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渊心头“咯噔”一跳,不由望向手里那只白瓷海碗。
仔细一闻,果然有股子浓烈的腥气。
加上绿幽幽的色泽,的确像是某种异兽之血。
“咱们猛虎帮为姜家办事,兢兢业业,从没出过差错!
姜家大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如今特地从赵守备那里,
换来一大缸子的龙血,熬煮成药,犒劳一干兄弟!”
那锦袍男子生得膀大腰圆,年纪三四十许。
一双虎目圆睁,显得颇有威严。
他吐气发声之间,内气鼓荡宛如洪钟,足以看出外炼内炼的功夫做得精深。
显然已经跨过服气一境,即将突破通脉。
“龙血?帮主,这真的是那头天降黑龙的精血!”
站在第一排的瘦高个激动无比,高声道:
“我听回春堂的老医师讲,这龙血可以让人脱胎换骨,
内壮气力,养足肾水,一夜七次金枪不倒……”
唰!唰!唰!
此话一出,数道热切目光齐齐扫了过来。
那些帮众本来有些犹豫,毕竟这玩意儿看起来像是毒药一样,着实叫人担心。
但大家听到龙血能够壮阳,立刻来了兴致,再无任何疑虑。
“哈哈哈!方老六,算你识货!也不怕告诉你们,那条黑龙一身是宝!
龙鳞可作甲胄,龙肉可熬煮油脂化大丹,龙筋可炼长鞭、制弓弦……
如今城关之中,姜、肖、王、李四大家,个个都在巴结赵守备,想要分一杯羹!”
锦袍男子豪迈大笑,不无得意道:
“咱们猛虎帮比不上那些豪族,只能捞到一大缸龙血。
但也够了,你们喝下这一碗,胜过三年的苦练打熬。
到时候,弟兄们各个龙精虎猛,还怕斗不过码头上的三合帮!?”
那瘦高个脸皮涨得通红,扯起嗓子高喊道:
“帮主的大恩大德!我等毕生不忘,铭记在心!愿为帮主效死!”
“我罗大通也愿为帮主效死!”
“俺也一样!”
“……”
群情激动,纷纷举起那只海碗。
绿幽幽的龙血在阳光照射下,显出古怪的色泽。
“这瘦高个该不会是托吧。”
纪渊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江湖帮派哪里有什么真兄弟、真义气。
假如龙血功效这么厉害。
帮主不留着自己享受。
反而召集帮中好手一起饮用?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那些都是屁话。
有福我享,有难你当才对!
再者,姜家是本地豪族,开枝散叶子弟众多。
凭什么要把这等好物,赏给看门护院的家犬?
“饮龙血,食龙肉……感觉有人在背后推动。”
纪渊目光闪烁,按照他从茶楼听来的消息。
那条祸龙天降,坠于营关之外。
守备赵如松迅速派人出兵,将那片地方团团包围。
随后,清出城南的大块空地。
动用五百余名官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那条生息断绝的祸龙运入城关。
这与后世的记载,确实相差无几。
只是个中详情,肯定有些出入。
“赵老二,你怎么不喝龙血?莫非不把咱们当兄弟!”
纪渊思忖出神之际,忽然感到一道锐利目光电射过来。
抬头一看,那位猛虎帮主正神色不善,直勾勾盯着自己。
其他的帮中好手同样鼓起眼睛,凶神恶煞似的靠拢。
一只只海碗里头,已经空得干净。
“帮主……我最近有些气喘,害怕虚不受补,伤了身子。”
纪渊挑眉答道。
他倒不是担心龙血有毒。
反正是借由皇天道图,以心神入梦。
无论遭遇何种危险,也伤及不了本尊。
只不过……
皇天道图的映照之能仍在。
华光抖落如瀑,浮现古拙字迹。
【龙血夺气汤】
【状态:以龙血熬煮,饮用之后使人气血沸腾,强身健骨。有几率洗髓伐骨,力大如牛,且让人精魄纯粹,存于躯壳死后不散。】
“精魄不散……人死之后,魂出魄留。
魂为阴气汇聚,阴司尚存的时候。
自有黑白无常引渡阴世,后来黄泉路断,阴魂滞留阳间。
魄则需要散掉,否则残留肉身,七日之后,发生尸变,化为行尸!”
纪渊心头淌过这段文字,这是《青囊经》中所言。
“服用龙血夺气汤,精魄七日不灭,仍然存于躯壳。
倘若全城遭遇大祸,这些帮派打手一旦没命,岂不是直接化为行尸?这里面定有蹊跷之处!”
须知,人死之后,停灵七日。
为的就是让阳气打散精魄,免得诈尸。
“气喘?赵老二你什么时候落下这种病根?”
猛虎帮主目光灼灼,昂首阔步逼至身前。
“这一碗龙血,放到外头百两银子都买不到!
若非姜家大郎要犒赏猛虎帮,哪里轮得到你来享用,别不识好歹!”琇書蛧
纪渊低头做出害怕模样,刚想一口饮尽那碗龙血,尝一尝滋味。
可那猛虎帮主却爆喝一声,声震院落:
“既然不敢喝这龙血,定是心虚!我看你像是城外大寇的奸细!受死!”
一掌打出,彷如虎吼,直接轰碎纪渊的天灵盖。
砰!
血色弥漫。
化为一个大大地“死”字。
这时候如果再配上一句话——
“胜败乃兵家常事,少侠请重新来过”。
那就更有通关游戏的味道了。
县衙,厢房。
纪渊徐徐睁开双眼,暗骂道:
“你大爷的……若是我武功尚在,哪里轮得到你来逞凶!?”
那一缕心念消散,皇天道图之内,坠龙窟的流光缩影化为灰色。
再想进入探索,又要重新消耗道蕴。
“我今夜倒要看看,过不过得了坠龙窟这一关。”
纪渊沉下心神,投入大团青白色泽。
恍如薪材,烈烈焚烧,腾起明亮光彩。
这一次,他的身份发生变化,场景也有所不同。
【双仙观】
营关城东,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道观。
碧瓦青墙,飞檐挑角。
虽然处于闹市,却有几分仙气。
纪渊甫一睁开双眸,发现天色漆黑。
月明星稀,凉风阵阵。
低头再看,他穿着一身浆洗发白的朴素道袍。
手脚稚嫩,皮肉细滑,显然年纪不大。
“清风童儿,你怎么又在偷懒打瞌睡?”
一位老道忽然喝道。
“观主……”
纪渊像是吓了一跳,故意缩起脖子。
那老道须发如雪,却面容红润,全无老态。
两眼之中,精光四射,有种电光打过的凌厉感觉。
“你这童儿好吃懒做,每次叫你打坐练功却就犯困。
再有下次,罚你抄经百遍!”
老道呵斥道。
“知道了,观主。”
纪渊像模像样表演道。
这人莫非就是双仙观主,后世史料提及过的持诏方士?
他正想勾动皇天道图,映照命数。
心头却莫名震动,冥冥之中有些不好预感。
“莫非这老道士根脚非凡,来历惊人?”
纪渊眼睑低垂,继续装成老实乖巧的小道童。
等到墨色再深几分,约莫亥时过半。
练功结束,打起灯笼回到屋内。
双仙观的小道童,睡得都是大通铺。
七八个孩子,皆是十三四岁左右。
卖相都挺不错,唇红齿白,面皮清秀。
“清风,听说你个瞌睡虫,刚才又被观主骂了一通?”
几个年纪大些的道童,正穿着单衣趴在被窝里头打闹聊天,见到纪渊推门进来,连忙取笑道。
“晚上睡得早,白天起得迟,清风你该不会是懒猪投胎吧?”
“哈哈哈,平常吃得还多……”
纪渊对于这些小屁孩的调侃,自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一边还嘴两句,一边脱去道袍。
同时支起耳朵,听那几个性子顽劣的家伙闲扯。
“我昨日跟着丹尘师兄出去采买,米行的掌柜不仅没有收钱,还说以后每个月都送一百斤米给咱们道观?”
“北城的周家米行?那掌柜不是出了名的铁公鸡?怎的这么大方?”
“他打得好算盘,想问观主求一道护身符。北城最近闹僵尸,惯会吸人精血,好几家都遇害了,连猛虎帮都遭逢大难。”
“真的假的?猛虎帮主……我还没有做道童的时候见过,他一掌可以把这么大的石磨打成四分五裂。”
“那又怎么样,照样叫僵尸吸得干瘪,只剩一张人皮!还有城南的义庄,最近也发生很多起诈尸的怪事!”
“不太平啊!幸好咱们入了双仙观,观主可是国师门下,炼的是长生丹,画的是降妖符!”
“睡了,睡了,明天还要做早课……”
屋内的灯火吹灭,恢复一片安静。
不多时,个个都进入梦乡。
“猛虎帮被灭了?死后果然发生诈尸!
幕后黑手莫不是赵如松?他乃营关守备,那条坠龙落在他的手里,食龙肉,分龙血……”
纪渊之所以耗费道蕴,反复进入坠龙窟。
为的就是探清这座小洞天,找到中枢所在。
营关那么大,真要慢慢搜索,还不知道找到什么时候。
平安过了一夜,第二日。
天边泛起鱼肚白,还未亮得通透。
那些道童便就早早地起来,按时洒扫,做起早课。
双仙观内规矩森严,谁若是犯懒耍滑叫观主灵素子知晓。
轻则打上十几记戒尺,罚抄经文;
重则逐出道观,甚至就地打杀。
以往有几个不懂事的师兄,惹怒观主之后。
就被打断手脚赶出门去,凄惨无比。
“清风,快过来搬东西。”
纪渊缩着脖子,低眉顺目,没有再露出破绽。
他和另外一个道袍师兄,把几个大木箱子搬进道观的内院。
“死沉,死沉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似清风这样的道童,通常只能在外院活动。
内院是禁地,只有观主灵素子的几位亲传弟子才可进出。
“行了,将东西放在这里。”
内院的大师兄趾高气昂,冷冷地说道:
“自己出去吧,记住了,不要乱走,也不要乱瞧。”
纪渊穿过两个拱门,忽然捂住肚子道:
“师兄,我有些内急。”
跟他一起搬运箱子的年长道童很不耐烦,摆了摆手道:
“懒驴上磨屎尿多,快些出来,等下还要打扫七宝阁。”
等那道童走后,纪渊恢复淡定神色。
营关之内,最大的几股势力。
一是守备军府,一是双仙教。
好不容易混入其中,纪渊当然要认真搜查一番。
反正被发现了,也无非是重新来过。
虽然入梦投影没办法动用本尊的武功层次,但命数效果却仍然存在。
他脚步如飞,好似云龙风虎。
眸中闪过赤青二色,感应气机变化。
迅速地扫过一圈,定格于院内东南角的假山上。
“这也太老套了,毫无新意……”
既然伤害不了本尊性命,纪渊也就无所顾忌。
他从几个碎嘴皮子的道童口中,大致弄清道观的布局。
外院是收容信众,求神香客的地方。
有道祖殿,七宝阁,东西厢房。
内院则是观主灵素子,以及一众弟子的修行之处。
藏书楼,库房,丹房等等,皆坐落于此。
纪渊自忖,这清风道童气血薄弱,武功低微。
想要闯入这些地方,难度太高。
反而寻些暗室、密道,更有把握。
“机关……”
纪渊四下张望,眸光闪烁。
很快就找到隐蔽的机括所在,轻轻扭动。
悄无声息之间,假山后边挪移敞开,现出一条向下长阶。
纪渊一个闪身进入其内,并未感到憋闷浑浊。
且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拳头大小的圆润明珠,照得里面亮如白昼。
密道绵密下行,终于豁然开朗。
竟然是一座挖空的石室!
四面立起数个铜架,上面有辟邪之用的阴阳镜,桃木剑、拂尘等物。
但最为瞩目的,却是正中的一座炼丹炉。
大约两丈多高,通体呈现青黑之色,底座如四方鼎,铸有古怪花纹。
熊熊火光自下方引入,散发阵阵逼人热力。
“引地火,炼丹?”
纪渊眉头微皱,他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腥气。
从那座丹炉里头传出!
隐约还有野兽似的咆哮!
哗啦啦!哗啦啦!
异响不断。
纪渊眸光一转,藏身摆放桃木剑的铜架后面。
没过多久,那口丹炉的封盖被挤开。
一团团白嫩的血肉,像是硕大蛆虫缓缓地蠕动。
地火喷涌,狠狠灼烧,使得石室弥漫着让人作呕的焦臭气味。
白嫩的血肉,登时变为焦黑。
其上绽开道道裂口,好似十几只眼睛、十几张嘴巴。
“痛啊!痛啊!”
惨嚎之声响彻回荡。
过得一阵,那团蛆虫似的庞大血肉,艰难地爬出炼丹炉。
像是揉捏的橡皮泥巴,化为模糊的人形。
这个可怖的怪物,走向另一面铜架。
好似取下衣服,小心翼翼捧起挂在上面的人皮。
整个血肉扭曲变化,使劲地蠕动,钻进囊中。
片刻后,那张人皮上。
眼睛、鼻子、嘴巴、耳朵……
五官、四肢都渐渐清晰,浮现轮廓。
松鹤道袍,身形挺立,俨然是仙风道骨。
那团蛆虫似的血肉,摇身一变,成了须发皆白的双仙观主,灵素子。
只见他双手交叠,面向一张画像朝拜,口中喃喃低语,念诵道:
“慈父……息怒……护吾性灵,不死不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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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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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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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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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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