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怡坐在大殿之上,瞧着陆御史巴巴的嘴,心急如焚。
“大王!段娴通敌叛国,害我襄阳。虽然人死如灯灭,但这样的罪人岂配入坟土?大王若是因为长孙夫人祈求便宽宥她,岂不是徇私枉法?”
杀人最痛的是软刀子。
襄阳危机之后,段娴黄粱梦碎,眼瞅着从前不如她的,个个踏上了青云路。一开始还叫骂不止,用藏起来的小首饰偷偷抠墙角儿,想要越狱以图东山再起。
大楚开国,段怡做了楚王之后,她大病一场,像是被人抽走了精气神一般,早年的寒症还有因为落胎而引起的旧疾,一下子全都爆发了出来。
熬到今年开春的时候,终于是油井灯枯了。
若非段淑红着眼睛来自请收尸,她都险些要忘记这个人了。
“人死了不入土入什么?陆御史是想要挂在自家门前,还是烧了给你家肥田?”待那陆御史说完,段怡终于打起了精神,坐直了身子朝着他看了过去。
陆御史一时语塞,脑子之中全是段娴挂在自家大门口晃悠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又何尝是想要跟了死人过不去,只不过御史的使命便是要盯着大王不许徇私枉法罢了!
他家大王好是好,就是贪花好色,瞧见美人儿心比今早他吃的绿豆糕都要松软!这襄阳城里的祸水,他可都用小本本记着了,包括他自己个!
陆御史不吭声,其他老狐狸亦是瞧出段怡心不在此,纷纷看向了地面,只恨不得将那地缝看出个藏宝图来。
……
朝臣一散,段怡飞奔一般入了书房,段淑便快步的迎了上来。
旁的姑娘成亲之后,那是珍珠变成了鱼眼珠子。可段淑却是不同,她头胎得了贵子,前不久又生生了个小女儿,长孙全是糙老爷们,来了这么个小孙女儿,长孙老将军那是腰不酸了腿不疼了。
硬是搬着一个摇篮走遍了襄阳城,便是在那街头瞧见了刺绣上的金童玉女,他都要大声感叹几句,“好看是好看,就是没我孙女儿好看。”
长孙家待她极好,比起当初在闺中,段淑生得越发的艳丽。当真是面若珍珠飞粉霞,言若繁星映照夜空。
当初陆御史头一回在楚王府中见到段淑,翌日一早便递上了万字夸夸书,将崔子更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大意就是越王虽然不美,但你不能见异思迁抛弃糟糠之夫。
又将因美色亡国的国君列了一份清单附在后头,并且将段淑作为了大楚的头号亡国种子,恨不得生出八只眼睛盯着她。
“三妹妹,何如?”段淑红着眼睛着急的问道。“这事便交给你做主了。她当初害你险些丢了性命,你不怪她么?”段怡给了段淑一个安心的眼神。
段淑松了一口气,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岂能不怪?可她到底是我大姐姐,如今已经亡故了,我们姐妹一场,又岂忍心看她无人收敛。我会叫人送她去锦城,葬在我阿娘的身边。”
段怡点了点头,“好,你心中有成算便好。事不宜迟,你且去办罢。”
段淑确实着急,见段怡像是火烧眉毛了似的,也并未多问,急匆匆的便冲了出去,自去寻人抬段娴不提。
……
待段淑也走了,段怡立马活了过来。
她一个箭步冲到了铜镜面前,将头上的金冠取了下来,那边知路已经准备好了常服,又给她梳了最简便的发髻,只用一根玉簪子绾着。
段怡在铜镜之中瞧得她的模样,后知后觉地跺了跺脚,“今日李夫人的相亲宴,你也当去的!”
知路一听,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姑娘再提此事!我可要恼了!我才不要嫁人,我要跟在姑娘身边做一辈子的掌事女官!”
“嫁人有什么好的!夫君官位高了,我要谨言慎行做命妇表率,我一个小丫鬟,头没有那么大可戴不了那顶帽子;夫君官位低了,我都不能随心所欲的听人说那奇闻趣事了!”
“姑娘不知道!我现在有多乐呵,这天下哪里有人比大王的女官听得更多趣事!”
男人是什么?只会影响她吃瓜。
段怡听着,一时竟是不知怎么言语。
“姑娘快些,不然就赶不上了!”知路着急的催促道。
段怡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把揽住了知路的腰,几个闪身上了屋顶,飞檐走壁了一会儿,像是一只壁虎一般游走进了那李夫人的相亲宴。
李夫人便是都卫府大将李增的母亲,她自请来了襄阳做人质,给自己儿子说了一门还亲事不说,还交友广泛,在城中女眷之中颇有威望。
今日她特意给老贾,韦猛还有苏筠办了一场相亲宴。
这种瓜,她段怡怎么可以不吃!不对,她这不是吃瓜,她这是关心下属的终身大事!
段怡想着,领着知路一闪,站在了假山后头,朝着那凉亭看了过去。
老贾年纪最大,是李夫人卖瓜夸得最厉害的一个。
段怡探头一瞧,眼皮子狂跳了起来。
只见他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手中拿着一把算盘,在凉亭中央的石头凳子上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拨了拨算盘珠子,那模样活脱脱的就是不好相与的管仓库的老大爷。
她朝老贾对面一瞧,这一瞧忍不住给李夫人竖起了大拇指。
这老太太简直比月老还会拉红线,瞅瞅对面这姑娘,谁瞧了不说上一句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金元宝遇上了铁公鸡!
那姑娘生得端是一副好模样,双颊红彤彤地,瞧着就是一副好性情。
一张口更是一口的吴侬软语,格外的动听,“我名叫陆离,陆御史……”
老贾一听,猛地抬起头来,“你是陆家的?回去劝劝陆御史!莫要哭了!旁人一件官服穿几年,他一件官服一个月都穿不到!那绸子用来擦眼泪,丝线没多时候都坏了……”
“大王虽然有钱,但那钱来之不易……”
老贾絮絮叨叨的说着,那陆姑娘哇的一声,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段怡瞧着瞠目结舌!
一旁的知路忍不住悄悄道,“姑娘,要不你给老贾加点俸禄吧,我瞧着他日后得自己给自己准备棺材本不说,还得雇人摔盆打碗哭灵……”
他不孤寡一辈子,谁孤寡一辈子?
段怡心中戚戚,正想着,却见一个穿着红色衣衫的姑娘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骑马服,手中还握着一把大弓,将那大弓放在了石头桌子上。
“你都气跑几个姑娘了,小心他们的父兄都打上门去!”
老贾疑惑的抬起头来,“申将军今日不用在军营中?来这里做甚?不是我说,你们最近那军损也太多了些。”
申慧噗呲一下笑了出声,“来这里还能做甚?自是来寻如意郎君的。你明明紧张得很,特意抱了算盘来,还说这些?平日里不给大王银子花的时候,倒是个汉子。”
“这会儿虚张声势给自己壮起胆子来!”
老贾听着,老脸一红,竟是有些结巴起来,“谁谁谁,谁需要壮胆了!”
申慧冲着老贾眨了眨眼睛,拿起了桌上的弓箭,“我也怕得很,拿这弓箭壮胆呢!想着若是相看得人太丑,我就拿箭戳死他!”
老贾松了一口气,挠了挠头,“可不是!不过就算你跟我套近乎,我也不会再给你们多的银钱了。”
段怡瞧那二人拉锯起来,对着知路做了一个手势,两个腾换了地方,朝着那湖边走去。
韦猛扛着大锤子,站在那莲花池边,面无表情宛若门神。
在他的旁边,站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她穿着一身青紫色裙衫,身子轻颤着,时不时的偷看韦猛一眼。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韦猛依旧是没有说一个字。
段怡掐着手指头数着,那姑娘已经欲言又止十三回,就差觉得旁边站着是能大喘气的兵马俑了,那感觉仿佛自己面朝着他一开口,不是交谈,而是在庙里拜菩萨。
“我们不如坐船?”这姑娘显然是个神经硬朗的,在第十四回终于开了口。
韦猛点了点头,“你会绣花吗?”
姑娘一愣,“略学了一些,勉强算是拿得出手。”
韦猛的神色好似灵动了几分,他用大铜锤一拽,将湖边的一个小船拽了过来。
姑娘见他不如传说中那般可怕,放松了心神,率先上了船,坐在了船的一头,略带娇羞道,“你不上来划船?”
韦猛哦了一声,朝着那船的另外一头跳了上去……
段怡无语的捂住了眼睛,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那游湖的小船不出意外的翻了……
姑娘像是坐了跷跷板一般,被跷飞了起来,韦猛一瞧立即腾起,一把抓住了她的后劲,像是老鹰抓小鸡一般,将那姑娘提了上岸。
姑娘坐在大青石上,脸色煞白,一脸惊恐。
那边韦猛挠了挠头,看着翻过去的小船,认真说道,“我是棺材子,他们都说我会克死近亲,兴许你嫁给我的话,像刚刚这样的事情,会时有发生。”
“而且我还喜欢绣花,吃饭也吃得很多,苏筠一日三餐有两餐会同我一起吃……”
那姑娘猛地站了起身,提起裙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了出去……
韦猛瞧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上次苏筠弹起,就不怕!”
他不光不怕,他还跟个窜天猴似的,两人跳了十来次!
段怡憋着笑,领着知路朝着另外一处行去!
这里是一处桃花林,阳春三月花开正艳。
苏筠生得好,出身又好,年岁也不大。同老贾还有韦猛那里不同,这桃花林中热闹得很,几乎是所有的夫人婆子都在这里。
小王爷神气活现的站在一株桃花树上,在他的旁边的树上,灵机险些没有将树枝压断,它罕见的没有睡着,乖巧的在那里啃着竹子,几乎是俘虏了在场所有的人心。
“世人皆知蜀地多剑仙,那山林之中到处都是精怪仙灵。那回我们随着大王入了一处宝地,那里四季如春,花香常在,乃是食铁兽世代居住的洞天福地。”
“而我们灵机大神,便是那食铁兽王唯一的儿子!当时我们同行之人,皆是想要请神灵庇佑,可灵机大神于万千人中,一眼便瞧中了我们大王。”
“你们猜怎么着?灵机大神口吐人言,说我们大人乃是天神转世,注定要为仁君!”
苏筠说得唾沫横飞,人群中爆发出声声,“不愧是我们大王啊!”
段怡抽了抽嘴角,只见那些来同苏筠相亲的姑娘,一个个的身上全都挂上了灵机的香包!这哪里是什么相亲现场,这分明就是洗脑大会……
她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拉着知路悄悄的离去。
“突然明白老贾为何这么抠搜了,他一早就知晓,我不光要给祈郎中买金丝楠木大棺材,还有这一群一辈子都孤寡孤寡的家伙,等着我买……”
“不如咱们回去喝粥罢!肉也不放了……”
知路听着段怡哀叹声,噗呲一下笑了出声。
“好的,姑娘!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本来今日就没有肉,喝清粥配小咸菜。”
段怡呜呼哀哉,她当年不该笑崔子更的铁馍馍的,她,段大王连铁馍馍都吃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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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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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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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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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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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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