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几道盖着皇帝宝玺、太皇太后也用了印的中旨被送到了政事堂,全是朝中官员的升迁事宜。这种事自圣人柄政以来还是头一回发生,往日里都是政事堂将人选定下来,再送到宫里用印,这一次的不同寻常,当然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不用看了,这是冲着我来的,吴坚、贾余庆一个迁同知枢密院事一个任签书枢密院事,家铉翁以户部侍郎衔兼浙西安抚使、知临安府,徐宗仁外放江西安抚使,陈景行升礼部尚书加天章阁学士,圣人这是借着整顿枢府表示她的不满。”
陈宜中喟然长叹,枢府有了长官,他这个名义上兼着知枢密院事的右丞相就只有呆在政事堂听取奏事之权,而再也不能坐镇府中直接处置了。这原本也没什么,两府分治本就是国朝旧例,防的就是相权独大,当然真出了贾似道那种人,制度也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可这些任命,他却连一个反对的理由都说不出来,枢府无长官,临安府无主事,江西路无帅臣,都是实实在在的要紧职事,不可能长期空缺。太皇太后这么做,已经很明显地表示出对政事堂办事效率的不满,而转以这种形式表现了出来。
这又怪得谁来?他不是贾似道,没有一言而决的权威,这上面的每一个任命都要与其余二相博奕。最近借着建康战事的胜利,他微微占了一些上风,可事情也得慢慢得来,正因为位置紧要,才要好好选人,时间难免就长了些。
放下心中这些感慨,他再次从幕僚手中拿过那封制书,看着上面的名字,细想之下,突然发现除了陈景行是王熵门下之外,其余的各人就资历、品级来说,并没有什么疏漏之处,简而言之这些任命不是不合适,而是太合适了,根本不像是出自一个深宫妇人之手。
回想去年先帝驾崩,四岁的幼帝灵前即位,按惯例应是由他的生母全太后摄政才是,可当时权倾朝野的贾太师以全后年岁尚浅,还须抚养幼帝为名,硬是将六十多岁的太皇太后谢氏搬了出来,这才造成现在的局面。
当时他还是在枢府任同知,对贾似道的这个选择想不通,明显全后当朝更好控制,为什么他最终要选择谢氏呢?现在想想,这个老狐狸只怕早就预料到自己的下场,才先期安排了这么一条后路,若非情势危急朝臣一致请求,谢氏怎么也不会将他遣出远州吧。
对于中旨,宰相有封驳之权,自然是在理由充分的情况下,仁宗时的宰相对于后宫一个妃嫔的任命都能说驳回就驳回,丝毫不给君王脸面,这才造就了名臣盈朝的胜况。可自己敢封回么?陈宜中苦笑着摇摇头,他要这么做,不但是驳了太皇太后的脸面,而且得罪了这上面的每一个人,真是好算计啊,联系到朝堂上发生的事,他越来越相信这是出自老狐狸王熵的意思。
“相公也勿要烦忧,你的这项提议不也在上面?”幕僚点了点被他放在书案上的制书说道,不用看那上面,陈宜中也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李芾以“淮南西路安抚制置使、知庐州兼淮西兵马都总管”是写在了上面,可既没有加尚书衔也没有加学士,更遑论枢府之职了。
反观李庭芝,加了参知政事、同知枢密院事还不算,又在旨中特晋了从一品的太子太傅!更以副相之位须进爵为名,加封了“汉东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一百户,实封四百户。”,汉东郡,陈宜中抚须而叹,那是李庭芝的出生之地,好大的恩典啊,虽然此刻随州已经落入了鞑子之手。
这样一来,李芾这个刚刚摸到三品大员门槛的淮西路臣,又怎么抗得过名义上统领整个江淮的李太傅?只怕他的政令,从此都出不了庐州城,那些夏贵部下的骄兵悍将,哪会听他一个区区兵马都总管的调遣,这样的任命意义何在?
李庭芝的军功摆在那里,封公晋位都是应有之义,更何况,根据刚刚收到的军报,他此刻正领着大军在黄州与鞑子对垒。说什么也不能现在提出疑义,那样做他就真的会成为众矢之的了,政事堂有三相,王熵不必说了,留梦炎也是个人精,他会怎么看呢?一时间,陈宜中有些凝神不语。
“你找人去看看,留相此刻何在。”想到这里,陈宜中吩咐了一声,他早就得到消息,王熵闭门不见留梦炎也未能进府,那他多半会在自己府上,这个人并不是王熵的人,两人走得近也不过是因为平衡使然,如今的情势下,以他的了解,此人应该会再度居中吧。
这一次,陈宜中倒是猜错了,留梦炎此刻既不在政事堂也不在自己府中,而是进宫来到了慈元殿。听到他的求见,谢氏倒是微微一怔,她没想到自己的这道旨意,先坐不住的人不是陈宜中而是他。
“怎么,老身还以为陈宜中会先来,你这么急赤白脸来跑来做甚?”将人请了进来,刚刚见过礼,谢氏就戏谑地看着他笑着说道。她自知玩心眼什么的是斗不过这些官场老油子的,对他也不用客气。
“太皇太后说笑了,老臣前来是因得午时将近,上次在宫中所食的那道羊羹甚是美味,可惜全被陈与权吃掉了,最近臣遍访临安城中,都找不到能做出此味之人,只好忝着老脸厚颜来圣人这里求了。”
留梦炎的一番说辞逗得谢氏哈哈大笑,虽然明知道他是胡说八道,也很是受用。她不悟政事不假,可不代表她听不出别人语中的机锋,否则后宫争斗早就死得不明不白了,既然这个老小子这么说,她也就姑妄听之了。
“去去去,谁不知道你留相府富甲临安城,老身这里连穿的衣服都要打上补丁了,你也好意思前来打秋风。羊肉是没有的,粗茶淡饭你若是咽得下去,老身就留你一个位子,如何?”
“圣人恩典,臣不胜感激涕零之至。”留梦炎毫不犹豫地一揖到底,仿佛怕谢氏反悔一般地赶紧谢了恩,谢氏对他无可奈何,只能命人为他准备了食案,就像上次那样赐食殿中,当然也不可能真的上粗茶淡饭了,不过是平时的那些而已。
“留梦炎,老身还记得你是先先帝之时中的状元,当时理宗皇帝曾有语说你‘才思过人,机敏不俗’,如今看来,果真如此,现在饭也吃过了,说说吧,你进宫有何事?”两人静静地用完膳,都没有吃多少,接过一杯茶水漱过口,谢氏便开口问道。
“圣人好记性,臣确是淳祐四年甲辰科登的第,那一年臣才二十五岁,年少轻狂不可一世,实是当不得先先帝赞语。”留梦炎的动作要比谢氏更快,早就在那里等着了,听到问话提到先先帝,他站起身来拱手作了一礼逊谢道。
“金明池唱出,东华门夸官”,簪花少年状元及第,那是留梦炎一生最荣耀的时刻,他又怎么会记不得。如今已经身为副相,只差一步就将位极人臣,而他才五十多岁,那一天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
“臣此来确有他事,自古宰辅相争不利国家,臣等罔顾社稷,致使朝政荒芜,谕令不通,诠选无计,圣人忧心,实乃失职失查之过,臣在此伏乞太皇太后降罪。”留梦炎说完,再次长拜不起。
谢氏无语地看着他,他不过是个副相,论责怎么也追不到他头上,而且朝野上下谁不知道他做事圆滑,善于变通。这些话,明着是在说自己,可无一不是指向他人,这番做作,不像他平时所为,其中又有什么含义呢?
“起身吧,你也是五十多的人了,不要动不动就伏身,老身没有什么罪可降的。你们做事不易,老身也都知道,可朝廷大事耽误不得,军国重任更是要紧之至,那些位子迟迟无人主事,老身便代你们选出几个,你们也议议看,合适不合适。”
“老臣谢恩,圣人所言极是,旨意臣看过了,所定之人甚是合适,臣等自己来选也不过如此。可臣要说的并非是这个,政事堂诸公嫌隙日生,已经闹到致仕的地步,如果不加以措置,这样的事只怕烦不胜烦。”
“那依你所见,老身该当如何措置?”谢氏明白他的意思,原本她是想等着陈宜中前来,那才是当事人,可留梦炎既然提出来了,想必他也有什么想法,那就不妨听听。
“臣以为,目前出现这种状况,盖因权责不明,相互重复,极易产生推诿相争之事。国朝既分左、右二相,本就应该各领其责,再以平章统御之,即使有所分歧,也止于政事堂内,如此当能减轻圣人之忧。”
留梦炎说得很明白,如今两相分权,各行其事,遇事则针锋相对,最后只能送到宫里来作裁决,这样哪里还有效率可言。谢氏听完之后没有说什么,这样一来固然可行,可贾似道的例子就摆在那里,这人还在流放的路上呢,让谁来当这个平章?
“启禀太皇太后,右相陈宜中在殿门外候见。”就是这时,突然一个黄门上来禀告,谢氏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倒底是坐不住了,也不过比留梦炎晚了那么一会儿,正好,她想听此人的意见,于是开口命他将人请进殿来。琇書蛧
“右丞相、知枢密院事臣陈宜中见过太皇太后,圣人万安。”陈宜中目不斜视地走上前来,规规矩矩地手持圭板行了一礼,他做得一板一眼丝毫不差,仿佛像是外放多年的路臣回京述职一般。
“怎么,你也要来老身这里吃羊肉,可惜来得晚了些,我等已经用过了。”谢氏笑着说道,虽然只是玩笑之语,可听在陈宜中的耳中也别有意味,他是打探到留梦炎入了宫才跟着来的,晚是晚了点,可应该还不算迟吧。
“启禀圣人,臣亦用过饭才进得宫来,上次蒙圣人赐下方子,家中厨子照此而作,虽不及宫中可口,亦是人间美味,臣感激不尽。”陈宜中放松了紧蹦着的脸面顿了一顿,这才接着说道。
“一日三餐终是小事,值此多事之秋,纵有美味在前,亦是味同嚼蜡,不能为官家圣人分忧,臣等寝食难安。苦思之下,臣觉得唯今之计,唯有重置平章一职,或可解之,伏乞太皇太后圣裁。”
陈宜中的话让一旁的留梦炎猛地抬起头望向了他,没想到,两个人居然不约而同地提出了一样的办法。但是问题不在这里,这个平章军国重事的位子,又该让何人来坐,才是需要决断的。
“你二人倒是心有灵犀。”谢氏也是哑然失笑,随即接着说道:“既然如此,当以何人任之?你可有想法。”
“不敢当圣人之问,臣愿推举左丞相王熵出任此职,参知政事留梦炎可任左相兼枢密,还望太皇太后思之。”
陈宜中接下来的话再次让留梦炎吃了一惊,这么一来他的位子不动,就变成了三人之人地位最低的一个?这也是“以退为进”么?留梦炎有些不信,平章军国重事素来担当者都是老成持重之臣,而陈宜中怎么也算不上,那他这一举动意欲何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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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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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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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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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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