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骑在一匹骏马上,眼前的队伍长得一眼望不到头,虽然难掩风霜之色,依然整齐而抖擞,从哈刺火州赶到这里,足足四千多里路,早在接到大汗的诏书时,他就毫不犹豫地拔营而走,为了迷惑当面的海都等人,还做出了一个诱敌的姿态,结果都进了哈刺火州,敌军愣是动都没敢动,这便是三年以来的征战成就的赫赫威名所致。
可他面上没有一丝欣喜之色,西北没了威胁,海都会如何动作?这只是其次,大汗远在江南的时候,便命他匆匆班师,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这个变故大到不顾整个西北的安危,更是让他一直悬着心,哪怕进了甘肃行省,也不曾放下。
“阿术到哪里了?”
“回丞相的话,前天的消息刚进永昌路,这会子怕是快到兰州了吧。”
他“嗯”了一声,兰州是进入陕西行省后的第一站,也是关中平原的门户之地,虽然经过多年战乱,那里早已不复汉唐时的盛况,怎么也算是汉人的发祥之地,人口稠密兵员充足,更是麾下这支汉军的祖地。
前锋相距大约两日的路程,由他最信任的大将阿术带领,那是个宿将了,不会有什么错漏之处,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心里不踏实,哪怕殿后的土土哈告诉他,海都并没有派兵进击也是一样,就这样到了第二天夜里,前来报信的不再是探子,而是阿术本人。
“什么,宋人?”
阿术的话让他吃惊不小,宋人的旗帜出现在陕西行省,他们是从天上飞来的么,如果不是,那就意味着要么蜀中丢了,要么中原丢了,不料阿术摇摇头。xǐυmь.℃òm
“旗号不是宋人,而是汉人。”
阿术回来的原因很简单,他派往前方联系的使者一个都没回来,小股兵力也是如石沉大海,这才引起了警觉,从逃出来的人那里打探到,原来宋人在不久之前突然由汉中方向杀出,沿着斜谷和子午谷袭取了安西路,也就是旧时的京兆府。
“安西王呢?”
阿术摇摇头,安西王忙哥刺是大汗的次子,封地就在安西路,当伯颜等人奉命西去平叛时,忙哥刺也离开了王府驻地,前去蜀中督军两川行院,发动对宋人的大规模征讨,虽然宋人在蜀中各地广筑山城,他们的攻势还是取得一定进展,随着重庆府这个中心城池的拔除,宋人最大的抵挡已经不复存在,可以说蜀中的全面陷落只是个时间问题,不过才过了一年半载,事情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无论是宋人也好,汉人也好,要想一路攻取蜀中和陕西,都应该有着强大的力量,伯颜莫名地想起建康城下的那一幕,两人都是战事的亲历者,阿术这等勇将也会小心翼翼,自然不是胆怯,而是谨慎,以防被敌人各个击破。
伯颜想得更多一层,此时他的主力大军正好位于河西走廊的中间地带,一边是高高的祁连山一边是茫茫大漠,对于作战而言,属于不可触碰的死地,前方是不可测的宋人或是汉人,后方是无法捉摸的海都,他突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传令全军停止前进,后队变做前队,阿术,仍是你作先锋,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着,都与我击破它。”
“都在属下的身上。”
阿术拍拍胸膛带着他的人绝尘而去,长蛇一般的队伍在原地停下,良好的军纪保证了行动的效率,加上稍作歇息的时间,不过半日之后,全军便掉了一个头,顺着原路而去,那些好不容易看到家乡在望的陕西子弟自然百般不解,可在军纪的约束下,都只能将疑问吞进肚子里。
等到大军走出险地,重新回到甘肃行省与北部边界的接壤处,他们才接到了从大都送来的最新消息,不是使者,而是信鸽。
这是万里之地最为便捷的通迅手段,也是当初他能迅速回军的前提,可是只有伯颜心里清楚,为了保证消息能送到,这一路上不知道牺牲了多少只鸽子,上面的消息让所有人震惊得无以复加,原来宋人不光是兵出蜀中,连河南河北、山东这等心腹之地都不保了,他的手不可自抑地发出了颤抖,前方没有路,后面强敌环伺,摆在面前唯一的去处只有一个。
没等他犹豫多久,身后便传来了敌踪突现的消息,前方的海都会不会正在奔袭而至?他已经不敢想了,伯颜只能再次传令下去。
“带上城中所有的粮食、马匹,全军折向北方,咱们出塞去。”
命令在军中引起了不可避免的骚动,行军的过程中不断有人掉队,开始是来自陕西的子弟,接着便轮到了甘肃子弟,大军中的汉军主要由这两个行省从征而来,占去了六成左右,出征近三年之久,再严苛的军纪也挡不住一颗归乡的心思,何况是去茫茫大漠,可对于此时的伯颜来说,已经顾不上了。
“跑得这么快?”
金明得到确切消息时,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了,他的主力散布在整个关中地区,手中的机动力量几近于无,原本是打算诱敌深入打一场歼灭战,没曾想人家不上套,于是又想以少数兵马堵住河西走廊的口子,使其腹背受敌,等好不容易把兵力集结起来,还没开始动作呢,敌人已经向北跑了。
前边追击的不过是一支指挥级别的小队伍,他们靠着虚张声势一路冲进了甘肃行省,沿途不断地出现返乡的逃兵,一打听才知道,敌人早就跑得没影了,他们的机动力根本不可能追得上。
事情变成这个结果,金明也有些恼火,他们进军的主要目地就是冲着伯颜部来的,切断他们的退路聚而歼之是战前的谋划,为此一路猛打猛冲,不顾一切地朝着京兆府这个关中要地前进,好不容易堵在了敌人的前头,没曾想人家根本不接茬。
“老总勿忧,前方来报,一路尽是逃兵,看样子不下数万人,这仗不必打,他们汉军主力就溃散得差不多了,不也是胜利吗?”
“话虽如此,让伯颜这老小子逃出去,总是一个祸害。”
“还不一定是谁的祸害呢,咱们人少,先巩固关中,由着他们狗咬狗,等时机成熟了,再一举西去,一锅端掉,他还能逃到天上去?”
也只能如此了,金明愤愤不已,谁让自己只有步卒呢,在茫茫草原上,根本跑不过人家,也不知道说好的机械化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全军西向,将入口堵住,兵过如匪,几万逃兵,一旦放进来,不知道会将百姓祸害成什么样,如今这是咱们的地盘,可不能让他们猖狂了。”
没有撒出来的气,只能全数落到那些倒霉的逃兵身上,无论怎么走,河西走廊都是逃不过的,他的三个厢近四万大军在兰州一线展开,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西北大剿匪。
......
离着哈刺火州一千多里的别失八里,成为了海都的新汗庭,当然不是大战一场夺回来的,实际上,从四年前介入西北叛乱开始,他们这群表面上集结了三大汗国的反对者,就没能在伯颜的手中讨得了好,最惨的时候连阿力麻里都丢了,如果不是伯颜手中的力量实在太少,窝阔台和察合台两大汗国还会不会存在都得打个疑问。
压在头顶上几年噩梦突然间没了,海都等人表现出来的并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深深的疑虑,怕不是又是什么诱敌之计吧,因此在伯颜撤军的最初一个月里,他们不光没有集结军力追击,反而加强了戒备,只派出少数侦骑打探,甚至在对方撤入甘肃行省时也不曾有所动作,就这样僵持了整整一个多月,终于传来伯颜去而复返的消息。
似乎从侧面印证了他们的担忧,虽然这个诱敌的距离太长了些,从常识上有些不可能,问题是汉人的兵书,不就是一个骗人与受骗的过程吗,谁知道会是一个多大陷阱?四年来他们吃的亏,已经让这些人本能地选择了阴谋论,在阴谋面前,不动未必是最好的对策,但绝不会是最坏的。
不动不意味着什么也不做,大量的侦骑被派出去,沿着天山、阿尔泰山、哈密水向西北边境渗透,这一打探不要紧,当地的军屯和民户竟然全都处于惶恐不安当中,深入一千多里也是同样的情形,紧接着就传来了更让人不解的消息,退而复返的大军停在瓜州、沙州一带,不过数日之后便折向北方,朝着大漠和草原的方向而去。
饶是如此,他们依然等到侦骑目送大军踏进草原的一刻才开始动身,从海押立到阿力麻里,再到彰八八里、别失八里,元人的边境形同虚设,守军和牧民全都逃得不见踪影,这座最为重要的边城就这样轻易落入囊中,让他们坐在里头都有如做梦一般。
“忽必烈一定有了大麻烦!”
海都打仗虽然不怎么样,脑子却是好使的,几方一推断就得出了近乎真相的结论,坐在下首的察合台汗都哇若有所思地说道。
“伯颜连甘肃都不回,难道这个麻烦是从草原上来的?”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可能性,不过当他们进一步得到消息,一面从未见过的红色旗帜插上了敦煌的城头时,才明白这个麻烦究竟有多大。
宋人竟然当真收复了汉地。
与他的亲戚忽必烈不同,海都对于汉地没有丝毫兴趣,这个消息立刻让他兴奋起来,伯颜是落荒而逃的,在逃跑的过程中,还扔掉了大部分汉军,那也就意味着他的实力折损了大半,痛打落水狗是汉人最喜欢挂在嘴上的一句话,他们这些蒙古人同样明白。
“追上去,一直打到哈拉合林,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
“感谢长生天,那些南蛮子总算雄起了一回。”
得到确切的消息,所有人马上兴奋起来,海都沉着地看了一眼都哇,后者也是微微一点头。
“咱们需要更多的铁和盐巴还有茶叶。”
“对。”他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儿子:“斡鲁思,去找到你的妹妹,告诉她,阿瓦需要她的支持。”
巴尔喀什湖一带又被称为七河流域,是窝阔台汗国水草最为丰盛的一片土地,湖边建起了一座造型奇特的城堡,既有着西方棱堡的特点,也有一些典型的东方城池特征,比如外壕、护城河、垛碟等等,城堡并不算大,位置却十分要紧,正好处于联接东西方的商路上,城堡周围是一个巨大的集市,城下还有连片的坊市,从开埠以来,热闹就没有断过,因为这里是一个绝无仅有的自由贸易区,受到三大汗国大汗的联名保证,在这里开具的文书,可以通达汗国的每一处地方,那也意味着西方的大门向他们畅开了。
斡鲁思带着几个护卫连夜赶到这里时,城门还没有关闭,尽管他是城主的亲兄长,守卫还是一丝不苟地验证了他的身份并通报进去,消息层层传达到中心位置的主殿,守在外面的心腹侍女马上推门进去。
“嘎吉,你的兄弟来了。”
“嘘!”
少女坐在床前,曾经苗条纤细的身段略显丰腴了些,俏丽的眸子充满了慈爱,她伸出手指放到嘴边打断了侍女的话,轻轻地将被角摁了摁,俯下身去在熟睡中的婴孩面上吻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放下纱帘,随她走到外室。
“斡鲁思又有什么事,要买什么,你带他去看就是,找我做什么?”
侍女见她心思全放到孩子身上,连亲兄弟都不顾了,不禁暗暗好笑。
“他带来了一个不能不见的消息。”
“什么?”
少女秀眉一展,侍女点点头,她马上露出一个笑容,提着衣脚就往外跑。
“嘎吉,鞋子,你还没穿鞋子呢。”
侍女没料到她的动作这么快,只能随手拎起一双靴子,赶紧追出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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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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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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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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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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