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握紧了拳头。
段怡抿了抿嘴唇,她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有许多安慰的话要说,可到了嘴边,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想着,朝着旁边那堆血糊糊的衣衫行去,在里头翻了翻,翻出了从田里头掏出来的那只绣花鞋来,递给了顾从戎。
“杀死舅父的凶手,穿的靴子的两侧,有这一模一样的金色波纹。怡长在闺阁中,不晓江湖事,辨不明来路。”段怡说着,将她知晓的事情,捡那重点,一一同顾从戎说了个遍。
“杀手纪律严明,如外祖父所言,绝非为何之众。他们应该很忌惮江南崔子更,没有露面,甚至没有追过来。转头飞鸽传书,安排了女杀手,孤身杀我。”
顾从戎接过那绣花鞋,鞋上血迹斑斑,又沾满了泥。
他激动的拨了拨那鞋上的泥,露出了金色的波纹,复又失望地摇了摇头,“我也未曾见过。”
顾从戎沉思了片刻,没有言语,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将那鞋子往怀中一揣,跑着出去了。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他便消失不见了,只留下空荡荡的敞开着的房门。
四周一下子没有了人声,倒是那树上的蝉鸣,池塘的蛙叫,此起彼伏的,让人乱了心绪。
段怡朝着床尾看去,好在知路给她留了干净的衣衫。手臂有伤,她有些艰难的穿好了中衣,拿起了门口的一盏灯笼,行了出去。
还是来时的那个院子。
院子颇大,像个缩水的演武场,靠着墙角根儿,放着一整排的兵器,其中有一半,都是银晃晃的长枪,在院落的一角,有一颗巨大的老槐树。
槐树上头,蹲着一只不知道什么种类的雀儿,双目亮晶晶的,见段怡出来,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耳便隐隐约约地传来啜泣声,段怡扭头一看,只见主屋的门槛上,坐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她梳了双环髻,衣着便利,十有八九是顾明睿贴身伺候的女婢。
见段怡看她,那女婢忙用帕子擦了擦演了,压低了声音道。
“表姑娘,我们公子已经喝了药睡下了,夫人在里头守着。”
段怡点了点头,“我看一眼便走。”
门是开着的,段怡径直地朝里头行去。
那女婢迟疑了片刻,到底没有伸手阻拦。
屋子里没有熏香,窗户都是敞开的,夜里的小风吹进来,倒是有几分凉意,顾明睿躺在床榻上,脸像一张白纸一样,他的双目紧闭着,一动也不动的。
在床旁,趴着一个珠圆玉润的妇人,她的眼角泪尚未干,已经沉沉的睡去。
段怡走到床边,静静地看了二人一眼,叹了口气。
这大周怕不是世道要坏了。一日之间丧夫失子,这是何等人间惨事。
她那舅母未醒来,倒是床榻上的顾明睿,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瞧见段怡,欣喜的叫了起来,“阿怡,阿怡,抓蛐蛐,抓蛐蛐!”
床边的妇人被他的叫声一惊,猛地惊醒,听着他的话语,却是痛哭失声。
“阿怡,明儿大小就最喜欢你。他想要个妹妹,可我生他的时候难产坏了身子。他把你当他的亲妹妹,他不认得我,也不认得他阿爷。却是识的你。”
“想来明儿也知道,是你千里单骑,将他驮回来的。舅母现在舅母现在……”
妇人说着,一把抱住了正闹腾着要去抓蛐蛐的顾明睿,泪流满面,“到时候舅母一定登门道谢,谢你替我明儿捡了一条命回来!”
段怡瞧着,鼻头一酸,她将头别的了一边去,揉了揉了眼睛。
“这会儿蛐蛐都睡了,哥哥先睡觉,明儿早上再起来抓蛐蛐。”
顾明睿一听,往床上一躺,他伸出手来,扯了扯被子,只露出了两只眼睛,“明儿是谁?明儿会抓蛐蛐吗?”
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摸了摸顾明睿的头,“明儿最乖了,小时候阿娘一摸你的头,你便睡了。”
段怡心头酸涩,快步的走了出去。
一出门去,迎头便撞见了跑回来的知路。
她看了看知路的脸盘子,又仰头看了看天上挂着的圆月亮……先前在屋子里没看清,怎么有人的脸盘子,圆得如此标准!
知路阿娘怀她的时候,莫不是对着自己的肚子,天天搓丸子不成。
知路瞧她神色古怪的看月亮,立马呸了一口,“明儿个又是十五了!”
她说着,一把扶住了段怡,“姑娘姑娘,你不晓得。我刚追上那祈先生了,你猜怎么着!他在咱们坟山旁边的那个山上,种了香瓜!”
“他婆娘死得早,娃儿也没有给他留下一个,一山头的香瓜,那是从早吃到黑也吃不完!我已经同他说好了,明儿个咱们守祖坟的时候,就去他那里摘瓜吃!”
知路说得眉飞色舞的,“以前据说还是个读书的,考了十八回都没有考中,羞得啊!想找根绳子把自己个吊死!”
“姑娘你猜怎么着?他家房梁被虫驻了,他一吊,吧唧一下,房梁都给掉断了!砸了下来,人没事,腿瘸了!这些好了,也不用考科举,往前数一百年,那也没有瞧见瘸子做官的不是!
“我怀疑祈郎中脑子生在了脚上,要不怎么一砸,还给砸清醒了呢!他也不寻死了,回去继承了家业,做了个郎中!”
段怡有些发囧,不是,你还记得你同那祈郎中,是头一回相见吗?琇書蛧
知路说着,在段怡面前晃了晃手中的金疮药瓶子,这才发现,她是从顾明睿屋子里出来了。
顿时敛了喜色,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你不要忧心了。这天下节度使四十有余,可不是每一个,都如咱们剑南节度使。使公一定会找到最好的神医,治好明睿公子的。”
“咱们是闺阁女子,别说寻人了,出了院子门那都抓瞎。就是豁出去寻了,那肯定也不如使公寻的好,再不济,使公还能上折子。让京都的太医过来诊治。”
段怡点了点头,这一点,她早就想过了。
她人生地不熟,唯一知晓的两个郎中,一个是晏镜,一个是祈郎中,都同外祖父交代过了。便是要寻,那也不是一时之事,只能看机缘了。
知路见她松了眉头,点了点头,“唉,姑娘,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应付一会儿来接咱们的江妈妈吧!她可是不好对付,姑娘一离开剑南,她便立马飞鸽传书,去京城告状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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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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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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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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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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