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角在北苍省的核心地区,也的确感受过官僚们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是,因为对皇唐天朝的敬畏,对上官、上级的诚惶诚恐,怕事儿不代表不做事。
比如大舅哥这么个警察,该去一线也是要去的,甭管是不是镀金,也甭管是不是划水,人至少在是在一线。
再比如说蓝彩仕,为了上位,拍马屁、立人设、吹牛逼甚至是画大饼,那绝对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
其中的干系,最重要的,还是监察系统依然在运转着。
这个运转,是真的还是假的,其实也不重要,只要北苍省上上下下认为朝廷的监察系统还有效,那就是有效。
而中央核心区的当下,绝大多数的湖南本地官僚们,都感觉权力监督跟放屁一样,属于看不见的戎装,那何谈敬畏?
马景一个第四十四军的军长,为了混口饭吃,什么队友都能卖。
高从诲是他的带头大哥,他卖的比马景还要厉害。
那不如马景、高从诲的张枸,凭什么不卖?
要为皇帝陛下尽忠?要为帝国事业效死?
放一年前,这些可能还是有的。
当兵吃饷,就是个卖命的活计,朝廷给钱,那自然给朝廷卖命。
现在不给钱了,那还卖个屁,卖屁股都得为自己活着。
于是乎,各种魔幻操作的基础,也就应运而生。
王角惊诧于自家的运输队有了活儿,也惊诧于安仁、长沙、衡阳的水泥厂居然有了扩大再生产的一天,更惊诧于临湘县的建筑公司,真就敢把活外包给“劳人党”的工程队。
化整为零,大量党员都是自己带工程队进场,直径三米的两人地堡密密麻麻,地图上显示是密密麻麻的。
修建过程中,临湘县还通过岳州州府,向武汉采购了一大批工程车辆。
围绕这些工程车辆,王角让宣传部的人,顺便搞了一个紧急培训班,各种操作手册都是复刻了一套。
现在“劳人党”是没多少工程车辆,但不代表以后都没有。
有一点王角还是很有优势的,那就是橡胶、硫磺这两样,他在南海的关系,比较牢靠。
钱老汉现在不想搭理他,但不代表钱老汉啥也没做,毕竟“狮驼岭”那边想要摘桃子,这让钱老汉暴跳如雷,防贼一样地防着曾经的战友、部下们。
他做事比较失败,做人极其失败,但钱老汉没打算临死的时候,以失败结束自己枯燥乏味又心酸的一生。
王角这个“欺师灭祖”的玩意儿,有一黑一,足以自傲,是个合格且优秀的成功作品。
即便大概率跟自己关系不大,钱镖也笃定自己绝对没有教过王角任何大逆不道的理论。
不过,还是不妨碍钱镖支持王角。
杜光庭来沙县,“狮驼岭钱三郎”陪着写小说的同时,就是准备积攒实力。
离中央核心区最近的橡胶种植园,基本就在“苍龙道”南北。
北苍省、南苍省、南海省等等几个地方。
剑南道南部、茶南省虽然也有,但规模有限、交通不便,再加上地区环境复杂,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对蒸汽机而言,橡胶从来不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即便是现在一些偏远地区,蒸汽机的密封还是使用丝绸,而不是橡胶。
但是车辆,不管是贞观三百零四年的哪种车辆,都要用到硫化橡胶。
按照现行的橡胶价格,四百块一千斤,这就是行市价。
四百块,买东京的一个厕所,已经问题不大。
而这个价钱,锚定的是银元,成色七成以上的,都可以,不管你什么样的银元。
这也是为什么王角在杀龙港第一工读学校上班的时候,会有“大花边”等等银元,在橡胶产地,贵金属是第一优选的商品。
其余的,再论。
王角在硬实力上,的确是不如武汉方面,但要说潜力,有钱老汉从旁相助,至少工业品基本材料中的一样,他真敢跟武汉比一比。
“天涯洲”的橡胶虽多,却太远,航程漫长不说,这年头,遇上海贼就得耽搁。xǐυmь.℃òm
而橡胶库存,武汉是有限的。
这个畸形的时代中,技术水平遥遥领先的武汉地方势力集团,越是先进,对工业原材料的需求,也就越广泛,且要求也越高。
反而不那么先进的地区,其适应性要相对高一点。
只是这个临界点不好把握,恰如地方官僚对监察系统的敬畏和无视,也是有一个临界点。
搂钱一次两次不被抓,第三次第四次继续下手捞,还是会忐忐忑忑战战兢兢。
可如果十次二十次一百次都不被抓,那除了肆无忌惮进行狂欢,不会有别的结果。
狂是应该的,嚣张也是理所当然的。
权力异化的真实状态,就是这么狰狞。
哪怕明知道暴露之后,于大众眼中,简直丑恶丑陋到极点,但这就是最真实的反馈。
所以,虽然觉得魔幻,虽然觉得张枸、张李、张椒等人简直是奇葩,王角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那种既视感,让王角仿佛是在看穿越前的法制栏目。
“报告!”
“进来。”
“委员长,这是三天以来的岳州、鄂州报纸,您过目。”
“放下吧。”
王角将文件合上之后,拿起报纸看了起来,除了夏粮征收的吹牛逼之外,还有就是对张枸的吹嘘。
“‘湘北保安旅’旅长张枸……”
“帝国之秀……”
“张旅长提出的‘邬堡政策’,为帝国各地维持地方稳定,提供了非常精妙的理论指导,张旅长是帝国军人的模范……”
大量的垃圾信息中分析重点,这是个苦差事。
参谋部的一部分工作,就是情报分析。
而情报分析中的大头,都来自公共报道和大众传播。
其余什么潜伏,什么密探,总成果占的情报比例非常少。
长期跟办公桌、文字打交道之后,王角也训练出了不错的技能,此刻,他立刻敏锐地察觉到,岳州、鄂州方面,大概是要“造神”。
当然了,张枸不会吹到帝国救世主那种地步,大概就是一个帝国军人的潜力新星。
两州吹捧,这不算什么,但岳州是岳州,鄂州是鄂州。
分属两个不同的省份。
那就说明武汉集团对岳州的渗透,至少在文化宣传领域,是很强的。
“说起来,武汉的地方武装力量,跟中央军不是一回事……”
武汉的武装力量,传承序列分两个波次,第一个是“立宪军”,第二个是“共和军”,而这个“共和军”,也是后来整个帝国中央军的编制框架来源。
贵族共和的皇唐天朝,在通行的宣传文献中,自然不会提到贵族两个字。
但如果把贵族换成大地主、大资本家,那么就比较清晰了。
而进一步细分,在三级议会以及皇唐天朝的三级进奏院序列中,那些“功勋阶层”和大城市自由民、中小企业家,也就组成了重要的基层板块。
和历朝历代不同,中央核心区的基层地主,往往本身就是资本运作、流转中的一份子。
曾经王角在穿越前,以为资产阶级跟封建主是不死不休的敌我矛盾,但是现在,他坚信人性的差距不会太大,不会因为一两个穿越者,就改变群体的趋利避害本能。
也就是说,资产阶级跟封建主,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媾合的共生共存甚至一体两面、一体多面。
贵族去王号,变成这个公司那个会社的负责人,不代表他就失去了对社会资源的掌控以及分配。
只是没有旧时代中那么赤裸裸,更加的隐蔽,更加的狡猾,更加的具有欺骗性。
这并非是阴谋论,因为这不需要阴谋论。
当王角翻开中央核心区图书馆中的历史篇章,看到的每一个历史人物,他们的后代,就这么活生生地处在自己的身旁。
于是乎,此时此刻,坐在办公桌前的王角,并没有将武汉的武装力量,跟朝廷的中央军彻底区分开来。
“托拉斯”寡头们固然有矛盾,但那只是分赃不均,不是不死不休。
指望挑动这样的争斗,然后在夹缝中发展壮大,这是不行的。
这不是外来帝国主义势力的亡国灭种战争,剥削阶级中的上层,矛盾没有尖锐到这种地步。
所以,“劳人党”、“大唐人民革命军”,必然会遭到联合绞杀。
只是还没有到时间,王角也始终没有伤害到湖北、江东、河东、河北、关中等超级巨头的利益。
唯一互相伤害过的,也只是岭南势力。
然而,王角跟冯复之间的全面冲突,至今还是没有的。
“呼……”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并不智慧超群的王角,脑海中不断地琢磨着接下来的发展会如何,他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千挑万选,在湖南这个政治势力比较复杂,经济活动非常脆弱的地方,站稳了脚跟,发展壮大。
但凡他当时走的是江西,“江西房氏”都会让他尸骨无存。
现在回想过来,竟是万分的幸运。
宣传“劳人党”的理念、主张、思想,这些都在做,外省也的确有了“劳人党”的分支结构,但是,武装外省力量带来的损失,也是不可估量的。
绝大多数人想象的“敌后游击”,和实际运转的敌后游击,根本不是一回事。
绝大多数人想象的“群众基础”,和实际的创造群众基础,也根本不是一回事。
不是有了正确的理念、坚定的信心还有长枪和小米,群众就会跟着走的。
这其中并不存在必然的逻辑关系。
人性,从来都是不讲逻辑的。
当权衡利弊,认为杀头更让人害怕,那么,恐惧会压倒反抗,乃至反过来要将这一份反抗的源头,扼杀在摇篮中。
贞观三百零三年以来,王角按下不让宣传部发表的最多的一项数据,就是自行加入“劳人党”的党员损失。
宣布脱党的还好,至少人还活着。
尤为可惜的,就是突然牺牲的。
数量之多,王角从辗转反侧到心硬如铁,也用了十几个月来消化。
他现在能够冷静地对待各种伤亡,甚至还能在伤亡的基础上,更坚定地直视更多的伤亡。
不是他冷血,而是锤炼出了“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也就是这个阶段,王角才明白了穿越者老前辈,尽管隔着三百年的时空,但那一份“孤独感”,却是一模一样。
甚至,穿越者老前辈可能比他还要孤独,毕竟,他还有同行者,但穿越者老前辈的身旁,大概是一个人都没有的。
“王姐。”
“相公,什么事儿?”
花见羞听到王角喊她,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然后到王角办公室听候。
“武汉那边,你是不是有一些情报来源?”
“以前都在北都、东京唱歌,算是姐妹,她们如今都是嫁入豪门,自然也能打听到一些事情。”
“可靠吗?”
“不可靠。”
花见羞摇了摇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九成九不可靠。能打听到的消息,都要真金白银买的。”
“嗯?”
王角一愣,“你自己掏钱?”
“我好歹也攒了一些钱……”
“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王角摇摇头,“经费我会批复,公私要分明。”
“那……武汉那边,要不要自己培养一些?”
见王角不解,花见羞便道,“找些年纪小的,传授技艺,到时候便能……”
“不行。”王角直接否决,“美人计我们不会用,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劳人党’能够到这一步,就是让过去的‘下等人’变得像个人。如果我们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把人往火坑里推,又以伟大光明的理念去包装,那我们跟黄世安又有什么区别?赵老太爷也可以说他盘剥同乡,是更好地为了帝国的壮大啊,老百姓再苦一苦、忍一忍,又有什么关系。”
“相公教训的是……”
花见羞很是惭愧,她并不是真的要为某个事业奋斗,她更多时候,只是为了王角。
“我也不是教训你,王姐,这只是一个基本的立场和原则。我们既然是在做一件把人救出火坑的事,就不能把人往火坑里推。不管以什么理由,也不管是不是推火坑里的人并不多。”
说罢,王角便道,“能花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你认识的武汉歌星、影星,是正妻吗?”
“大多都是外宅情妇,连小妾都不是。所以,大多贪财如命,想要有个养老的底气。”
“我明白了。”
王角点点头,道,“这样,我会批一笔资金和一个项目出来,王姐你来负责,专门用来收买情报用。”
“现在资金紧张,我知道党部现金都是尽可能省着花……”
“能省则省不代表该花的不花。”
王角笑了笑,“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给你弄一头现金奶牛?”
“项目?”
“有个笔名‘南海角先生’的小说作者,在我这里有些稿件。一部分在南海销售,还有一部分,虽然现在社会动荡,但沿海发达城市,还是可以有不错销售收入的。江东的杭州、苏州,都有非常可观的小说市场。这笔钱,就转为你的经费。”
“南海角先生……”
花见羞神情古怪,她可是知道的,这个作者,写的可不是什么正经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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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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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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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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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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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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