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渊掀起飞鱼服衣袍,坐在偏院的台阶上。
右手挎刀拿鞘,放在膝前,接过安老头递过来的那个小玩意儿。
哗啦!
皇天道图抖动不已,绽放耀眼光华,映照显化。
【地龛(阴煞)】
【命数:聚阴(白)、引魂(白)、镇宅(白)、残破(灰)、反哺(灰)】
“三白两灰的命数,安老头手艺活做得一般啊。”
纪渊掂量着那方地龛,用泥巴揉得歪歪扭扭,好似顽劣孩童的简陋之作。
眼眸微微眯起,从中感应到颇为浓郁的精纯阴气,缓慢地流转其间。
那些泥土、露水、宰杀过的鸡鸭骨头。
更像是捎带之物,好捏成一个具体的形状。
安老头灌注进去的大股阴气,才是造就神异之所在。
“意思是,以后不用再为你寻一只魂魄瓶?
只需将这座地龛安置妥当,你便可以自由出入府邸?”
纪渊忽然想起圣人册封天下城隍,府州郡县每年祭拜,供奉神龛入庙一事。
长年累月受到万民祈祷,会聚积多少香火?
太古的仙佛断绝踪迹,上古的正宗旁门传承湮没。
什么土地、山神、水神之类,早已不见踪影。
虽然朝廷亦有册封正神,庇佑一方的风水地气。
但那些多是不入流的阴物寄托庙宇金身,并没有传说当中的神通广大。
而这位城隍爷,身受举朝上下一甲子的香火、念力。
那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纵然修持成为真神,也不是毫无可能。
纪渊思忖之间,安善仁接过还来的泥土地龛,嘿嘿笑道:
“嗯嗯,小老儿乃是未得轮回的阴物,成煞之后居于地龛。
若能再寻一个壳子,寄托其形,兴许可以像阴市的几位爷一样,化为一尊阴神。”
安老头那张饱受风霜的苦瓜脸,难得浮现一抹期待与憧憬。
好似有了继续做鬼的盼头。
对于他这种生前做牛做马的升斗小民而言,无法投胎转世,滞留阳间阴市继续受苦,并非什么美事。
此世与上古不同,天地之间的灵机稀薄,且杂乱晦涩。
无法容纳阴物、元神四处游荡、出窍。
便好像一人精赤身体落于汪洋大海,承受风浪拍打。
种种气机交杂,更是如薪材焚烧。
用不了多久就会把阴物、元神烧得一干二净。
这也是练气之道衰弱式微,气血武道崛起称雄的原因所在。
纪渊望着碧绿磷火似的安老头,似是觉得好笑。
别的朝廷命官都是养外室、养伶人,他却养了一头老鬼。
真真算得上两袖清风,清正廉明了。
皇天道图微微一动,再次映照。
【安善仁(阴煞)】
【命数:厨艺(白)、驾风(白)、穿墙(白)、聚阴(白)、惜身(白)】
比起初次见面,安老头显然要长进太多。
不再是蒙昧之态,孱弱之形。
纪渊收敛一时杂念,轻笑道:
“壳子?我之前在义庄灭了那个扎纸人,它剩下一具纸人壳子,你可用得上?”
安善仁连连点头,阴魂震荡焰光收缩。
像是又要拜倒,口中喊道:
“小老儿多谢九爷!”
阴魂借壳,方能蕴养煞气,增进功行。
相当于上古旁门修士的本命物件,对其至关重要!
“你我一人一鬼阴阳相识,也算有些缘分。”
纪渊摆了摆手,洒然笑道:
“日后你若真个修持大成,做了阴神,莫要忘记庇护一方,别做伤天害理之事。”
安善仁躬身作揖道:
“九爷的恩德,小老儿铭记在心!做人的道理、做鬼的道理,小老儿都明白嘞!”
说罢,似是听见脚步杂音。
安老头眼皮耷拉,忙化为一线火光,缩进那方泥巴地龛。
“人怕鬼,鬼也畏人。难怪圣贤有言,平生不做亏心事,秉承刚正之念,鬼神亦难以加害。”
纪渊拾起那方地龛,收入袖中,心中有些感慨。
俗话讲得好,孤家寡人引鬼上身,成群结队冲散阴气。
几十个、上百个的精壮汉子聚在一处,即便不懂武功,那身阳刚血气,也足以叫寻常的游魂畏惧不已。
所以,鬼神只有遭逢乱世,才能兴风作浪。
遇到太平盛世,便就做些小偷小摸的下流勾当。
“渊少爷,可曾捉到那小鬼!”
不多时,管家陈伯领着一干家丁护院,提棍拿棒匆匆赶来。
“一只馋嘴贪吃的游魂罢了,已经被我打散。
尔等不要惊扰家眷,各自歇息去吧。”
纪渊施施然起身,迈过门槛,轻描淡写说道。ωωω.χΙυΜЬ.Cǒm
“还是渊少爷厉害!”
管家陈伯闻言松了一口气。
他见院内久久没有动静。
还以为纪渊遭遇什么危险。
连忙呼喊护院过来帮忙。
“稍过几日,我自去钦天监请一张符镇在府中,便不会再有小鬼哄闹。”
纪渊声音沉稳,抚慰众人,免得他们担惊受怕。
钦天监在天京的市井小民眼中,那就是神仙扎堆的地方。
管家陈伯一听,脸上最后半点惧色也消失殆尽。
心想,还是渊少爷手段厉害。
既降得了小鬼,也请得动神仙。
余家庄依附这等人中之龙,盖世之才,反而是一桩好事。
就不知道,大娘子与渊少爷之间,究竟有没有那档子事儿。
若只是辽东的军户,那必然配不上余家庄的门户。
但这个年纪做到北镇抚司的百户,还成了钦天监的大官。
未来的前程不可限量。
封候拜将也未必没有可能。
这样比较的话。
倒是大娘子高攀了。
“我已命人烧了一桶热水,好让渊少爷沐浴就寝。”
管家陈伯心绪复杂,恭敬说道。
“知道了,天色已深,你也自去休息。”
纪渊轻轻颔首,置办家宅的好处就在于此。
许多琐碎事情不用操心,能够轻松很多。
所以上古流传的修行四要,财侣法地,确有其道理。
无财寸步难行,无侣孤身一人,无法何以证道,无地困顿劳碌。
“我现在勉强占了财、法、地三样,日后还需继续努力。”
纪渊沐浴干净,披了单薄中衣。
回到房中,外屋服侍的丫鬟上前。
她先是偷瞧两眼隐隐可见的精壮身子,然后垂首禀明道:
“渊少爷,北镇抚司送了大丹过来,二爷吩咐婢子收好放在桌上,等你回来取用。”
纪渊嗯了一声,推门进到卧房,果然看见桌上摆着黑龙台送来的两颗凝脉大丹。
此物颇为难得,平日需得耗费两千点功勋才能兑换一颗。
若是换算成银钱,没个五六千两拿不下来。
“公门好修行,古人诚不欺我。敖指挥使出手倒也阔绰,这两颗大丹足够我把最后一条气脉凝聚而成。”
纪渊打开木盒,传闻中的大丹呈现眼前。
拢共鸽子蛋般大小,好似金铁熔炼,放出凛凛冷光。
轻嗅之间,隐隐可以闻见极淡的铅汞气息。
“这玩意儿吃进肚子,当真不会重金属中毒,或者压迫胃袋吗?
若是常人服之,筋骨孱弱,气血衰微,无法消化,岂不是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纪渊眉毛一挑,捏住一颗凝脉大丹,仔细端详。
入手质地坚硬沉重,像是滴溜溜的铁球。
外面裹了一层熬煮过的金水,待到冷却形成丹衣,防止药力泄露。
内里则是混杂了大药与铅汞之物,若非武者五脏六腑格外强大,根本炼化不得。
“至少要把外炼、内炼修到大圆满,不然空有大丹在手,也无能为力。”
纪渊比较小心谨慎,思忖片刻后,勾动皇天道图映照。
确认没有问题,并未有人暗使手段,这才放心服用。
咕咚!
仰头吞服而下。
那颗凝脉大丹顺着喉咙,滑落入腹内。
好似铁球砸进湖面,笔直沉了下去。
体魄稍差一些,只怕会把胃袋坠破,肠穿肚烂!
但纪渊是何等强横的筋骨?
不谈外炼、内炼两重大圆满。
仅那虬筋板肋,便堪称世间罕有!
他收拢心神,催发气血。
浑身筋肉绷紧,五脏六腑猛地向内挤压,直接把那层坚硬的丹衣碾碎。
咔嚓!
似有若无的一声脆响。
滚烫炽热的铅汞浆流流淌而出,其中混合猛烈药性,齐齐爆发出来。
“来得好!”
纪渊陡然张大双眼,口鼻之间平白喷出滚滚热气。
那张冷厉的面孔,霎时变得狰狞起来。
一条条血管、青筋突突直跳。
好似龙蛇般暴起,直欲撑开皮肉。
强悍的药力沾上千锤百炼的气血,仿佛黑油遇明火,“唰”的一下就被点燃。
而后沸腾无比!
热!
烫!
粘稠的烈光,从五脏六腑直直窜起。
冲向胸口、两肩、乃至于头颅。
像是整个人都被包裹住了!
屋内的温度霎时升高。
好似大蒸笼一样。
无穷无尽的滚烫气息,自纪渊的毛孔当中喷薄出来。
那股大药炼化的热力,来得又猛又烈,又快又急。
简直要把筋骨烧焦、血肉烧融!
换做寻常的通脉,此刻犹如置身火海,煎熬难忍。
心性差点,可能还要大声呼喊,好似发疯。
可是纪渊却呼吸平缓,面色如常。
那张因痛苦扭曲的年轻脸庞,逐渐地显出宁静之色,好像高僧大德打坐参禅一样。
周身毛孔紧紧地闭合,锁住磅礴的气血,
在他内观之下,脊柱大龙像是被煅烧过一样,寸寸莹润生光。
板甲也似的两块肋骨,受到药力冲击、气血冲刷,排挤了不少杂质。
随着闭气呼吸,涤荡出去。
肌体似乎更为细腻,彷如美玉。
虬龙一般的数根大筋伏于皮肉内里,不再显露于外。
吐纳,炼化,纪渊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直至把凝脉大丹的药力、药性,完全吸收干净。
期间,不动山王经统合龙虎二气,稳稳镇压狂暴的气血。
三阴戮妖刀则盘踞于两臂气脉,汲取大丹精华,化为无形玄刀。
不知过去多久,许是一瞬间,许是几个日夜。
纪渊终于炼化那颗“金丹”。
他好像在水里浸泡了半宿。
月白中衣湿透再烤干。
变得微微发硬。
皮肉泛着浅浅殷红。
像煮熟的大虾。
但原本暴烈的气息,逐渐趋于平稳。
“都说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可惜,这并非是上古法力修持的龙虎大金丹。”
纪渊眼皮抬起,好似室内打过两道电光。
转瞬之间,凌厉的神色渐渐收敛。
曾经锋芒毕露的桀骜意味,好似刀剑藏鞘,竟显得平平无奇。
“内气充盈鼓涨,如水满溢出,可以开始凝聚最后一条气脉了。”
纪渊眸光闪烁,思忖道:
“一颗大丹,堪比我半月有余的勤修苦练。
资粮供给,真是气血武道的重中之重。”
他按下心念,引动心脉之间的龙蛇经文。
依照不动山王的修持之法,一点点凝练第六条气脉。
此为,冲脉。
《灵枢篇》中有言,夫冲脉者,五脏六腑之海也。
一旦凝聚成功,调节周身气血,蕴养四肢百骸。
道门之中,将之唤作斩赤龙,降白虎。
纪渊之前攫取【虬筋板肋】这条青色命数,已经成过一次。
如今算是再来一遍。
“世有四海,人亦有四海。胃者,水谷之海;丹田,真气之海;天门,脑髓之海;冲脉,精血之海……”
纪渊默念心诀,导引内气。
凝成形,聚成脉。
他那一身磅礴的气血,好似被大火淬炼,缓缓化为一滴滴精华。
呼,吸。
极慢的吐息,带动全身气血。
“起于胞中,过横骨、阴交、商曲,达于会阴。”
纪渊似是熟能生巧,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轻松凝聚最后一条气脉。
轰!
整个气脉大网连成一体,运转无碍,气力陡增数十倍。
他只是一个呼吸。
整个宽敞的屋子掀起一阵狂风,好似上古大妖吞云吐纳,显出骇人的气势。
喀嚓!
紧绷的心神,倏然松懈下来。
他盘坐于床榻上的身形忽地摇晃,而后瞬间稳住。
“嘭”的一声,上好的实木床榻好像支撑不住,径直往下一沉,裂成两半。
“我的身子……比之以前又重了。”
纪渊反应何其之快,凭空挪移闪到桌椅旁边,避免狼狈摔倒。
“渊少爷,发生……”
外屋的几个丫鬟听到动静,连忙推门进来。
然后,一双双明眸睁大,好似看到什么了不得的大场面。
“没事,练功……嗯?”
纪渊本来保持淡然之色,但瞥到那几个丫鬟不对劲的反应。
他愣了一下,方才醒悟过来。
冲脉乃精血之海,起胞中,至腹下。
凝聚之时,气血涌向下身,难免会有些异样表现。
加上那袭中衣单薄,受到汗水浸透。
挺拔的身形立在屋内,也没个遮挡,自然瞩目。
“咳咳,你们收拾一间干净的厢房出来,我今晚换个地方歇息。”
纪渊背过身去,轻咳两声。
“婢子晓得了,这床板真不牢固,明日就让管家弄些好物。”
那几个丫鬟也没敢多看,低头面面相觑,隐有几分吃惊之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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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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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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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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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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