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还有多少人?”
西门城楼上,新近接任建康府兵马司都总管一职的苗再成同几个亲兵站在垛碟后头,眉头紧锁地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人群从城门处来来往往,热闹得像是在赶集一般,可实情却远不是这样子。
他是带着人从招信军附近一路赶回来的,因为时间太紧,整个队伍拉成了长长的一列,他本人带着一部兵马赶到建康城的时候,后军还在大江对面的真州境内,没有办法,调用船只、安排次序都不是一蹰而就的事,这都过了三天,依然还有许多人没有过江。
“方才刚刚点算过,进城的约有二万五千人。”一个亲兵接口回报。
那就是说,还有一万左右没有入城,苗再成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以现有的运力,要全部过江,至少也得一天,与这个麻烦相比,别的事情也让人放不下心,比如城中百姓的疏散。
这一次敌人的来势很凶,时间上却还算充裕,因此对于百姓的疏散,早在李庭芝离开建康城时,就已经开始了,然而在他看来,这个力度远远没有达到预期,百姓们走得不情不愿,脚步也不紧不慢,根本没有多少大战来临的紧迫感。
孰不知,这一切都要得益于上一回守城的经历,三十多万军民,被元人围困了将近四个月,结果城中不仅没有断粮,就连险情都很少,大伙儿基本上是听着说书段子,过着小日子就把城给守了下来,要说唯一令人不痛快的,就是亲人战死的消息了,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对于百姓们来说避免了兵灾就是最大的满足。
而现在,敌人比之前还要多,守城的力量却一下子弱了不少,苗再成所部,原本是用于招信军一带的攻势,起的就是一个牵制的作用,因此并不算是淮军主力,人数也只有三万五千,加上李庭芝留在建康的近五千兵马,总数不过四万的守军,就是他目前的全部力量。
而建康是个大城,大城的难处就在于,要想把城墙填满,就需要更多的人,他没有什么异能,做不到刘禹那样信心满满,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首先就是尽量让百姓们离城他投,一来是避免消耗城中的粮食,二来也是害怕破城之后的惨状发生。
“府衙那边再去催催,这样不行,是走是留,这两天就要定下来,告诉百姓们,城门就快封闭了。”一个亲兵带着他的指令匆匆而去,苗再成依然忧心仲仲,元人到了哪里他目前还没有收到消息,越是这样,心里就越是不安,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
除了跟着李庭芝去扬州的幕府班子,建康城里留下来的,大都是以前的老胥吏,在通判张士逊的带领下,日夜不停地忙着这件事,当接到苗再成的指令时,他愣了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李相公已经不在这城中了,来自建康兵马司的指令根本没有意义。
虽然对方的品级很高,但是对于他来说,也就是个搭班子的同僚,双方都没有节制的关系,最多算得上通力合作,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百姓的去留问题是件大事,他同样非常重视,客气地送走来人之后,看着衙内忙得不可开交的属吏们,他便有种有心无力的挫败感。
得用的就这么多,熟悉情况的人大都分身乏术,上哪再找人去同百姓们讲道理,就是说了,该走的一样会走,不走的同样也会留下来。这一刻,他倒是无比怀念以前的那个广播系统,有什么事儿,就是几句话的功夫,全城都能听得见,可惜现在已经不同以往了。
“老弟这是遇到难处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感慨,张士逊定下神一看,居然是个熟人,惊喜之下,赶紧迎上前去。
“汪兄怎会在此?不是与嫂夫人出城了么。”
汪麟的样子同之前变化不大,估计因为孝期的原因,人还是那么削瘦,他们一家子来到建康城已经两个多月了,而在一个多月前,李庭芝告谕百姓们可以离去,当时就是张士逊带着人将他们送上船的,怎么也没想到,人家又回来了。
“内子与小儿已经安置好,左右也是无事,便来这里转转,看你这府衙热闹得紧,怎么百姓们还是不肯走么?”
建康府衙原本是同招讨使司在一块儿的,刘禹嫌它不方便,才另僻他处,离着使司也就是一拐角的功夫,要说热闹倒也不错,可是内中情形,二人都很清楚是因为什么,张士逊也不瞒他,摇摇头将事情一一道出。
城中百姓最高时达到了三十多万,那是因为收拢了来自江东路各处的逃难之人所致,后来战事结束,走得走,散得散,一直维持在二十多万的规模,谁知道不过半年战事又起了,先后涌入城中的百姓再一次接近了三十万这个水平,李庭芝这才会下令晓谕百姓们自行离去的。
要说城中的积粮,只怕整个大宋都没有它多,然而战事会进行多久,谁也没有把握,能多省出一份口粮,都是弥足珍贵的,这个道理百姓们未必就不懂,他们之所以会迟疑,还是由于外面的情形谁知道会不会更差?与其如此,还不如呆在城里头,至少有个保护不是。
现在,两个多月过去了,主动离城的百姓还不到十万人,那些有家有口的大户们,自然不会挨在这城中受苦,以他们的财力就算到了京师,也能吃住得用,于是便成了第一批离城的人,而余下的那些,要么是舍不得,要么就是无处可去,在前街开着脂粉铺子的林东家就属于前者。
这条街上商铺云集,原本是依着秦淮河边的那些烟花柳巷而生存的,接二连三的战事,早就将这份胭脂气摧毁得无影无踪,一些有名气的伎人,不是去了京师临安,就是转道他处,两浙尽是繁华之所,哪里不能讨生活,何必要窝在这里等死呢。
对于他们这些有点身家,又不是太过丰厚的人来说,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令人肉痛的,林东家看着空空荡荡的铺子,再看看人影都见不着几个的街道,心下唉叹了几声,他舍不得的除了这个小小的产业,还有那份十几年的街坊情。
“吱!”地一声,对面的王家布匹铺子店门让人给打开了,就在林东家的注视下,从拆掉门板的店门当中,走出几个人来,为首的一个男子全身都包裹在一身皮裘当中,看见他站在对面,拢着手走了过来。
“老林,还没想通么?”两个人都做了多少年的邻居,彼此之间熟得不能再熟了,因此说话也就没那么客气:“官府出告示,意思很明显了,这一回未必守得住,咱们不过升斗小民,犯不着与城偕亡,上回鞑子可是吃了大亏,万一破了城,你我只怕都没得活。”
“说得也是,你倒是有去处,京师还有些亲戚可以投靠,某这一家子,出了城不知道往哪里去,不得不思虑再三啊。”这不是个好话题,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寄人篱下罢了,有什么好去处的。”王东家摆摆手,没有丝毫脱离险境的喜悦:“听老哥一句劝,能走还是走了吧,真的到了紧要处,大人挨得住,孩子也受不了,最后受苦的还是她们。”
许是想到了什么,他又挨近了几步,放低了声音说道:“前些日子,某从逃难的百姓那里打听到,鞑子已经拿下了江州,听说连一天都没能撑住,他们的兵比咱们百姓加一块儿还要多,这回怕是真的......”
没等他说出真会怎么样,对面的一个女人就嚷嚷着叫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牵来的牛车已经打点完毕,王东家回头看了一眼,面带无奈地朝他一拱手,两个人默默无语地就此别过,就连祝福的话儿都没说上一句,心里都很清楚,这一别,只怕再也见不到了。
眼睁睁地看着好友全家离去,林东家的心里就像长了草似的,也许真的应该考虑一下出城的打算了?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几声锣鼓从街头响起,一行衙差护着一个骑马的男子,慢慢向这头走过来,男子的手里拿着一个大喇叭,这个事物有差不多半年没在城里出现过了。
“乡亲们,鞑子就要上来了,留在城中,可能会有凶险,大伙能寻个去处的,都带着家小出城吧,否则一旦被围,官府再难有闲暇之时,老弱妇孺便照顾不到了,趁着还有机会,速速做出决断,再晚就来不及了。”
随着他们的走近,这条位于城中心的大街,那些还没有出城的百姓都站在了两旁,有些认识的看到马上的那人,一下子就想起来,那不就是当初老主官的亲子么。
“上官可是汪小郎君?”年已四十的汪麟听到这种称呼,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在马上颌首示意。
“为何你不走?我等没有去处,出了城要去哪里。”
“哪里都行,若是真没有法子,也可以让官府安排,大致上会往淮东一带,那里没有战事,官府尽量照顾到大伙,即使没有田种,也能找些活计。当然,如果有心留在城中帮着守城,官府会将你的家小安置妥当,绝无后顾之忧。”琇書蛧
留下守城?很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上一次有多少民夫先是被转成乡兵,最后补入禁军中的,又有多少死在了城下,他们这些人天天都会听到一长串的名单,谁也不希望自己或是亲人出现在那个名单上。
汪郎君的这番话让林东家下了决心,留在城中的风险确实不小,至少家小的供给就是个大问题,官府没有多余的粮食来养活他们,离开了至少还有别的办法可想,林东家属于那种家中小有积蓄的人家,到了淮东也许还能过得不错,那里可是扬州,金粉之地。
经过反复的宣传鼓动,像他这样决定离城的百姓,在第二天就达到了一个小小的高潮,而且多数都选择了去淮东,那样的话就要从西门出城,再从码头上坐船离开,带着家小的林东家,并没有坐上牛车,而是让铺子里的伙计扛着箱包,送他们上船。
在等船的过程中,不断有军船从江对面过来,下来的军士们全都操着一口淮地口音,等船的和下船的在码头上排两个互不干扰的平行线,然而有些讽刺的是,等着离开的队伍,全都说着本地话。
打破这种沉默的是一条来自下游的官船,官船上的灯笼从上到下写着“两淮制置使司”的字样,来船被码头上的军士指引着靠在了岸边,从船上下来的,并不是什么高官,而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除了她和几个仆妇,身后还跟着两个孩子,最小的还不到十岁。
就在大伙纷纷猜测来人的身份时,从城中出来了大队人,为首的两个,一文一武,正是现在城中的最高主官苗再成,以及张士逊,其余的也都是掌事之人,这些人扔下正事不做,前来迎接一个妇人,更是让人一下子就提起了兴趣。
“夫人!这是......”苗再成怎么也没想到,李庭芝会把家小全都送了过来,就连幼子都没落下,一时间,他感到了一份沉重的责任。
这个称呼让张士逊等人惊呆了,放眼整个江淮官场,能当得起这个称呼的,只有那位李相公的娘子,随着丈夫被冠上使相的前衔,她自然也随之晋为郡夫人,在这么凶险的时候,李庭芝将家小送进建康城,意味着什么?
郡夫人的降临,只是在码头上掀起了一阵波澜,她的车驾缘着相反的方向,缓缓驶向城门的方向。林东家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某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转身同自己的娘子轻声说了一句,林娘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一般地看着他。
“建康,是谁的建康?”这一刻他有如某人附身一般,高高举起手臂:“太守说得对,这是我等的建康城,外乡人尚且不惜命,我等身为建康人,却要弃它而去,今后还有谁会来守护我们的家园?”
还没有走远的苗再成等人听到这头的动静,都停下来看了过去,从建康城出来的人流里,突然间有许多人又返了回去,而且无一例外都是男子,他同张士逊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不明所以。
“太守?”对于这个称呼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没什么,是好事。”张士逊多少知道些内情,可是此刻却顾不上同他解释,只看那些民众踊跃的样子,他的心情突然变得不错。
这种突发的事情,自然会影响到城门的通行,他们也不着急,都停在了门口,让那些人先进去。就在这时,几骑缘着护城河一路疾驰而至,为首一个男子身形小巧,面相俊美,就连声音都透着几分柔软。
“元人前锋已经接近了当涂县城,最多明日便会进入府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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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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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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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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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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