叼着烟的王国,撇了撇嘴,招呼着小工木匠带着家伙什休息去,嘴上虽然不屑,可眉眼却是相当的得意。
“茶南四哥”玩命一辈子,还真就没有见过这样的景儿。
“新义勇讲习所”的门槛,被踩烂了不知道多少回。
读书那会儿只是听人说的“踏破门槛”,现在亲眼看到之后,王国更是觉得自家大哥王建就是个老年废物,想着把王家做大,结果到头来,还不是东躲西藏。
“姑爷这娃儿,硬是要得唵。”
点了点头,弹着烟灰的王国看着周围分了不知道多少组的本地乡民,整个人都精神了好多。
彭十一郎的一声枪响,毙了“邓古”的村长,也是安仁镇老营三连的连长邓朴尖,外加他一个儿子,结果屁事儿没有不说,还直接缴获了二十几条大铳,外加一门十斤炮。
炮子儿不多,但这不是个事儿,仅仅是有炮,就是个让人精神抖擞的事情。
倒是也不怕炸膛,毕竟是老汉阳钢铁厂金属研究所的产品,用不了规格炮弹,打一打自己调配的垃圾货,还是问题不大。
无非就是清理一下炮膛残渣,保养得当,在这安仁镇,算得上神兵利器。
当年的“安仁军”,连级单位配发啊十斤炮,可以说相当的了得。
可惜,如今都是一抔水稻土,连听个响儿,也得前往地府黄泉报到,才有机会。
“我是‘八古集’来的!我是‘八古集’来的!减租,是减租了吗?要是减租,我准备……”
“准尼玛卖批哟,格老子滴,排队~~”
“我是‘八古集’的……”
“咋子诶?!听不懂嗦,聋哩传人嗦,排队~~~”
王国拔枪横握,双目圆睁,嘴里叼着的烟还在袅袅冒着白雾,整个架势,很有巴蜀悍匪的风范。
“……”
队伍从热闹又恢复了平静,“八古集”的人来得晚,兜兜转转地打听了之后,才知道这“新义勇讲习所”想要听课,都是要排队的。
前几天的热闹,着实惊人,别说是安仁镇了,就是攸县和茶陵县,都来了人。
从安仁镇到茶陵县,绕着天元山兜兜转转,便是二百里山水,路不好走,土匪还多,可这一回,当真是七大姑八大姨,老太婆小媳妇,都是催促着家里的男人赶紧过来听听课。
横竖不是去私塾给教书匠缴纳束脩,也不是政府的学堂过来催收学杂费,去不去就是两碗米粉的事情。
还别说,已经动静很大,周围的土匪窝,也是老实的很,竟是还派了人过来,打问着“招安”的事情。
这一回招待土匪的,便不是好说话的王角,而是王相公王委员的“头马”,赣南马帮的大龙头大老板——南海郭雀儿!
“郭雀儿”也不愧是“郭雀儿”,直接就一句话:招尼玛的安呢,识相的赶紧过来投降。
唯恐郭威下达什么“江湖追杀令”,天元山有几窝小土匪,杀人越货这种买卖还没干过的那种,战战兢兢地过来投诚。
大铳鸟铳加起来,三个寨子拢共四十八杆,不说是穷到滴水,也的的确确是寒酸。
尤其是拖家带口的孩子,一个个光着脚光着屁股,那真是看着跟难民似的。
说他们是土匪,那都是抬举,四十八杆大铳鸟铳,好使的就六杆,剩下的全是摆设,样子货。
完全就是一窝乞丐,还不如安仁镇本地那些彪悍的乡民。
不过“郭雀儿”这一弄,当真是效果斐然,江西境内,靠近攸县、茶陵县的道上大哥、前辈,都是托了关系,说是要拜一下神仙,认一下门路,唯恐将来道上冲撞,那便是不好了。
只是诸多江湖上的老前辈,到了地头,才知道王相公根本不和你玩什么江湖切口,“新义勇”的招牌、幡子,就在那里,怕误会就别劫,劫了就是结仇。
换作以往的湖南大哥,江西老表们是根本不虚的,什么卵玩意儿就敢放这等狠话、夸如此海口?
可王委员不一样啊,湖南有“郭雀儿”,可江西还有张延鲁啊。
谁也不想在家里也做个“一只耳”,那还能行走江湖吗?
冯延鲁这条疯狗吓不住几个高官,军中猛男也只当他是个屁,但是江湖上的风云,用色变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实在是这么多年了,江湖上的侠客英雄们,就没几个正经跟官府斗过的,不是做狗就是在做狗的路上。
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那都是父母双亡娼妓恩客的漂亮话。
真敢跟官府放开了撕咬的,不是那些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各路英雄,恰恰相反,敢撕咬敢上前的,便是之前“邓古”被欺压狠了的普通乡民。
他们操着本地古怪的方言,用尽了气力跟彭十一郎告状,又误会彭十一郎说的那句话,当真是抄着扁担、钉耙,敲死了邓朴尖的三个儿子、两个孙子。
那一通热闹,把躲在军山的黄世安都吓住了。
他唯恐激起民变之后,王角交代在这里。
王角要是死了,他这个安仁镇镇将,也不用活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事情热闹起来之后,十里八乡的雇农、小农,都是兴致勃勃,也想跟“邓古”的老表们一样,指望着彭十一郎撑腰。
有了彭十一郎,这扁担哪里攥得不紧,这钉耙如何不敢挥舞。
这一遭,把原先心潮澎湃的彭颜料给吓到了。
如此多的人指望着他的时候,他一个不过是有点儿血气之勇的少年,直接就退缩了、害怕了,那无形的责任、义务,如山如岳一般地压过来。
喘不过气,步履维艰,唯恐一时不慎,连带着如此不知道几百还是几千人,直接葬送在永乐江中。
这时候的彭颜料,几乎就是一瞬间,明白了姐夫所处的位置,是何等的“恐怖”。
那便是一个人挑着担过独木桥,偏偏河流湍急不说,还有猛兽蹲着。
徒手攀刀山,赤足蹈火海。
便是这等感觉。
等到王角过来平息了“群情”之后,彭颜料这才松了口气,之前一枪毙了邓朴尖,他没什么感觉,现在王角帮他摆平了乡民们的殷切期望之后,他才各种后怕。
不是怕邓家人对他的报复,怕的是一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辜负”。
“常大哥。”
彭颜料悄悄地躲着人,找到了回来做总教官的郭威。
“十一啊,啥事儿?”
大大咧咧的郭威,换上了一身行头,利落的“地上魔都”军装,腰间配枪,脚踩皮靴,大檐帽扣在脑袋上,中间还镶着一颗白玉。
肩章有唐军序列的风格,但毕竟是“新义勇”,兵部只是指导,并不直接领导,地方上的事情,湖南省的政府愿意管就管,不愿意管放养了就是。
为了以示区分,“新义勇”的胳膊上都套着红袖套,印有“新义勇”三个字。
“常大哥在外面肯定很威风。”
“那必须的,我是谁啊,我是南海郭威啊!”
拍着胸口,跟自己比划着大拇指,一脸得意的郭威更是笑道,“怎么?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啊。”
“常大哥……郭大哥,那天我毙了那个姓邓的老狗,好些人都围了上来,还喊我‘青天大老爷’,我怕了。”
“咋回事儿?不要怕,跟我说说?”
郭威觉得有点儿意思,他是没想到彭姨娘的小弟,竟然这么带种。
想当初,在杀龙港那会儿,彭姨娘吼他们几个小子,跟吼孙子一样,半点屁话都没有。
非打即骂,还不敢还手,连表示不满都不行,挂脸上就打得更狠。
如今却是出息了,连“朝廷命官”也敢杀。
当然邓朴尖这个“连长”,水分有多足,郭威也是心知肚明,那死老头儿一辈子有没有握着大铳把子还是两说呢。
“就是、就是……”彭颜料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这才道,“就是那些人想着、盼着,我能够帮他们出头。可我只是想‘杀鸡儆猴’,我没有想过这些,可是那些人突然就……就那样,我就想着,我要是能给他们出头,那就好了。”
“就这?”
“啊?”
“我说,就这?”
郭威一脸怀疑,“十一,你不会就是跟我说这个吧?”
“嗯。”
“你没发烧吧?”
一伸手,摸了摸彭颜料的额头,“没有啊,那你为什么说胡话?”
“嗯?”
“你小子想那么多干嘛?还‘青天大老爷’……那是你吗?那是你姐夫,也就是我家老爷!小兔崽子想的还挺美,就你也配当‘青天大老爷’?”
“……”
“可去你的吧,就你还琢磨这个呢,省省吧你,有这个功夫,还不赶紧练练铳法、刀法、剑法,操哪门子心呢。”
拍了一下彭颜料的脑袋,郭威撇嘴道,“老爷说让你杀只鸡,吓一吓本地的猴子,你杀就完事儿了,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你就负责杀,剩下的,老爷摆不平吗?小犊子一天天的还整得挺崇高,你是那块料么就想着替老爷做主?”
“我没有想给老爷……”
“没有那你计较这个担心那个?咋?别人让你做‘青天大老爷’,喊你两声,你尾巴翘起来觉得要辜负苍生、对不起万民?”
“……”
“啐,看你这德性,等你再练个几年吧。”
往边上吐了口痰,郭威又接着道,“你当你姐夫,就是我家老爷,就是每天没事儿干瞎转悠呢。天真,老爷算无遗策,布局天下,你懂个篮子。”ωωω.χΙυΜЬ.Cǒm
“……”
郭威一脸的崇拜,“我告诉你,这一路行来,我算是看明白了,老爷这是有着大心胸、大理想啊。这样的英雄人物,怎么可能去京城那种鬼地方?如果要去,那也是百万雄师包围洛阳!”
“……”
“那才霸气!”
“……”
“你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别折腾了行不?这才哪儿到哪儿呢。等过几天,公审大会结束之后,让哥带你开开眼,咱们做事,必须要有深度!”
“深度?”
“多读书!”
郭威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摇着头,轻轻地拍了拍彭颜料的肩膀,“尤其是老爷的书,还有老先生的著作。”
“……”
说罢,郭威懒得跟彭颜料废话,“行了,屁大点儿事情,整的这么神神秘秘的,我还有正事儿找老爷呢,等他下课了,我就过去。”
“……”
一辆懵逼的彭颜料,感觉跟郭威这么一聊,心情的确是好了不少。
可是,自己怎么感觉什么事情都没解决,又好像什么都解决了呢?
自己跟常大哥的差距,还是有点大啊。
不愧是姐夫的“头马”。
此时在“新义勇讲习所”内讲课的王角,正在跟乡民代表们说着政策,其中就是涉及到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减租减息。
安仁镇的那些军官,都是本地的地主,租子少抽一点,等于是放他们的血;放债的利息少一点,等于是要他们的命。
换个人过来跟他们讲,当时就打杀了了事。
可之前“邓古”的连长邓朴尖,直接被打了个对穿,连儿子孙子都跟着死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最后一点血气之勇,也被压了下去。
再怎么不满王角,那也得有那个实力反抗不是?
更何况,赣南的马帮大龙头大老板“郭雀儿”都来了,那只能是低调低调再低调,唯恐做了出头鸟。
彭十一郎能杀姓邓,那“郭雀儿”来了,还不得杀几个姓黄的啊。
害怕。
很害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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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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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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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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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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