,无论如何都不能忍!
在场的众位皆知,我父亲为北镇抚司、为黑龙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家几口人的性命都扔在辽东!
承蒙皇恩浩荡,赐下一身白龙飞鱼服,一口上品绣春刀,日夜供奉在后头的屋内。”
纪渊抬手一指,眉宇之间腾起几分凛然、悲怆,似乎忍受着极大的屈辱和委屈,声音微颤:
“千户大人今日说我杀人,好!
要拿我回衙门,也行!
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孟千户的官位足够压死好几个纪渊了!
我武功低微、身份卑微,反抗不得,自然只能束手就擒!
但身为人子,却不能顾及父亲、祖辈的名声。
若我辽东纪氏的列祖列宗在天有灵,知晓他的子孙背上杀官造反、知法犯法、蔑视景律等多条大罪,只怕会难以安息!
所以,我当着诸位百户大人、缇骑兄弟的面儿,问一问孟千户!
假如查明真凶非我,你该怎么赔这个礼、道这个歉!?
拿命抵,还是用血偿!?”m.xiumb.com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左右围住的缇骑各个倒抽一口凉气,似是为纪渊的胆气感到震惊。
这人不止敢顶撞百户,连面对千户都毫不退让。
他心里头就没装个“怕”字吗?
用命抵!用血偿!
六个字一出口,整个院落就彻底安静下来。
纪渊话语中那股子杀伐气,足以让人相信他不是虚张声势。
“好个牙尖嘴利的纪九郎!”
孟长河眼中的戏谑、脸上的不耐都在霎时间凝固,阴鸷气焰顿时一窒。
他听林碌提及过,说这纪九郎的父亲为北镇抚司立过功劳,一家老小死于德隆商行的追杀报复。
因此被加封百户,特赐白龙飞鱼服,上品绣春刀。
如今,纪渊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意思立即就不对了。
从一场简单的上门捉拿,弄成了陷害忠烈百户之子。
这要传出去恐怕坏了名声,影响风评,成为其他人攻讦自己的把柄与口实。
“孟千户,咱们北镇抚司捉拿人犯,也要讲人证物证,要不就当是个误会,别寒了底下兄弟的心。”
跟随过来的程千里看到时机成熟,站出来给台阶劝道。
他在心中连连赞叹纪渊的临场机变,几声发问就引得孟长河掉进坑里。
这位性情阴鸷的千户大人,本就是想拿九郎撒气,未必真个笃定他为凶手。
现在好了,纪渊先是表明忠烈之子的身份,再流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态度。
反而攻守互换,让孟长河被动起来。
他若是继续抓人,必然要得罪太安坊讲武堂。
甚至于稍微不小心,还会搞得自己一身脏。
“误会?我看不是!
纪渊,你想用情理、大势和公道压住本大人?让我退去?”
孟长河看也不看程百户一眼,眯起眼睛,露出一丝隐晦的凶光。
仿若恶虎扑食,透出强烈的枭悍之气。
“只是提前与大人分说清楚,拿我回衙门也好,丢进诏狱屈打成招也罢,都可以。”
纪渊眸光冷厉,如鹰锐烈,强顶着武道三境换血的压迫感,平静望向身披金翅大鹏袍的孟长河。
“但我辽东纪氏的名声不容轻辱,孟千户要踩我的脑袋,难道还不许泥腿子溅你一身血么?”
孟长河阴鸷气焰浓重,面色泛出寒意道:
“难怪林碌两次三番栽了跟头,你的心性和本事,的确胜过那废物太多,是个能成大材的人物。
不过纪九郎,你算盘打得好却漏了一样,
那便是本大人最喜欢折断你这样的硬骨头、好苗子!
任凭你以后如何乘风化龙,平步青云,现在死就死了。
讲武堂若要寻我麻烦,让柴青山来便是了!”
孟长河说话之间,澎湃的气血如奔流大江,滚走四肢百骸。
其沉重之势,好似山峦压下,散发出实质般的可怖威压。
还算宽敞的院子气流扭曲,排荡一空。
仿佛真个有一座险峰拔地而起,挤压着众人的心神。
程百户离得最近,受此刺激,内气翻腾窜动,几欲吐血。
魏教头铁塔般的魁梧身子,猛地晃了一晃。
尔后,很快就重新站定。
宛如一道拦江大坝,挡在纪渊的前面。
“你个换血三次,被伤过根基的废人,何苦强出头!”
孟长河再踏出一步,仿若山峰横移。
一团团无形气流被全身各处筋肉弹抖,震荡得呜呜作响,似狂风骤雨般砸落。
像是十几架投石车一起发动,威势巨大!
他已经是换血六次的境界,真要动起手来,魏扬撑不住几招。
“就像九郎所说,这世上没有你要踩人,人就低头的道理。”
魏扬催动内气,筋骨皮膜齐齐颤鸣。
周身毛孔张开,好似长鲸吸水,吞吐巨浪。
双掌往前重重按出,劲力如一重重狂涛叠加,猛地对撞过去。
轰隆一声!
泥泞地面沟壑纵横,像是被硬生生犁开!
左右两面石灰黄土堆砌的院墙,直接被掀翻倒塌!
咚咚咚咚咚!
魏扬连着退后五步,气力无法收敛,踩出好几个深重脚印。
喉头一甜,带起淡淡的血腥味。
不同于之前的试探,这时再次交手,魏扬瞬间落入下风。
孟长河被天地精气冲刷六次,仅体魄和积累就比他强出一倍。
加之对方学的武功,都是超出上品级别的厉害绝学。
确实棘手得很!
“你们一个两个护着他,图什么呢?
讲武堂里出一时风头有何意义,不过易散的浮云,真正的天骄种都在钦天监的那几张榜上。”
抬手压制住了魏扬,孟长河脸上重新显现出那种戏谑、玩弄的愉快神色。
林碌死了,赤火令丢了,岳丈那边肯定要大发雷霆。
倘若那件本命器物找不回来,就得弥补损失。
两个百户空缺位子,再加一个万年县余家庄,差不多才能填这个窟窿。
“孟千户,你还没应下用命抵、用血偿的赔礼道歉之法呢。”
看到魏扬受伤不敌,纪渊跨出一步,与其并肩而立。
右手按住刀柄,内气、血气、精气拧成一股劲力。
青色命数,阴德厚重,上天降福!
我倒要看看运道改易,到底有没有用!
“本大人应下又如何?人头在此,你能取走么?
你若不是真凶,那便是我瞎了眼,冤枉了人!
纪九郎,我话撂在这里了,你又该如何洗清自己呢?”
孟长河笑得很是痛快。
腰挺得越直,弯下来的时候就会越难受。
他向来喜欢看人低头俯首,甘愿做狗。
那样才有趣味儿。
“孟千户带来的钦天监秘书郎可以帮我。”
纪渊看向与程百户站在一起的那张生面孔。
对方身着钦天监专属的青白色官服,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感受到纪渊的炯炯目光,他才略微回神,轻声道:
“钦天监不会插手北镇抚司办案,少年郎你找错人了。”
纪渊摇头问道:
“孟千户请动钦天监练气士,为的不就是沟通阴阳,招出林百户的残魂询问案情么?”
那位气度文雅的秘书郎面色不动,心里想道:
“那个死掉的百户就剩下一具焦尸空壳子,别说残魂,连阴气都不见半分,哪能知道什么。”
当然,这番话他不可能明说,毕竟是收了孟长河的好处。
“纪九郎你到底想做什么?与其在这里东拉西扯,还不如乖乖跟我回衙门,如今这座院子里,没人救得了……”
孟长河在一旁饶有兴致说道。
他就像猫用爪子逗弄老鼠。
觉得很有意思。
“我听闻钦天监的练气士,无论是挈壶郎、秘书郎、或者灵台郎,通脉二境的时候都会定目脉,以作观气、望气之用。
还请阁下看一看我的气色,是否在昨夜杀人,双手沾血、冤魂缠身!”
那秘书郎似乎觉着好笑,真是病急乱投医。
他差点就想问,难道你看不出来,我跟这位孟千户才是一伙人么?
特意与孟长河对视了一眼,得到同意后,秘书郎清了清嗓子说道:
“那好,我就瞧瞧你的气色……”
他从腰间取出布囊,倒出一支玉瓶。
拔开塞子,点了几滴甘露抹在双眼之上。
随即运转功法,清凉之意遍布眸中。
天地之间,诸般人或物都失去真实形体,化为各种色泽不同的庞杂气流。
练气士的第一门课,就叫望气。
山川湖海有生气、灵气、地气、水气。
妖魔鬼怪有死气、阴气、邪气、黑气。
人也有贵气、福气、霉气、运气……等等。
而气又分颜色,统称为气色。
倘若纪渊真个昨夜杀人,双手定然会呈现血光,透发灰黑之色。
这样的变化,必然瞒不过练气士的双眼。
不过就算没有,收钱办事,他也免不得栽个名头上去。
“纪九郎,让我看看你……你就是……”
秘书郎抬眼看去,面色忽然震骇无比。
因为在浮现朦胧亮光的眸中,陡然升起诸般浓烈色泽!
尤其以一道青光几乎冲出天灵盖,隐约凝聚成祥云一般。
阴德厚重,上天降福!
“你就是惊动社稷楼四层灵台郎的那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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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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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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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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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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