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复杂的心情,好比眼睁睁看着自家田里的水灵白菜被一头猪拱来拱去。
那颗八风不动,拿起又放下的无明禅心,险些崩出几条裂纹。
“我的徒弟……那么好的一个衣钵传人……没了。”
杀生僧神色颓然,似是苍老了几分,眼中的幽怨更深。
他默默收起那股摇天撼地的刚猛气势,狠狠瞪了一眼晋兰舟。
后者莫名感到脊背发凉,汗毛倒竖。
好似凡夫俗子遇到山中大虫,吓得胆战心惊。
明明是纪九郎拜的师,你拿我撒什么气?
晋兰舟心里犯着嘀咕,缩着脖子闪到花厅的角落。
这个枯瘦的老和尚,虽然其貌不扬,但不知道实力深浅的情况下,还是谨慎为上。
万事从心才能活得长久。
晋兰舟风紧扯呼,只留下纪渊面对杀生僧。
迎上那道幽怨的目光,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道:
“大师,你听我好生……解释。
事情是这样,我昨日兴起去了一趟钦天监,正好撞见监正大人。
他不知为何非要收我为徒,死活不肯放我离开。
为了脱身回府,我忍辱负重!
勉为其难答应做这个记名弟子……只是记名罢了,根本就没行过三跪九拜的师徒大礼。
压根不作数的!”
纪渊故意在“记名”二字上加重语气。
通常来说。
这与佛门的俗家弟子没什么区别。
并不会传承衣钵,接任大位。
地位也远比不上真传、内门来得重要。
旁边的晋兰舟听得嘴角抽动,暗自感慨纪九郎的厚颜无耻,恨不得当场戳穿他的可恶嘴脸。
“记名弟子?此话当真?”
杀生僧浑浊的眼眸,兀自升起一抹微光。
纪渊要是成了监正的关门弟子,未来就要承继练气之道,甚至于接掌那座社稷楼。
绝不可能再入佛门,修持禅武,作为自己这一脉的传人。
若只是记名弟子,便有转圜的余地。
“我与大师一见如故,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起居,
彼此的情分岂是旁人能比,绝不可能欺瞒!”
纪渊昂首挺胸,掷地有声道。
“呸!老和尚他在骗你啊!你清醒一点!”
晋兰舟面皮抖动,内心狂吼。
亏他以前还觉得纪九郎是个莽撞武夫,如今一看是自己太过天真被表象蒙蔽。
此子城府如此深沉,难怪有本事连跳三级,从缇骑做到百户。
以后要努力争取与之交好,千万不能得罪。
“哈哈,老衲就知道……一定是监正那个老鬼逼迫于你!
九郎,这不是你的错,老衲也不会怪罪!
只恨监正老鬼没脸没皮,胁迫威逼一个小辈,当真无耻之尤!”
杀生僧拧紧眉毛,罕见地失态,冷声喝骂道。
他选中的这位好徒弟,性情纯良,从不看重名利。
而且佛性十足,怎么可能轻易投入钦天监门下。
必然是监正使了什么阴险手段!
“这位大和尚……在下忝为钦天监中的秘书郎。
你在我的面前妄议监正,是否有些不妥?”
晋兰舟轻咳两声,小心提醒道。
“老衲骂的就是孟玄机那个老鬼,你待如何?”
杀生僧面容平静,眼皮耷拉,模样衰朽,好似被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其人的口气却大得离谱,竟然直呼监正之名。
“那就恕在下无礼了!”
晋兰舟挺直腰杆,眉宇当中闪过决然。
然后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如此还不算完,“唰”的一声,衣角翻动,整个人完全背过身去。
“大和尚你请便!”
晋兰舟大声喊道。
他这人向来输人不输阵。
即便一位大高手当面。
也要保持自己的铮铮傲骨!
说最狠的话!
做最怂的事!
不愧是你!
纪渊嘴角一扯,眼中流露几分赞赏。
“就老晋你这个临机应变、识得时务的本事。
当个秘书郎实在委屈,至少得是灵台郎。”
纪成宗没有掺和这场抢徒弟引发的风波,他早早地匆忙起身走出花厅,接过钦天监送来的官服和腰牌。
伸手仔细抚摸青白丝织长袍,脸上浮现激动的神色。
“九郎太有出息了,竟然能成为钦天监的练气士!
而且还是监正的弟子,那可是真正的陆地神仙!
以后九郎岂不是可以出入皇宫,有机会见到圣人……”
纪成宗忍不住心中惊喜,当即扯着嗓子唤出自家婆娘。
让她立即为纪渊再准备点补品,好生庆祝。
毕竟论及身份的清贵,朝堂之内再没有谁能比得过钦天监。
练气士为皇家勘探龙脉,选定风水。
为景朝监察国运,观星祭天。
彷如上古的仙家中人。
自带一层神秘光环。
“纪施主,老衲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孟玄机,但也是一等一的显赫身份,不比那個老鬼差上多少。”
杀生僧见到欢天喜地的纪成宗,心里颇为不是滋味。
他除了名头、武功这两样,还有什么地方比不过孟玄机那个老鬼?
若非当年师傅淡泊名利,轮得上钦天监耀武扬威?
“啊,大师你说得对。
愣着干嘛,赶快叫人买些香烛元宝回来。
九郎给咱们纪家光宗耀祖,我要告诉大哥,他若泉下有知……”
纪成宗全然没把杀生僧当回事,只是态度保持良好,并未有任何轻视。
杀生僧面皮一紧,心下轻叹道:
“本来想用普通和尚的身份与你们相处,换来的却是毫不在意。
阿弥陀佛,既然如此,老衲不装了……”
枯瘦干瘪的老和尚浑浊眸光闪出精芒,正欲现出罗汉法身,顺势亮明自己的来头。m.χIùmЬ.CǒM
“咳咳,老晋你先走吧,下次有空请你去金风细雨楼吃酒。”
似是担心杀生僧受到冷落,纪渊迅速拉着对方离开花厅,随即岔开话题道:
“大师,你刚才说得《不动山王经》,
究竟是何门何派的横练武功?
我好像从未听过。”
杀生僧妄念一止,原本浮动的情绪也就消弭散去。
似他这样的出家人,本不该起争斗之心。
“其心不动,犹如山王,非龙象大力,不可镇之。”
他右手持钵,低头诵了一声佛号,轻声道:
“孟玄机那个老鬼收你为记名弟子,多半不会教你什么真本事。
好徒儿,今日让你领教之下佛门禅武的博大精深!”
这也能卷?
纪渊微微一愣。
只见杀生僧反转那口破烂铜钵。
好似五指山落下。
镇住了孙猴子。
躲闪不及!
也无法反抗!
“嘭”的一声,好似闷雷轰动。
纪渊便被罩入进去。
他再次睁开双眼。
却看到了……一片阴魂火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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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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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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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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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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