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段文昌大殿之上,以头撞柱死谏未果,自请告老还乡,领着全族离开京都返回祖籍剑南道,欲开山立院,从此教书育人,不再过问朝事。
此事一出,天下震动。
段家车马所到之处,皆有人相随而来,待到剑南境内,那车队竟是延绵数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锦城外的段家祖坟之上,段怡静静地站着。
火把组成的游龙,穿过城门,照亮了整个锦官城。
“过了六年,先生的嘴,终于开了光。我那老祖父舍得京城里的荣华富贵,回来了。”
段怡轻轻地说道,又是一个月的十五,是她守祖坟的日子。
恰逢霜降,坟头草落了白,两侧的芙蓉花,开得正是妖艳。
比起六年前,段怡身量高了许多,她穿着一身素白色的襦裙,若非胸前用那金丝银线绣着大朵的花儿,简直像是穿了素服,为死人守孝。
“姑娘,咱们真的不去青云巷迎接相爷同老夫人们吗?现在骑马赶过去还来得及。本就多年未见,若是还……怕是免不了吃挂落。”
知路踮起脚尖,一脸的忧心忡忡。
当年姑娘离京之时,年纪太小,怕是已经忘记了,段家那一大家子人,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尤其是那段相爷同老夫人,都是讲规矩的。
段怡收回了视线,朝着坟前的小院走去。
山上冷,屋子里烧了炭盆子,一旁的棋盘之上,还放着尚未下完的棋子,墙角的小炉子上,汩汩地煮着菊花酒,满屋子都是香气。
她一撩裙摆,从棋盒里拿出了一颗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统共一个段怡,那也不能够劈成两截儿,一个在这儿给段家镇运势,一个去青云巷给老头子当牛马。去是要去的,不过不是现在去。”
她说着,又拿了黑子,落了一颗。
知路听着,对手哈了一口气,快步的跟了进去,掩好了小院子的门,她拿起火钳,拨了拨炉子上的炭火,又倒了一盏小酒来,搁在了段怡身边。
“姑娘暖暖身子。”
祈先生不在,棋无对手,段怡早就习惯了,自己的同自己对弈。
她一手白子,一手黑子,正欲落定,便感觉手感不对,她低头一看,惊呼出声,“哎呀!知路不好了,我爷爷的爷爷裂开了!”
知路无语,眼皮子跳了跳,今夜不不光是你爷爷的爷爷裂开了,你刚到家门口看到空无一人的亲爷爷一会儿也要裂开了。
她提了提裙角,朝着一旁的小木柜子跑了过去。
段怡将那颗开裂的白子对着光照了照,说道,“我爷爷的爷爷,埋在东北角左数第三格。真的是,牛鬼蛇神过境,把他老人家都气裂了。”
知路没有回话,掀开箱笼,直奔段怡说的方位寻去,从那盒子里,重新拿出了一枚白子,仔细的看了看,那棋子上头,赫然刻着段正平三个字。
段正平,是段怡爷爷的爷爷的名字。
她家异于常人的姑娘,玩寻常的棋子都玩腻味了,便把整个坟山上的老祖宗都刻在了棋子上。儿子遇到老子,那是要被打跪的。孙子围了祖宗,那是要放祖宗突围的。
唯独这段正平,是个忤逆子,见神杀神,见佛杀佛,是段怡最喜欢的棋子,这不都使裂了。
段怡换上了新棋,开心的落了子,“要是添上了祖父,父亲同我的名字,这棋才叫活了。”
知路心中一紧,佯装没有听到她的感叹,忙转移话题道,“姑娘,相爷到底有多有学问啊?他已经告老还乡,段家人都成了白身了,怎么还有那么多人,追随他来剑南?”
“我听说,连三皇子陈铭,五皇子陈鹤清,都从京都一路跟过来了。”
段怡闻言,挑了挑眉,满不在乎的又拿起了一颗黑子,嘴角多少带了几分嘲讽,“他们在乎的不是我祖父肚子里有几个大字,在乎的是我外祖父他没有嗣子。”
段怡说完,一下子神采飞扬起来,“我押中韵脚了没有?”
知路别过头去,这不是我家姑娘,这是坟头上被鬼附身的了傻姑娘。
这是祈先生最近留给她的功课,说话不像作诗,又像作诗一般,句句连续押中韵脚,这样一来,若是同人说话之时,便犹如排山倒海一般,震得人神魂颠倒。
她家姑娘聪慧无比,样样一学就会,偏生这一点……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xǐυmь.℃òm
俗话说人菜瘾就大,知路唏嘘的揉了揉耳朵,她现在也很神魂颠倒,感觉自己也要随着老祖宗裂开。
段怡有了新的棋子,专心致志地下起棋来。
知路不敢打扰,取下了一把银色的长枪,专心致志的擦拭起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前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女声,“姑娘,子时已到。人快进府了。来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一个是江南崔子更,一个是神棍楚光邑。”
段怡微微一怔,注意力从棋盘上挪开了。
崔子更?楚光邑?
一个是她的恩人,一个是她的仇人,都是老熟人。
她想着,站起身来,斯条慢理的走到一旁的祭品篮子前,弯腰拿起了一张边缘被烫得有些发黄的纸钱,揣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然后朝着门口走去。
“走罢,知桥你上前开路。守祖坟十一载,谁人比我更孝顺,即是孝顺孙女,那便没有道理,不去迎接牛鬼蛇神。不是,不去迎接我祖父不是。”
门口那个被唤作知桥的姑娘,腰间悬挂着一把短剑,面若寒霜。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手放在嘴边一吹,三匹马儿快速地跑了过来。
屋子里的知路忙不迭的锁了门,随着二人一道儿,翻身上了马,快速的朝着城中奔去。
当年祈先生的话,犹在耳边,这剑南道当真是要乱了么?
马跑得飞快,知桥对城中十分熟悉,三匹马儿走了近道,待段怡到青云巷段家门前之时,那段家打头的马车,刚刚才停了下来。
段怡眼珠子一转,将袖袋里揣着的那张没烧完的纸钱,往裙角上一拍,翻身下了马。
她眼眶一红,带了颤音,朝着那马车深情呼唤道,“祖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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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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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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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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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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