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人的营区堆满了那种不大的帐篷,占据了小小三角区的绝大部分土地,每个帐篷里至少也要挤上六个人,堆在一块儿那种味道可想而知,这样大的人口密度最怕的就是疫病,一发一大片,谁也逃不掉,可如今他们只有这么点空间,想要挪一挪都不成,最远的宿营地已经到了海边,海浪拍击堤岸发出的那种“啪啪”声,一阵裹着一阵,既单调又富有节奏感。
汉军营与蒙古营之间泾渭分明,这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因为当时谁也不知道,大帅会不会因为形势而有所迁怒,于是,只剩下三千多人的蒙古骑队加上阿里海牙本身的亲卫就成了拱卫他的最后一道屏障,靠在两者之间则是形如难民的土人青壮,各种畜牲的叫唤声汇成一道独特的风景,也为这个单调的夜晚增添了些许乐趣。
上万户郑镇国的营区在最边上,如今这种形势,再设一个中军摆个帅帐自然不现实,他的居帐也就比普通的军士大上一些,若是要召集亲信商议,挤上十来个人不至于太过局促。
“万户,人到了。”
亲兵掀开帘子低声说道,郑镇国从火堆旁站起身,一个身影飞快地闪进来,身上是普通军士的装束,眼珠子鼓鼓地在四下里转了一圈。
“老高,还是你来得早。”郑镇国不以为意地抱拳说道。
“嘿嘿。”
高德诚仔细瞅过,又树着耳朵听了一下,没有可疑的呼吸气息,于是干笑了两声。
“如今这个时辰,你老郑把咱们都叫来,究竟是个什么章程,不妨分说一二。”
“等人到齐了再说。”
郑镇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帐子中间架着一个火堆,上面的铁架子串着一条马腿,被淡红色的火苗炙烤着,肉香四溢。
“想不到你这处还有柴火,可是了不得喔。”
高德诚拿眼一瞥,柴火四四方方分明进行过加工,从哪里来的,还用得着说么。
“也就这一点了,若是今日谈不拢,便等着饿死吧。”Χiυmъ.cοΜ
高德诚没有再说什么,自顾自地拿起一把短刃,从上头切下一条肉来,肉色已经变得焦黄,在高温下吐着泡泡,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盐晶,为的就是保持食物的鲜度,可在这种条件下,最多也就五六天,几千匹死马被这么多人一分,哪家也没富余,对方拿出来的只怕是最后的存货,和那些柴火一样。
很快,帐子里就挤进来七八个人,加上他们两人,十个汉军万户全到了,人人都是乔装成了士卒,不过没有人动手割肉,全都拿眼神打量着他们。
“老郑起的头,你们只管问他。”高德诚毫不在乎地大吃大嚼,满嘴都是油。
“时间紧,客套的话我就不说了,请大伙过来,就是商量一下,咱们怎么办?”
虽然一早就料到了,被郑镇国这么直白地一说,还是让他们这些人呼吸急促,就连高德诚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还能怎么办?咱们这里头,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不是家大业大,若是殉了,家中至少还能闹个勋烈,若是起了什么别的心思,就算宋人肯放过咱们,元人会吗?”
郑镇国拿眼一瞧,说话的是万户甯居仁,他的话显然引起了共鸣,有三四个人在点头附和。
“你说得不错,可有一点,就算咱们战死了,也得有人回去报信才成。”
他的话让这些人立时没了言语,宋人将唯一的陆地截断了,海面上全是水军的战船,离这里最近的陆地要跨过大半个暹罗湾,上面不必说肯定已经是宋人的天下,他们纵然有一两个人能游出去,又有谁能保证会将这里的事情报到大都?没有实据,元人可不会认为他们是殉了国。
元人的律法十分苛刻,一旦被认定了战败的责任,家属一定会被牵连,说不定那些人家早就盯上了自家的家产,等着扑上来分一杯羮呢。
“老郑,你也莫要啰嗦了,有什么好法子,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高德诚扔下手中的刀子,拿手背在嘴上一抹,不耐烦地说道。
“某叫大伙来商量商量,不就是没法子了么,难道等着粮尽了,全都饿死?”
郑镇国摊摊手,高德诚却是不信,不过这里的人谁也不是傻子,有些话是犯忌讳的,想想没什么打紧,真要说出口,宋人会如何不知道,这营里可还有一位大帅呢,白天那些被砍杀的百户,人头就挂在前面的泥地上,杀给谁看的?不就是这里的十个人。
“你这里还有柴火马肉,某家那处一早就断了干净,每日里寻来些草根生火,一烧就是浓烟呛得人直咳咳,好不容易煮了点米饭,半生半硬,牙齿都得蹦飞,不得已,某让一些会水军士去海里摸鱼,这几日死了四五个人,也不知道是当真死了,还是游去宋人那里了。”
“你靠着海还能摸鱼,某家那处被挤在当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就连抢柴火都慢人家许多,要不怎会与你的人打起来,那些被砍的百户,倒有一多半都是某家的人,大帅将某骂得狗血淋头,当真里外不是人。”
“可不是,放着一堆木头不准动,眼见着没了升火的家什,拿什么弄吃食,营中已经有人在烧布匹毯子了。”
“那又能烧得几日,若是明日来一场大雨,就不是升火吃饭的问题了。”
......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牢骚话,郑镇国与高德诚交换了一个眼神,没到绝境谁也不肯出头,这是人之常情,如今宋人发狠,断绝了他们的归路,若是当真如那天一样去攻打高墙,人家有地利还有火器,能不能挨到墙边都是个问题,现在的形势是宋人要他们死,蒙古人也要他们死,可笑他们还在自欺欺人,三人成虎,十个人十个心思,他已经渐渐熄了出这个头的心思。
“大伙说得是呀,吃食将尽,大雨来临,一人生病,全军遭殃,在这个死地连个腾挪的余地都没有,宋人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让咱们活活饿死、病死,咱们还能怎么做?不如明日一齐去求见大帅,听听他的吩咐,如何?”等到众人的议论声稍停,他出言说道。
“说得是,明日一早都去大帅那里听用,散了吧,散了吧。”
高德诚站起身,像赶苍蝇一样往外赶人,莫名奇妙地被叫来,又莫名奇妙地送客,这些人嘴里嘟囔着,三三两两地钻出了帐子。
郑镇国没有相送,而是在帐子里静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高德诚与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跑进来,一个是来自河南的王天祥,一个是河北的褚怀远。
“老郑,你绝不会无故消遣咱们,有什么说道,让咱们听听。”
他没有答话,不住在三人脸上瞅来瞅去,高德诚与两人相互看了看,突然弯下腰,将那把短刃捡在手中。
“你无非怕咱们去大帅那里告发,今日之事,若是有人说出去,个个不得好死,咱们歃血为盟,立下誓书,交到你手上,如何?”
郑镇国的表情这才松缓了一些,走上前去,伸出自己的手。
“就照你说的,四个人都写下誓书,一出事谁也跑不掉。”
一番做作之后,他重新请几人坐下来,拿了个铁条一边扒拉着火堆,一边慢慢地说道。
“咱们是为了这里的几十万弟兄,非是某家怕死,你们说说,当真都死在这鬼地方,可不像宋人宣扬的那般,成了异乡的野鬼,一辈子都回不了家?”
“你的意思,咱们要投了宋人去?”
既然都立下了盟誓,高德诚说话也不再遮遮掩掩,这次南下,与宋人的接战其实不多,可唯一的几次作战,就有他的一份在里头,折毁了千把人手不说,士气更是跌到了谷底,因此这一次被叫来,他其实是最热心的。
“这是大事,怎么做,咱们几个商量,首先一条,口风得把严喽,就是亲信也不能说,那几个人的态度你们也看到了,未必不会把咱们卖了,这可是关系多少人的脑袋。”
“那是,老郑,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说出来让咱们心里踏实一些吧。”
被他们一阵催促,郑镇国这才不慌不忙地交了底。
“昨日里,一个被俘的弟兄从宋人那里过来,带了他们的信儿,是口信,让咱们掂量掂量,趁着还有吃的,想想出路。”
“出路?”
高德诚等人俱是一怔,宋人摆明了不给活路,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出路,那日的炮火你们也看到了,弹下如雨,可是每一发都打在蒙古人的头顶上,一万多骑军啊,转眼的功夫就没了三成,剩下的人里头也伤了一半多,你们看到没有,白天大帅只带了两千余骑,其余的人去哪儿了?”
郑镇国神神秘秘地伸出四根手指:“连他的亲兵在内,还能动弹的不超过这个数。”
“啊!”
三人不由得惊呼出声,随即马上捂住嘴巴,虽然之前蒙古人也只有一万多骑军,可毕竟是骑军多少还有些威慑力的,如今只余了四千不到,又是劫后余生,战力应该大打折扣,这里头足足有十二万汉军步卒,说得不好听,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们,见他们心动了,郑镇国又抛出了一个猛料。
“这几日,你们还听得到那些伤者的嚎叫吗?”
“似乎没有听到了,难道是好了?”
“是好了,一了百了。”
郑镇国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三人心里一颤,那可是几千个蒙古人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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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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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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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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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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