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悄悄指了指码头周围,“看见了吗,这一片都是孔家的地,他们在这儿买了地,就设闸收钱了……”
暴昭向茶摊要了两样点心,放到商人面前,一边吃一边说道:“孔家不是在曲阜有很多地吗,怎么这里也有?”
“曲阜到济宁上百里地,他们家就那么多田?”
商人也拿起了一块点心,送到嘴里,“要说地,谁有他们家的地多?少说也有两三万顷!”
暴昭说道:“老哥,这里离运河最近,沿途我也看了都是上好的肥沃土地,而且还有河水灌溉,可以说是旱涝保收,这样的地百姓会卖?”
“呵呵呵……”
商人笑道:“兄弟,你还是没见过人心险恶呀……”
“这话怎么说?”
“这里的百姓又不傻,怎么可能会卖地!”
商人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告诉你,有一年这里的百姓遇到土匪抢劫,把他们的存粮钱财都抢完了,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时候孔家来人了,”
“说是孔家的哪个老爷过寿,要做些善事积德,无偿借给百姓粮食和财物,让他们收割了粮食之后,如数奉还就行……”
暴昭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这么说孔家人挺好啊,无偿借出,只要本钱,这是善举呀……”
“你也以为是善举吧?”
商人满脸嘲笑的说道:“百姓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个个高高兴兴的就签了合约,拿自己家的土地做抵押。”
见他那副表情,暴昭便问道:“老哥,拿地做抵押,也是正常的呀……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隐情?”
“哼哼,当然正常,他们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能拿地来抵押,可是六月麦黄的时候,
这里的百姓就准备收庄稼了,可有天夜里突然找起了大火,把庄稼烧了個干干净净!”
暴昭眉头紧皱,不由得说道:“收庄稼的时候天气正热,也最容易着火,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怎么做……”
商人端起茶杯,偷偷瞄了瞄左右,没有发现人在身旁,也听不到他的话,
这才放心大胆的说道:“肯定不是意外,着火的地方不止一处,七八个地方都着了火,还是同一天夜里……”
暴昭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说道:“你是说有人纵火?!”
商人喝了口茶,慢悠悠的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有意思的是孔家的人第二天就上门催债,要收他们的地……”
暴昭搓了搓手,脸上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自言自语的说道:“就算是有人使坏,也不至于百姓把地都卖了呀……”
又抬头看了看码头来往的船只和忙碌的商人,装作一副开玩笑的模样,
说道:“我要是这里的百姓,就卖上一亩地,买些粮食还他们就是了,百姓就算是借他们又能借多少呢……”
一般的百姓之家,尤其是在生活困难的时候,生活水平是极低的。
尤其在这个时代,田地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本钱,也是家里世世代代活命的指望。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到真活不下去,他们是绝对不会卖地的!
因为他们明白,一旦卖了地,自己的子孙后代就会沦为别人的佃户,成为别人的奴仆!
商人摇头笑道:“卖地?地都抵押给孔家的人了,还拿什么地卖?”
暴昭满脸疑惑道:“不可能啊,百姓的地哪家没有个十亩八亩?借了孔家的粮食,就算是拿地抵押,顶多也就抵押一亩半亩就够了。”
“这样的上等田,一亩地没有二十贯绝对下不来,就算是为了糊口的粮食,百姓总不能把家里的地全都抵押吧!”
暴昭说的是事实。
土地是百姓生活最大的资本了,为了那点儿粮食,谁会抵押上全部良田!
就像后世借钱,为了十万八万的借款,总不可能把家里三套房子都抵押上去吧!
百姓虽然穷苦,但又不蠢笨,怎么会做出这样不可理智的事呢!
商人讥讽说道:“百姓是不会抵押全部田亩,可孔家拿来的合约上,却白纸黑字写着,百姓要拿全部的做抵押,上面还按着他们的手印……”
暴昭的脸上露出惊吓的神情,“你是说他们更改了……契约?!”
“衍圣公家里能做出这等丑事?!”
“百姓就那么认了?就不知道告官吗?!”
看着暴昭脸上的表情,商人呵呵笑道:“他们当然告官了,不过白纸黑字写着,官府也没办法……”
暴昭眉头皱成了一团,“就算官府没办法,可也能居中调解吧,就算孔家的人执意要收地,
官府也可以拿出一些粮食,替百姓先还给孔家,来年百姓再把粮食还给官府就行了!”
商人拍拍暴昭的肩膀,笑着说道:“兄弟,我看你不常往北边跑啊,伱也不想想,官府的大老爷们,就算知道这里面有猫腻,他们敢管吗?”
“明明知道是孔家搞鬼,可是几个做官的有胆量得罪孔家?”
暴昭沉默了,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谁都明白,那份契约肯定有问题!
就算孔家的人把契约改得天衣无缝,要想解决此事也并不难,
只要官府伸出一点援手,给予一丁点的援助,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可就是这样的举手之劳,有些做官的却置若罔闻!
想要坑害一个平头老百姓,让他倾家荡产,然后一辈子都活在负债之中,
对于有钱有势的人来说实在太简单了!
方法也太多了!
如果官府再视而不见,不仅不能主持正义,而且纵容作恶,那百姓真的就只能被踩进烂泥里面……
此时的暴昭只觉得心中充满了气愤!
劣绅作恶,祸害百姓,一些官员包庇凶徒,纵容不法,简直肆无忌惮!
这些人就是大明的蛀虫!
是王朝的祸根!
商人见他那副模样,开解说道:“谁能管得了孔家呢,别想了,要是被他们看出来,说不定也会难为你……”
暴昭的嗓子有些沙哑,点点头说道:“多谢老哥……”
“时候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咱们有缘再会。”
商人也就没再多说,站起身来,无奈的摇摇头,转身便迈步而去……
或许在他的心中也有正义,也有对百姓的同情吧,
可惜,始终是无奈……
一阵凉风吹过,暴昭感觉身体上有些寒冷,不由得紧了紧衣襟……
眼睛望着远处的湖水,看得出神……
“大人,我们过去走一趟就行了,您何必亲自去呢?”
一条小船缓慢的朝着北边行驶过去,前面远远的能够看到许多船只和行人。
在湖水和运河相接之处,俨然形成了码头。
此时暴昭正坐在船上,带着两个随从,朝着码头而去。
闻言说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陆放翁说的很对呀,书上读来的,听人说的,和自己亲自体会经历出来的终究是两回事。”
随从疑惑的问道:“大人,这真是孔家设置的税关?他们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
报酬看向另外一个随从,问道:“李成,你打探的消息呢?”
那个叫李成的随从回答说道:“小的也听别人说是孔家的人在这里收钱,已经有好几年了,而且收的钱提高无比,凡是从这里经过的百姓都要收……”
“大人,这真是曲阜的孔家吗?”
暴昭脸上也有些复杂的神情,“究竟是谁先看看再说吧,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在一片沉默声中,小船随着湖水中的波浪摇曳,距离码头越来越近。
等到了跟前,这只小船也慢慢的跟在其他船只的后面,都是靠近岸边,缓缓的通过。
码头的岸边摆放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几个泼皮无赖模样的人,坐在那里吃的花生瓜子,弄得满地都是皮壳。
“你们这条船,三个人,五百文钱!”
轮到暴昭交钱的时候,对方直接就报出了价格。
暴昭满脸惊讶,躬身行礼说道:“这位老爷,我们不是商船,就是三个人乘船路过而已,这是不是太贵了?”
“贵?!”
对面的壮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黄牙,笑呵呵的说道:“我知道你们不是商船,要是商船就不是这个价了!”
暴昭陪笑说道:“老爷,您是不是算错了,怎么这么贵呀……”
壮汉继续笑着说道:“一个人一百文,再加上你们带的东西……看你们一脸穷酸,估计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就不搜查了,就按两百文算吧,这不正好五百文吗!”
暴昭瞪大了眼睛说道:“一百文!只是从这里经过,就需要一百文吗?!”
壮汉瞪了他一眼,不悦的道:“每人百文钱,无论年纪大的老头,还是年龄小的孩子,只要是个人,都是一百文!”
“怎么,你嫌贵?那就是承认自己不是人喽?哈哈哈……”
“哈哈哈……”
坐在桌子周围的几个同伙,也一起笑了起来。
暴昭看了看他们,再次拱手行礼说道:“老爷,我们也没带什么东西,就是随身的两件衣裳,老爷不信的话可以让人查看……”
壮汉看着他,似乎想看一个傻子,讥笑着说道:“衣裳也要算钱!凡是从这儿经过的,哪怕是一只苍蝇都得留下过路钱!”
“可我们就是两件衣服,这还不值两百块钱呢……”
“那爷可不管!你只管掏钱便是!”
暴昭脸上露出窘迫的神情,转身从随从手里接过包袱,再次拱手行礼,
极其卑微的说道:“老爷,您看这样行不行,这两件衣裳我不要了,那两百文钱能不能免了?”
“呵呵呵……那也得让爷看看,你这衣服值不值钱再说!”
壮汉有些被他逗乐了,随手拿过包裹,把里面的两件衣服翻看了一下,
本来想着若是绸缎的衣服,就算是卖估衣也能赚一些。
这种情况他们也遇到过,对方没有钱,就只好拿东西抵了。
可是映入眼帘的,就是两件儿洗的发白,极为粗糙,就差打上补丁的衣裳!
“呸!”
壮汉脸色一变,一把把包袱摔在地上,生气的说道:“狗屁!什么破衣裳!也敢拿到爷爷面前丢人现眼!这衣裳能值几个钱?!
两百文钱,一个大子儿都不能少!”
暴昭弯腰把包袱捡起来,求情道:“老爷,要不我把这衣服给扔了,那两百文就免了吧,实在拿不出啊……”
壮汉不耐烦的说道:“少tnd废话!以为扔了就没事儿了?你可真敢想啊!”
“不仅是你能随身携带的衣裳,就是身上穿的衣裳,脚上穿的鞋,也得掏钱!快点儿!少啰嗦!”
暴昭无奈,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只能老老实实的,从自己的钱袋里面倒出铜钱……
要知道洪武年间的正常光景,一贯钱就能够卖两石粮食了!
三个人只是从这里经过,就被收取了五百文钱,那可是一石粮食啊!
一亩地出去田赋,除去各种苛捐杂税,差不多也才能够剩下一石粮食!
这是要了百姓一亩地的收成啊!
随着天气变暖,田亩里面的庄稼也长得郁郁葱葱,这时候也是庄稼长势最快的时间。
暴昭站在运河旁边,河岸上就是肥沃的土地,望着这些庄稼,他心中满是复杂。
这么好的良田,这么好的土地,就是某些人靠着阴损手段,硬生生把它们从百姓手中夺去了!
庄稼虽好,收成虽高,可落到百姓手中又能有几成呢?
如果靠着土地头像,成为别人的附庸,尽管会给主家交一些粮食,那还好说,起码田亩还在自己的手中,起码留下了粮食一般都能生活。
可要是失去了土地,那百姓就会沦为世家大族的奴仆,会被他们拼命的压榨!
如果是壮年劳力,会被他们用来干活耕田,以便收取最大的利益。
可是那些老弱妇孺,就会变得毫无用处!
而主人给佃户留下的粮食也少得可怜!
如果主人苛刻一些,那些粮食根本不够他们养活全家老小!
一面是繁华的码头,每天收取不知道多少钱财,一面是滴血的黑心!
这真的就是衍圣公家的所作所为吗?!
暴昭有些不敢置信……
作为一个读书人,一年会有好几次祭拜至圣先师,儒家经典更是烂熟于胸、倒背如流!
至圣先师是天下读书人景仰的对象,数千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成为他的簇拥,
不知多少人,以至圣贤师的教导为人生准则,更不知有多少人,一生都在践行圣人的教导……
在天下各处,有一座座的夫子庙,享受着着读书人的香火供奉,而圣人的后人,也被称为“衍圣公”……
此时暴昭心中有个疑问,如果这些事真是孔家做的……
圣人脸面何存?
“衍圣公”这个称呼,他们还配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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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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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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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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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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