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见识的也都见识了,柳璨能够理解王角。
但同样又不理解。
看着柳璨那惊愕无比的神情,王角哈哈一笑:“哈哈哈哈……照之公,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怎么就跟你直截了当说了?怎么不跟那些英雄枭雄一样,心思深沉、大志内藏?”
“不错。”
还别说,王角这么一讲,柳璨还挺好奇的。
“因为我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我能依靠的,不是什么‘狮驼岭钱三郎’,也不是什么‘郭雀儿’‘八路忠武军’。每一项政策,每一个命令,甚至每一次行动的大目标、小目标是谁在哪儿,我都尽可能地传达到最基层。”
“……”
“你们瞧不起‘五枪队’吧?觉得他们是佃户,是农民,是泥腿子,认为他们大字不识一个,也不懂队列,更不懂之乎者也策论章法。”
“……”
“但是我一声令下,哪怕‘郭雀儿’今天要自立,要搞小团体要搞山头,十天之内,他必横死。”
“……”
“照之公是不是认为这有些不可思议?又觉得拿郭威来举例,好像有些不近人情?”
“不错。”
“因为我跟郭威,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是独立的个人,有亲朋好友,将来真要是发迹了,难保会有一些职务便利,总会有个坏开头的。有了开头,就收不了尾。那到时候,就不是一个郭威两个郭威,说不定一群郭威在琢磨着效仿‘家天下’。我一个南海杀鱼的,我能跟他们斗?人多力量大,我人多,我怕什么?”
“人多?”
“全球十几二十亿人口,其中八成九成将来都是我的人,我现在培养的干部队伍,我管你真心还是假意,战略目标传达到基层,战术目标下达到连排,政经文化公报直达乡村。老百姓不识字,让识字的过去,想要升迁,可以,去教老百姓识字,教会了你走人,给你升官,给你钱,不拖欠。只要大多数人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明白组织的目标是什么,那么牺牲就不是送死;那么奉献就不是白送。明白么?柳相公?”
“那老夫跟你虚与委蛇,从中牟利呢?”xiumb.com
“可以,我都说了,我不管你真心还是假意,我只看到结果。跟曹操的‘唯才是举’很像,但不是。曹操那是‘唯才是举’吗?他那是装,是假的。我这个是真的,我敢说安仁县往上数三百年,管你安仁镇还是安仁乡还是安仁军,现在的安仁县,识字率史上最高,道路交通史上最好。我说‘为民请命’,‘劳人党’中央机关几千号人也跟着喊,这可不是乱喊的,你喊了就得做,我王角自己都踩到稻田里看产量呢,你是哪家公子还是王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我就自虐,我就逼着他们也得自虐,谁叫你们爱钱又爱权呢?你就是咬牙切齿心怀不满,你也得揣着装着,还得咧着嘴笑,跟着我喊‘为民请命’的口号。那你说,柳相公,湘东一百来万人,他们是瞎了眼还是耳朵聋了,能不知道跟谁走?”
“阳谋。”
“没错,就是阳谋。我王角就一个杀鱼的,之前还是个保安。你让我跟什么钱镠、耶律阿保机、李存勖玩什么权谋,谢谢,我投胎一百次也没有这个能耐。天赋摆在那里,我有什么啊,我什么都没有。那我什么都没有,只能想着人多力量大啊。只要多数派多数人是支持我的,只要‘劳人党’的子子孙孙还必须喊着‘为民请命’的口号,你猜怎么着,该有人冲上去死的时候,你还是得上。周围的一切,逼着你去,你的亲朋好友,你的门生故吏,你的治下百姓,你的上司,你的同僚,全都盯着,甚至你去世的前人长辈,黄泉收不收,自己说了不算。”
“你这个做法,很像一个人。”
“我知道。”
王角又给柳璨盛了一碗汤,“照之公,说句你可能听不太懂的话。如果你见惯了万家灯火,突然去了颠沛流离的战场,也会看不惯不习惯,然后就要做出一个选择,是苟活呢,还是干他娘的。”
“所以委员长打算干他娘的,不惜推翻皇唐天朝?”
“不错。”
理所当然的王角目光坦然,“过程会很不美好,但我只求结果。赵一钱他们觉得不错,那就是不错的。我说了不算,我是谁啊。”
“唔……”
喝了一口汤,柳璨沉吟了许久,“委员长知不知道一旦这番话传扬出去,会如何吗?”
“其实不会怎样,最多就是指责我王某人‘世受皇恩’却又‘大逆不道’,但是岭南的冯复,江东的钱镠,他们敢跟我单挑?他们巴不得对方在我这里磕掉几颗牙,我溅谁一身血,不重要;只要不溅他们身上。”
“你说得对,很对。”
叹了口气,柳璨得承认,地方寡头的特点,便是如此,前人如是,今人亦如是。
袁绍好谋无断,冯复也不是英明果断,人性就是这样。
你四世三公又如何?四世三公不也是为了仨瓜俩枣抠抠搜搜,天天惦记着家里的过万飘蓬不被谁谁谁给偷了砸了抢了?
反倒是王角这样,竟是出乎意料的安稳。
哪怕只是一时的安稳,因为积蓄实力之后,就是要硬碰硬。
“委员长认为‘湘义军’能够走多远?”
“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五枪队’想要走多远,那就走多远;走不动就爬,爬不动就打滚,总能走远一点的。”
“那老夫全力支持委员长,将来柳氏,可有尺寸之地?”
“你支持,我很高兴;但要让我说有没有尺寸之地,我不能保证。说的直白点,我连郭威都不能给这样的保证,柳相公,你现在还没有入伙呢,就想着投名状换座次?没有这样的道理。”
“……”
柳璨一时间,竟是都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
这真是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思考模式?
钱镖在南海,到底教了什么奇葩东西?
但是沉默了一会儿,柳璨还是拿起面前的小汤碗,面色坦然道:“那老夫敬委员长,以汤代酒,希望山高路长但是合作愉快。”
“痛快!柳相公,我来了这么些年,除了宝珠姐,上岁数的就你最直接,其余的打交道是真的累。”
“宝、宝珠姐?”
“王宝珠。”
“……”
令堂何德何能,能生出你这么个奇男子?!
柳璨心中各种郁闷,但其实也在感慨,跟钱镠、冯复这些阴森恐怖的“人中龙凤”打交道,其实还不如跟王角合作呢,至少心不累,就是偶尔会心绞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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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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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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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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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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