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过去将近一千五百年了,秦汉古道早已不可考,多半已为宋室南渡后新修的官道所淹埋。这条官道沿江而行,将两淮的后脊串联起来,成为支撑战区的运输大动脉。而此时,一支二十余人的小队伍正匆匆行走在这道上,虽然都是作的常人打扮,可只要看看那强健的肢体、整齐划一的动作和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些许杀气,就知道他们绝不简单。
李十一走在风尘仆仆的队伍前头,粗布巾包裹着头,短偈交领处露出古铜色的肌肤,因为渡江不便,他们并没有配马,而是与李庭芝部说好了,去他的大营处再领取马匹,李十一抬头看看天,再看看远处的乌江县城,他们已经走完了大半个乌江县,前面就是历阳县,而和州州治便在县城,李庭芝的临时大帅行辕也驻扎于此。
道上的行人不多,偶尔相遇的商队也因看到他们的情形远远地躲了开去,李十一有些懊恼,这不符合探子的身份,感觉像是下山劫掠的强人还差不多,当初挑人之时,光顾着身手胆略了,忘了形状相貌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看样子,这一回还是只能远远地在外围凭着望远镜观察,他本来还想着要扮成商队混进去呢,好在这队弟兄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一路走了这么久,没有一个掉队也没有一个喊累的,多少让他有些安慰。
其实他很明白太守的意思,这算不上是什么紧急军务,只是以前的那些探子损失得太多,太守需要再训练一批出来,因此将这个视为一次接近实战的机会,李十一自告奋勇地接过了领队之责,他自认为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了。
“李头,到点了。”黑牛的沙哑声音在他身旁响起,身在队中,他没有叫十一哥,而是换成了官称,李十一一回城就因功被连升了三转,现在已经是“进义副尉”,再有四阶就能入品,而职位也从队正升了副都头,成为正式的百夫长。
李十一将手一扬,示意队伍停下来,他从怀中摸出一块手表,这是太守赠予他的,因为怕太过显眼,他没有戴在手上。看了看表针,黑牛说的没错,确实已经到了休息的时刻,这是开始就计划好的,一天走多少里,几时休息几时起身,按太守的意思就是要精确到分,形成制度,李十一虽然不明所以,可严格照着做还是懂的。
“歇一刻,不得走远。”李十一扬声说道,众人这才哄地一声散开,刚才行军之时不得出声这是军纪,现在才算稍微能放松一下,他们都是自愿报的名,自然更要遵守号令了,眼看着这个几个月前还是个普通军汉的家伙现在已经跨入了军官的行列,都有些羡慕,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其中有多少条性命无声无息地就此消失了。
李十一从来没想过,自己干探子居然也能干上瘾,早先不过是为了完成那些同队牺牲战友们的遗愿,渐渐地他已经陷入其中不可自拔了。着魔便着魔了吧,李十一无所谓地对自己说道,这份工作满足了自己的所有愿望,新奇、刺激、掌控一切。
他离了官道朝江边的方向走去,散开的众人三三两两地避往荫凉处,或是吃食或是饮水,也有那攥着裤头跑向江边的。李十一解下腰间的葫芦,拔出塞子倒了口水,就在这时候,怀中传出“嘟嘟”的声音,他微微愣了愣,赶紧拿了出来,刚打开接收键,太守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嗯,一共三人,乘一条小船,某清楚了,太守放心吧,语毕。”李十一收起对讲机,啜指于嘴吹出一个响亮的哨音,队中的众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围拢在他身边,跑得最远的几个人忙不迭地连裤带都没有系完,李十一朝他们一个个望去,数目对上了,这才清清嗓子准备发言。
“有活干了,黑牛你带个人持某的信牌,去县城中找主官,让他们找些渔船来,兵船不要,租也好借也好,不得少于十条。”李十一首先转向黑牛,一声吩咐,黑牛兴奋地搓着手带了个人就跑向远处的县城,这是急务,他知道黑牛腿脚长跑得快。
“某知道你们都有些水性,现在听某一言,有那等自认为能如水鬼般在水里泅潜的,举手示意一下,不行的不要勉强,这可是会丢性命的,莫怪某事先没讲清楚。”李十一缓缓地说道,听完之后,人群中出现了短暂地沉默,接着,好几双手慢慢举了起来,他满意地点点头。
大江在建康府上面一点转了一个大弯,这一带的江面也比别处要宽些,因为战事的原因,江上还没有恢复到往日的樯帆如云的繁忙景象。此时行驶往来的船只多数都是官府与大商家的货船队,一队之中数十上百艘集结而行,极少有单独驶于江面的。
解呈贵伏着身子在船头张望着,他头戴着一顶宋军制式的范阳笠,硕大的帽檐刚好遮挡住了阳光。饶是如此,他的眼睛仍是被刺得只能是微微张着,下到这江中,解呈贵才发现,这么大的江面上,自己这艘孤零零的小船显得那么特别。
之所以选择船只,除了他出身水军世家,有着一身不输于南人的好水性之外,骑马不好带着人质也是个原因。而更主要的,解呈贵知道战前大江对面的州军都已经降了,如果他运气好,只要过江就能进入自己人的地盘。
而现在,他当然知道了自己运气并不好,往上游走,这一侧的江边正好就是建康府的对面,他能轻易地看到江边驻军的旗帜,很遗憾那并不是他所期盼的元人军队。他不禁有些犹豫,想要回去就只能继续往上行,到哪里才会进入自己人的地盘,他不知道。
直到带着那个宋人官员上了守军准备的船只,而周围的军士们虽然虎视眈眈却不敢妄动,解呈贵才舒了口气,他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被放了出来,再也不用回到那个营中与臭气烘烘的帐中众人为伍了,真是觉得就是死了也甘心。
令人遗憾的是还是没能救出自己的父亲,那封信就放在他的怀里,解呈贵清楚地记得上面的每一个字,宋人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哪怕他以那个官员的性命相胁,解呈贵没有办法,只能照父亲信上所说的做,先想法回去再说。m.xiumb.com
在信中,解汝楫再三要求他不得伤害这人的性命,否则宋人就会拿他父亲的命相抵,看着蜷缩在船中间的那个官员,解呈贵也没有想过真去杀了他,这是他们一行的保命之物,虽然宋人答应了不派兵船来追,可谁知道会不会化成普通民船。
现在划浆的是他父亲的一个亲兵,这是宋人应他的要求释放的,没有人相帮,凭他一个人怎么也不可能划得了多久。宋人越是好说话,解呈贵的心里就越是打鼓,一路上他不停地左右张望着,试图找出一丝破绽。
如果宋人真的要在这江上动手,他反而没什么可怕的,江中不比平原,凭他的水性,自信无人能在江里将他找得到。最多潜得远一些,找一处无人的地方上了岸再跑就是,只要能逃得性命,些许苦累又算得什么。
被捆做一团的黄镛闭着眼一声不吭,心中泛起强烈的羞耻感,仅仅几个时辰之前,自己还是堂堂的天使,建康城中品级最高的......男性官员。谁曾想,现在居然成了一个降卒的阶下囚,素来刚烈耿直的他,只觉得羞愤欲死。
原本只是一个感觉,现在他却是真的在想这个问题了,这些人肯定是要回鞑子那边去的,如果自己就这么给绑了过去,那还真的不如死了算了,只是可恨身上被绑得太紧,要想翻过船舷还真的不是一件易事。
他们已经走了一段时间,解呈贵估摸着,就快要出建康府境的样子,和州过去是无为军,他只希望那里还是元人治下。不然一旦到了晚上,就有些作难了,到时候是不是干脆弃了人质下船上岸,然后趁夜逃跑,他还没拿定主意。
越往前行,江上的船只就越加稀少,偶尔碰上打渔的百姓,解呈贵都要盯着看上半天,生怕那就是宋人所扮,每每过去之后,他才会在心里自嘲一番,自己这是怀弓蛇影了,宋人只会从后面追来,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前头。
“哗”地一声响,扮成梢公的黑牛将长长的船篙撑入水底,小渔船灵活地随着他的动作加速前行,让后面的真正的船家赞赏不已,这家的船娘,一个才十来许的小娘子,看着黑牛的健硕身躯心驰神往,让他不由得更加风骚。
“你右前处二十步,似乎就是那小船,你注意一下,中间那个是不是被缚住的人?语毕。”怀中的对讲机传出声响,黑牛不动声色地听完,眼睛瞟向那边,他站得高,比岸上的李十一看得清些,船上可不是三人,中间那个倒着,被捆了起来。
听到黑牛小声的回报,李十一赶紧向着江中各船发出了指令,原本散散地分布在各处的渔船都随之动了起来,暗地里呈包围之势封住了那条小船的前路,而同时,他也通知了正往这边赶来的刘禹,自己已经找到了目标。
解呈贵的注意力正从后面转回来,冷不防一艘和他所乘差不多大小的并了上来,解呈贵心里一紧,看看船头高大的梢公,和后面的两人,一老一女,怎么看也不似是宋兵,这才松了口气。
“将爷,这是往哪里去啊,小的们这里有些刚捕的鲜鱼,可要尝尝,不是小的夸口,咱家的渔娘出名的好手艺。”黑牛一口江南话在解呈贵听来并无不妥,他哪分得清那些细微处的不同,倒在船中的黄镛却豁然睁开了眼,这里已经是淮地,可这船家却是一口的......临安口音。
见解呈贵没有理会,黑牛也不在意,长笑着“呵呵”了两声,这正是动手的暗语,十余条渔船围成一个大圈,船上的军士们大声唱着江南俚曲,将船上的渔网撒了下去,暗地里,几个水性不错的已经悄悄地含着短刃滑了下去。
等到解呈贵终于发现有点不对劲的时候,他飞快地直起身想要向着中间的黄镛扑过去,可刚刚站起,脚下的船身就猛地晃了起来,还没等努力平衡住身体,小船就翻了过去,船上的三人“扑通”全掉下了水去。
落入水中的解呈贵睁开眼就感受到了一阵绝望,围攻他们的这伙宋人居然用渔网将周围团团挡了起来,他不管往哪里游都会直接撞上网面。没等他想出对策,渔网就在几个水鬼的操纵下开始合笼,轻而易举地将三个人全都网了起来。
“咳咳”一股江水从黄镛的嘴里喷出来,他剧烈地咳着,直到肺里再无余水,这才抬眼打量起周围的来,刚才那一瞬间落入水中,他都以为自己肯定就要这么被淹死了,虽然他并非不识水性,可手脚被捆着,就是大罗金仙也难以施展。
“宣慰觉得可好,还认得某么。”正思忖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紧接着,那张曾经被他讨厌过的脸孔出现在黄镛的眼前,带着一种特别的关切表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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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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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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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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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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