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次见祈郎中的时候,还当他是什么德高望重的老神医。
后来才知晓,催人老的不光有岁月,还有境遇。
祈郎中抬起拐杖佯装要捶她。
他捶到一半,手一软,又将拐杖放了下来。
然后换了另外一只手,揉了揉段怡的头。
“同你没有关系,造化弄人罢了。你不要把什么都担负到你身上。”
段怡鼻头一酸,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想着如今兴许不是说笑的时候,便又同苏筠站到了一边,不插话了。
祈郎中缓缓地走到了那景泓跟前,轻声道: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后来没有寻找你母亲,不知道你的存在,是我的不对。”
他的声音闷闷地,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同平时那种神气活现的样子,截然不同。
景泓瞳孔猛地一缩,他抬起头来,看了看祈郎中花白的头发,又看了看他的瘸腿,又将头埋了下去。
“我倒是想要怪你,可盘算来盘算去,怪不得阿娘,也怪不得你。你衣衫湿了,秋田姨母已经准备好热水了,先去洗洗罢。”
祈郎中眼眶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好好!我也委实狼狈。”
那边秋田见父子二人和气的说了话,亦是一脸感动,领着祈郎中去了堂屋后头。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憋坏了的苏筠,一跃三尺高,“我的天啊!我现在恨不得立即冲回襄阳去,敲着锣打着鼓,告诉大家祈郎中有儿子了!”
“我们家段三终于不用到处寻金丝楠木给他打棺材了!”
一旁心潮澎湃的景泓听到金丝楠木四个字,感觉那澎湃的狂潮决了堤,“金丝楠木?”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段怡发誓,她从这厮脸上,看到了覆水能收吗,认完爹还能退吗的复杂心情!
她果断的摇了摇头,“本店小本经营,爹一旦售出,概不退换。”
景泓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去。
苏筠听着,哈哈一笑,跑到了景泓跟前,“逗你呢!你可不要这么苦大仇深的,不然的话,军中的哥哥们,会轮着来逗你的!”
“对了,你今年多大了?该不会我终于要当哥哥了吧!糟了,我不知道要有弟弟,没有带见面礼!”
苏筠说着,从袖袋里掏呀掏,掏出了一包他还没有来得及吃的零嘴儿,塞到了景泓手中。
而这边的段怡,亦是不知道从哪里,翻找出来了一个长命锁,霸气的塞了过去。
苏筠崇拜地拍了拍手,“不愧是段三!你竟然能够未卜先知,随身给弟弟准备了礼!等回了襄阳,我给弟弟送手上戴的银铃铛!”
那景泓看着二人,一脸的一言难尽。
若非先前早已经听见二人这般言语了,他还真要以为,他们两个是在拿他当猴子耍!
“长命锁,银铃铛,那是贺人喜得贵子!”景泓咬牙切齿的说道。
苏筠同段怡异口同声的说道,“祈先生难道不是喜得贵子?”
景泓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身,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已经弱冠了。”琇書蛧
段怡惊讶的看了看景泓的脸,虽然黑里透着亮,可这人明明生的一张稚气的脸,看上去同苏筠差不多年纪,竟是已经弱冠了!
可一盘算,又觉得没有错。
若是景泓年纪比她还小,那祈师母当年去锦城,瞧见她的时候,就不会默默的离开。
而是会冲上去,撕烂祈郎中的脸,大骂:“你竟然敢背着老娘,在外头养了这么大的闺女……”
这么一想,段怡心中沉重了几分,痛心疾首的说道,“哥哥放心,先生的金丝楠木棺材,就交给我了。要不是因为我……”
她正说着话,就被一道尖利的声音给打断了。
“哈哈!我有儿子了!哈哈!后继有人了!哈哈哈哈哈!”
“椒聊之实,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硕大无朋。椒聊且,远条且~”
后院里传来了欢快了歌声,还有拍打水得声音,堂屋里的人面面相觑。
祈郎中笑着笑着,竟是唱起了曲儿来!这声音一会儿先是砸破了瓦缸,一会儿像是煮沸的开水,一会儿又像是坏了的锣锅……
段怡噗呲一下笑了出声,“哥哥不必如此客气,又不是过年过节,倒也不用杀猪宰羊的招待我们。倒是我们蜀中,有好些花椒,赶明儿我给你送上一把。”
祈景泓听着这声音,板着的脸是在是绷不住了,他拼命地压抑着上翘的嘴角,看上去像是抽搐了一般。
一旁听到现在的百农公林渊,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中气十足,笑的声音颇大,后头的祈郎中听着,歌声戛然而止,连那水声都听不到了。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忍不住跟着笑了出声。
祈景泓将那长命锁,还有零嘴儿都还了回去,别扭地说道,“我姓祈,名景泓,表字丰收。我已经打听过了,这些年,我……我父亲,多亏你照顾了。”
他说着,又深深地看了段怡一眼,“你就不怕我们哄骗你的么?故意打入襄阳军中。”
段怡嘿嘿一笑,看向了林渊,“送我军粮,外加给我先生送个儿子,这样的骗子,您能做个中人,牵线叫我多认识几个不?”
“我们襄阳来者不拒,若是觉得先生已经有儿子了,唤我做爹也可以!”
林渊又哈哈大笑起来。
后头的祈郎中,换好了衣衫,拄着拐杖走了出来,他老脸一红,偷偷看了景泓好几眼,见他已经一派平和,同段怡苏筠说着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我……咳咳……”祈郎中看了那景泓一眼。
景泓抿了抿嘴,“先去祭拜一下我阿娘吧。”
祈郎中猛地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这是段怡,先是山南之主,我侍奉的主公,后是我德学生。”
段怡一愣。
却又听祈郎中说道,“阿怡也去罢,见见你师母。”
那林渊微微一笑,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看到你们父子相认,老夫也算是完成了豆娘的遗愿。我先去清点粮仓,让秋田准备吃食。一会儿等你们回来了,咱们再边吃边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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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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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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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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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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